春季的江南總是離不開霏霏的細雨,鎮江古鎮,十里橋上,整個青石板鋪就的拱橋被籠罩在薄薄的煙雨中。
橋的這頭,衣衫襤褸的董慶笙盤膝坐在橋頭的一株老柳下,濕漉漉的頭發不停地滴落水珠,無論是因肚里空虛而餓得火燒一般的胃,還是涼風透過單薄的衣裳帶來的濕冷,都沒有令董慶笙那張清秀的臉孔上有半分動容。背倚著老柳樹干,他的視線透過眼前那低垂的和他的頭發一樣也在滴著水的細長柳條,透過蒙蒙的雨霧,落到不遠處酒家的遮雨棚下躲雨的人們身上,又由近及遠地飄到遠處的橋上,濕滑的青石板一直延伸到拱橋對面的街道上,並消失遠處雨霧的盡頭,街道的兩旁是古裝戲里常常見到的朱樓畫閣,青瓦紅牆。
不過,人們身上的古代裝束以及四周並無半點現代文明氣息的建築物,無一不在告訴董慶笙這個世界並不真實。不論是輕風帶給肌膚的涼濕,還是那吸入肺部的潮潤雨霧,抑或是那密集雨點灑落河面帶來的沙沙聲音,這近乎逼真的五官感受,卻不過是一個虛擬的游戲世界——一個原本只存在于武俠小說描述中的夢幻空間。
這就是幻界!被譽為二十二世紀最為偉大的產品,不僅改變了人類的生活,而且緩解了高人口壓力社會的矛盾。這款高仿真虛擬3d網絡游戲,在人口大爆炸後突破30億的華夏國被用作減輕龐大人口壓力而研發的戰略工具,以武俠世界為原型構造而成,真實程度驚人。幻界出世後,華夏國日益劇烈的人口數量和有限的土地資源之間的矛盾有效地得到了解決,人們不再因為狹小的生存空間而感到憤懣,不再因為生活的不得志而郁郁寡歡,因為有一個無限廣闊的世界,一個可以實現夢想的奇妙空間就在這個狹小的現實牢籠中輕輕地展開了一道門。
更為神奇的是,游戲時間和現實時間的快慢比例達到了2︰1,這相當于把人的壽命延長至兩倍,誰不想長生?因此幻界蕩起的軒然大波很快蔓延全世界,不論貧富貴賤爭相追捧。
政府為沒有經濟能力的人們免費提供最廉價的客戶端頭盔,免費提供維持生計的營養餐,沒有強迫,全憑自願。于是,數不清的人們開始將自己的精神寄托在這款游戲中,需要的僅僅是自願入住到不足二十平的蜂巢房間內,房間里有電源,有速遞營養餐,還有幻界。失去的,是身體的自由;得到的,卻是精神的解放。
幻界之中有無數武俠世界,像現實中的蜂巢一樣,將玩家分配不同的武俠世界中,比如金庸武俠,古龍武俠,黃易武俠。玩家以轉世的方式投胎與各個世界中,由聲望值決定,或為乞丐平民,或為商賈王侯,初始善惡值都為0,初始身份便是平民百姓。
毫無疑問,董慶笙眼下的身份是一個小乞丐——身懷至寶的小乞丐。
一只手悄悄往懷里一模,觸及那篆體的字體時,董慶笙的心湖泛起幾分驚喜,幾分恍惚,以及幾分苦澀。
葵花寶典啊。
從墜崖的東方不敗身上模到的絕世寶典,s級劇情圍攻黑木崖被觸發之後才有千分之一幾率掉落,在金庸世界中評價級別為s品,和易筋經、九陰九陽等等頂尖武功秘籍並肩齊足的唯一性超級絕學……如果可以忽略那八個字「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的話。
練還是不練,這的確是個問題。
董慶笙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橋的那頭,一朵泛黃的花紙傘從遠處不急不慢地飄近,傘下一縷曼妙青衣婷婷行來。
董慶笙的視線隨著那朵花傘的靠近而漸漸拉回。
曼妙青衣駐停在董慶笙不遠處的橋面上,忽地停下,猶疑了片刻後竟然走了過來。青色裙擺下的繡花鞋若隱若現,越來越近,董慶笙眉頭一皺,略微緊張地望著那個漸漸靠近的女子並揣測著對方的來意。
玩家,或是npc?
在幻界中,npc擁有與人一般的智能,除非系統認證,否則玩家與npc很難分辨來——或者說其實沒有必要區別。
頭上斷續落下的水滴突然中斷,那雙繡花鞋停留在董慶笙的眼前,緊接著,女子小心地拉住裙擺蹲在他的面前,嬌女敕如柳綠一樣俏麗素顏映入董慶笙的眼簾。
眉如柳,眸如湖,神色三分柔惹人憐愛。
「小弟弟,你不冷嗎?」柳憐兒泛著秋水的大眼楮好奇盯在眼前這個奇怪的小乞丐身上,這個看上去不足十三歲的少年明明衣衫襤褸渾身濕透,卻表情從容得像毫無感覺,宛如僧侶老神在在地盤膝而坐。
少女身上除一身青衣之外再無其他飾品,樸素淡雅,在這煙雲蒙蒙的江南,如同那清新的柳葉一樣賞心悅目。
「冷。」董慶笙並沒有因此放松警戒,雖然自問沒有人知道自己身懷寶物,但覬覦葵花寶典之人如過江之鯽,難免會被特殊的方法追蹤到,所以對于這個青衣女子莫名其妙的上前搭訕,他嘴角扯出一個冷淡的笑容,硬生生道,「冷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是一個乞丐罷了。」
「哎咦?」奇異地盯著董慶笙清洗得干淨的臉,柳憐兒長長睫毛撲閃數下,听了他的話理應生氣,但望著對方那飛揚精神的眉毛及其敏銳的眼神,對比身上單薄破舊的衣衫,小乞兒貧苦之余不失倔強,她心里居然莫名生出好感。
「說得也是呢,不過你真是個奇怪的小乞丐呢!」柳憐兒嘻嘻一笑。
「你也是個奇怪的妓女。」董慶笙淡淡地回道。
按照官府規定,妓女出行必須青衣素面,禁帶飾品,良家女子才不會穿著成這樣讓人誤解自己的身份。
「唔……」少女柳眉豎了起來,大眼楮瞪圓圓的氣鼓鼓地怒視董慶笙,抿著嘴,心里卻在黯然,半晌才忍不住罵道,「臭乞丐。」
雖是怒容也並不損其氣質三分,反而將少女純純的清新淋灕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你有事嗎?還是閑得沒事做專門來找茬?沒事做回去接你的客去?」然而董慶笙已經半瞑了眼皮,神色不變,口里甚至吐出異常尖酸刻薄的話語。此刻的他,一心糾結與得到葵花寶典的興奮和痛苦當中,哪里有心情和一個女人慪氣,只想早早把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人快些打發掉,即便這個女人如何出色。
「你!」柳憐兒氣得眼眶一酸,站起來扭頭欲走,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大罵,「去死吧,死乞丐爛乞丐臭乞丐,我只不過好心同情你,你竟……」說道這里,她一下子竟噎住了,淚花隱隱綻現,我見猶憐。
柳陽城的夏天,下雨也要當小冬過,清冷如斯。柳憐兒打著傘來到橋邊的時候,才注意到柳樹腳下的小乞兒,看身形不過十三四歲,天氣濕冷,小乞兒的身上僅僅只著薄薄的舊衫衣,直冷得瑟瑟發抖,但是小乞兒卻如老僧般盤膝而坐,面上神色極其嚴肅,混不顧身體處境一般。柳憐兒半是同情半是好奇,忍不住上去問詢,沒想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對方不但不領情,反而說出傷人的話語。
「哼!」定定地盯著那張越看越可惡的小臉看了了半晌,柳憐兒才驀然揮袖拭去淚珠兒,挺翹的小鼻尖一皺,不滿地冷哼,「我居然差點被你這個小屁孩氣哭了,可見你多麼可惡。不過相見是緣,這錠銀子賞你,看你餓得皮包骨頭面黃肌瘦的,拿去買點饅頭啃吧。」
說罷轉身,頭也沒回隨手朝後面甩了一錠碎銀過去,一邊翻著白眼嘀咕著,眼不見為淨,哼!嘴賤的臭乞丐。
董慶笙微微抬頭,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倒是失去了從容,有些驚疑地望著青衣少女遠去的窈窕身姿。
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如果有,那一定有毒。
雖然這樣想著,但是見那不規則的銀塊滾落在面前的水灘里時,他便忍不住估算了一下,「大約可以買百十個饅頭,省著點夠一個月了。」
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探出手去想要撿起來,然而一只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並且踩在了水灘中的那錠碎銀上。
水花濺了董慶笙一臉,浮著柳葉的水灘里模糊地倒映著三個人影,他就那麼怔怔地抬起頭,就看到一個手執百花紙扇的年輕錦服公子哥兒一邊扇著扇子一邊打量著自己,錦服公子的身後佇著兩個黑衣緊身武服的大漢,目光也冷冷地盯了過來。
「小兄弟好艷福啊。」錦服公子蹲了下來,饒有興致地望著眼前這張清秀蒼白的小臉,嘖嘖地嘆了起來,「你知道剛才那個女子是誰嗎?」
他用合住的扇軸托起了董慶笙尖尖的下巴,將臉貼近一寸寸地仔細看了少年的五官,面帶微笑,看上去曖昧無比。
極其屈辱性的動作,然而董慶笙卻反抗不能,身體早就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攝住了。
「那可是我百花樓的憐兒姑娘,這柳陽城的達官顯貴,無一不想和憐兒姑娘**一刻,嘖,看起來憐兒姑娘似乎看上了你呢,我送你去和她作伴可好?」沒讓董慶笙開口,錦服公子便自問自答道,「不過百花樓可不收男人,怎麼辦?」
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題,錦服公子松開了董慶笙,用難解的語氣詢問他。
董慶笙早就發現了這個錦服公子是在惡意調侃自己,原因也許是因為之前的那個青衣姑娘,平白惹事上身,心里早就無名火上涌,卻只能心底暗嘆倒霉,逃的念頭都沒敢升起一分,這個錦服公子好像是個大高手,不通內力的自己憑借著三腳貓的功夫哪能逃跑,再說還有兩個看似不好惹的打手在旁邊虎視眈眈。
罷了,看他怎麼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心底嘆了一口氣,董慶笙木然地望著這人。
「有了!」錦服公子用扇軸拍了下手掌,眼楮一亮邪笑了起來,「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進百花樓呢,你願不願意?」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默認你大爺!董慶笙心里怒罵,卻不敢表現出來,低垂著頭默不著聲。
突然一只有力的的手握住了他的衣領將沉默的他拎了起來,雖然知道是游戲,但是那種伴隨逼真的窒息侵襲而來絕望讓董慶笙心髒隨之一提。
干什麼……
不詳的想法籠罩在心頭,董慶笙胸膛急促起來,抬起頭雙眼茫然,然而頭抬起的瞬間喉嚨猛地被重擊了一下,欲咳欲嘔,頓時再也發不出一息聲音。
那只手將董慶笙拎了起來,但是在下半身即將離地之時,一直腳踩在了董慶笙的上,猛地向上一拉扯,痛苦,在他心里驚恐之前就已經來臨,然後是更加撕心裂肺的痛苦。
「帶走。」錦服公子松開了手,臉上笑容不現,目光冷漠地任憑那瘦小的身體癱瘓在地。
「諾。」一個黑衣客提步上前,沾著雨點的黝黑手臂抓住少年的腰帶,稍微一使力如同擰只雞一樣便將少年擰了起來。
「三分相像……」鷹隼一樣銳利的目光輕蔑地掃過那些躲在屋檐底下或者打著雨傘路過的凡人,楊蓮亭仰頭投向有些陰霾的天空,低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