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大水沖進來,抹平皇城,沖掉一切,看誰還能在誰面前神氣?
越無雪盯著遠處的人群看著,閃電襲來的時候,焱極天的身影闖進她的眼中……那麼多人,偏就一眼看到他了!此時他正帶著人往遠處走,又一道閃電劈過後,天地間有短暫的黑,再看時,焱極天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見鬼!
為何老天不開眼,怎麼不一電劈死他?
越無雪暗咒幾句,縮回馬車里。她身上痛得要命,全拜焱極天所賜,可能一個月都用不得力氣孌。
「小公子。」
侍衛聲音從外面傳來,越無雪沒動。接著,車簾掀開了一點,一只小紙包遞進來。
「皇上讓小公子先吃點東西。試」
越無雪還是沒動。
侍衛無奈,只能把紙包放下,縮回手。
越無雪用腳把紙包扒到身邊,手指揭開油紙一角,有甜蜜的味道散發出來,是桂圓干。
他出來視察水情,不會帶吃的東西,也不知這桂圓干哪里來的。
越無雪被這香味引誘得肚子咕嚕咕嚕直叫,可還是合上了油紙,手指用力一拔,把它掀出老遠,眼不見為淨。
然後,越無雪趴在墊子上,借著馬車上懸掛的小燈籠里微弱的光,抬著手掌給自己看手相,看看這個越無雪倒底有多背運,五歲生大病,十五歲受到這樣非人的折磨……
這時馬車突然往前沖了沖,輪子在泥濘里滾動了幾下,接著響起了銀光的嘶鳴聲,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為了追求速度,這輛車用了八匹快馬。這時候雨越來越大,除了銀光,其余的七匹馬開始焦躁不安,不停地甩著尾巴,刨著蹄子,大聲嘶鳴不止。
越無雪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一旦馬兒受到驚嚇,拉著她亂跑怎麼辦?
她忍痛爬起來,想跳下馬車去。
不過,晚了!
銀光再強,也只一馬之力,其余的七匹馬被閃電和雷鳴驚動,不顧一切地拉著馬車往前奔去。
越無雪重重地往後一仰,腦袋踫到了厚木板上,眼前一片漆黑,燈籠吊勾上掉下來,燈油泄露,火苗兒瞬間就舌忝著了蠶絲墊子,接著又引燃了越無雪的裙角。
「天啦……」
越無雪的腿被灼痛,慌亂地抓起墊子要去拍滅火苗,可墊子上也有火,在揮舞中又點著了馬車簾子……
馬兒瘋狂地往前奔著,四周一片驚呼慘叫聲,來不及躲開的人都被驚懼狀態中的馬兒踢開,踩踏,而馬車里又往外冒著火光,場面一陣亂。
越無雪情急之下,索性扒|掉了羅裙,只穿著上身短衫和她的小短|褲縮到了馬車的最角落里。
這時候的越無雪,充分品嘗到了——
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沒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
她兩輩子的霉運,集中在這段時間里爆發,不對,還要加上越無雪的霉運,這簡直是霉運的立方啊!
馬車已經奔上了河堤,眼看就要沖下狂|浪的大河。
一道高大身影躍起,從眾人的頭頂踩過,一劍揮下,馬和馬車之間的繩子斷開,馬兒跌下激流,馬車往前一栽,也要往下滾去……
越無雪從火上滾過,尖叫著從馬車門跌出去。
一雙有力的大手在她快掉下河水前拉住了她,用力一扯,把她拉回了岸上。
驚魂未定的越無雪看向眼前氣宇軒昂,像天神一般降臨的救命恩人——白鶴軒!
他的目光掃過越無雪光在空氣里的雙腿,連忙別開臉,解下自己的外袍包在她的身上。
「沒事了。」
他給她系好腰帶的時候,低低地說了一句。
越無雪的身子還是僵硬的,魂魄還在半空中飄著,連道謝也說不出口,只楞楞地看著白鶴軒。
「來人,送小公子下去。」
白鶴軒低喝一聲,幾名侍衛立刻過來,護著她往河堤下走。
「小公子。」
此時,負責保護她的侍衛們匆匆趕來,緊接著焱極天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怎麼搞的?」
他怒氣沖沖低斥,護衛們不敢應聲,只垂頭站著,听他責罵。
白鶴軒從侍衛們身後走出來,向焱極天一抱拳,低聲說道︰
「皇上,不能全怪他們,是馬受到驚嚇,這都是些萬里挑一的寶馬,它們的速度不是這幾個奴才跟得上的。不過銀光無事,它掙月兌了韁繩,其余的馬救不回來了。」
焱極天銳利的眼神掃向他,他的外袍已給越無雪了,大雨把他身上的茶色中衣澆得透濕,緊貼在結實的胸膛上,肌肉鼓起,分外明顯。
「阿嚏……」
越無雪打了個噴嚏,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低頭往前走。淋這樣的雨,她背上的傷一定會發炎的,她腿上的傷也痛得厲害。
焱極天解上的簑衣,把越無雪包住,然後一彎腰,把她抱了起來,大步往前走去。
為穩民心,焱極天已讓人在離河堤三百米的地方安下臨時大營,皇帝都在這里,百姓們大可放心在家里等著大水退去。
進了營中,幾名朝中重臣正在等焱極天回來商議退水之策,見他突然抱了個「小男孩」進來,不由得都怔在了那里。
「皇上……這位……」
「越長安,你們暫且退下,小公子更衣之後,朕再叫你們進來議事。」
焱極天淡淡說了一句,眾臣無奈,只能退出帳外,在滂沱大雨中,等著焱極天收拾完他的小寵兒。
「燒熱水,拿酒來。」
焱極天把越無雪放到椅上,扯開她身上罩的長袍,露出被灼得狼狽的身子。短衫下,一雙腿被灼出好幾個大泡,被他鞭打過的小腿上,又滲出好些鮮血。
越無雪一言不發,只冷冷地盯著他。
焱極天此刻也懶得理會她這刀子般扎人的眼神,用自己的披風蓋在她的身上,等著人端熱水進來。
帳中靜得可怕,越無雪的呼吸有些急、有些重,一半是因氣憤不已,一半是因後怕恐懼。
「皇上,熱水。」
侍衛拎著一桶水進來,頭也不敢抬,放到他面前就退下去了。
「忍著點。」
焱極天從懷里掏出明黃錦帕,浸在熱水里片刻,擰干了,捂在她的小臉上,一頓揉。「唔……」
越無雪被他揉得無法喘氣,身上的衣衫又被他給完全扯開了,一雙在馬車上就被他掐得紅紅紫紫的雪軟彈到他的眼前,焱極天的呼吸驟然沉了沉。
在馬車上,他確實很粗|暴。
帕子輕輕地擦過她的雪柔,越無雪的身子顫了一下,沒睜開眼楮,他拿開帕子,手指在綿軟上輕輕地撫過,被熱帕子一捂,紫紅的地方漸現出淤青來。
「無雪……」
他忍不住輕喚了一聲。
越無雪的臉就偏向了另一側,拿著後腦勺給他看。他的呼吸緊了緊,帕子繼續往下,到了她的小月復上,越無雪這才猛地轉過頭來,一雙圓圓的眼楮里充滿了排斥的恨意,腳落了地,就想站起來。
「別動。」
焱極天收回伸向她小月復的帕子,按住她的肩,迫她側坐著,重新用帕子沾了水,開始擦她背上的污血。
水沾到傷口上,越無雪痛得直顫,可一個痛字也沒哼。
焱極天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正閉著眼楮,貝齒緊咬下唇,一雙小手緊緊地抓著椅子扶手。
「皇上,酒。」
又有侍衛捧著酒,大步進來了,焱極天一側身,遮住越無雪的身子,扭頭怒斥,
「放肆。」
侍衛的眼中映到一角雪白的肩,當時就嚇得面無人色,撲 一聲就跪了下去。
「出去。」
焱極天又是一聲低斥,侍衛站都沒敢站,低頭跪著,倒退了出去。
焱極天過去撿起了牛皮酒囊,拔開了塞子。
越無雪的鼻翼翕動了一下,聞出這是焱國京城民間流行的大碗酒,她喝過一回,很不喜歡,因為這酒依現代說法,度數高達60度,辣得直白,純粹追求辣喉的感覺。
「會痛一些,無雪忍著。」
他把酒緩緩地傾在她的後頸上,越無雪再能忍,也沒能忍住這酒流過鞭傷時的痛苦。
「啊……」
她尖叫一聲,要從椅子上逃開,焱極天立刻伸出雙臂,從背後摟緊了她。
「乖,再忍一小會。」
他在她耳畔低聲說著,把帕子摁到她的鞭傷處。
越無雪緊緊地閉上了眼楮,強忍著,等著劇痛過去。她知道傷口必須消炎,烈酒的傷用幾乎媲美酒精,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直接殺菌的。
劇痛似乎漫延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真想暈過去,可惜太痛了,反而讓她一直清醒著,承受這種劇痛。
「以後會學乖了吧?」
好一會兒過去,他才拿開了帕子,語氣也柔軟了許多。
越無雪睜開眼楮,看著帳篷上倒映著的她和他的影子,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哼了一聲,
「嗯。」
焱極天卻因為她這一個字,心情好了起來。
「朕以後不會打你了。」
他把帕子丟開,彎腰拉起她的腳踝,輕輕地放進了水里,長長的手指撫過她的腳心,沉聲說道︰
「你就在這里泡會腳,朕出去商議退水之事,待會兒會有人送你回宮。」
「嗯。」
越無雪又低低哼了一聲。
焱極天拿起一邊的披風包裹住她的身子,又掃了一眼白鶴軒的外袍,這才大步往外走去。
外面風雨雖大,可他也得把大帳讓給越無雪,只扎了這一個大帳,總不能讓大臣們都盯著她看吧?
侍衛們撐著大油紙傘給他遮雨,根本沒用,身上才換上的衣裳,很快又濕了。
大臣們圍在焱極天身邊,和他一起等著工部拿出最新的法子,去堵住河堤的缺口。
越無雪長長地舒了口氣,伸手拿起他擱在一邊的酒囊,拔開塞子,仰頭喝了一口。雖然味道不怎麼樣,可烈酒能暖身,也能驅走她心頭的煩惱。
她必須堅忍,忍到能全身而退的那天。
熱水泡了會兒腳,烈酒也開始發揮作用,越無雪的身上漸有了熱度,她用焱極天的披風擦了腳,然後用力撕開披風,牢牢地包在腳上。
鞋沒了,不能光著腳。
白鶴軒的衣袍上還有那種香味,越無雪深吸了一口,把袍子穿上,大步往外走。
「小公子,皇上有令,讓小公子在帳中等候。」
侍衛見她出來,連忙攔住她。
「送誰我送宮?」
越無雪微揚的下巴,冷冷地責問。
「皇上令在下送小公子回宮。」
白鶴軒騎著馬過來,他已穿上了銀亮的盔甲,頭戴銀亮的頭盔,威風凜凜,和他穿著錦衫時的氣質截然不同。
「小公子,請。」
白鶴軒抱拳,請越無雪登上備好的馬車。見她面露猶豫,白鶴軒就從馬上下來,親手推開馬車的小門,低聲說道︰
「小公子盡可放心,在下親自趕車。」
越無雪看了他一眼,扶著侍衛的胳膊,跳上了馬車。
在人前,她從不露出弱勢,即使背上和腿上的傷痛得厲害,她也不想讓人看出來,也算是倔得可以的那類人。
白鶴軒駕車很穩,雖然馬奔得很快,可車內並感覺不到多少顛簸。行了一盞茶的功夫,越無雪見離大河已遠了,便推開一點車門,小聲說道︰
「白將軍,可否問白將軍一些事?」
白鶴軒扭頭看她一眼,沉聲說道︰
「小公子請說。」
越無雪索性打開天窗,直接了當地問他,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知道白將軍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想知道,我家人如今如何了?父王可已被擒?」
白鶴軒沉吟一下,放緩了速度,低聲說道︰
「晉王早有準備,已不知所蹤,三夫人和令弟越澤睿應該在晉王身邊。」
「什麼?在我父王身邊?」
越無雪一怔,莫非父王良心發現,不舍娘親和弟弟受苦?
「小姐勿需擔心,晉王會善待三夫人和小公子。」
白鶴軒安慰了一句,又轉頭看她一眼,從懷里模出一只小瓶給她。
「這是我從一位世外高人手里買來的傷藥,對外傷效果不錯,在下多次征戰,都是用此藥度過難關,小姐若不嫌棄,可以一試。」
原來白鶴軒救下她的時候,已經發現了她身上的鞭傷。
「無雪還未謝白將軍救命之恩呢。」越無雪小聲道謝,白鶴軒一笑,又拿出一個東西遞給她。
「這是在下在河邊撿到的。」
這是越無雪做的香袋,她盯著香袋看了一會兒,苦笑道︰
「扔了吧。」
她自己都不想受的苦,又怎麼能推給獨孤素兒?伴君如伴虎,又是伴焱極天這樣喜怒無常的惡虎,簡直太苦|逼了。現在她把獨孤素兒的香袋弄丟了,說明獨孤素兒不應該進宮受她這樣的罪。
「繡工如此精美,丟掉太可惜了。家母正在廟中捐賣,希望能為受災的百姓募到一些善款,若小姐不反對,就讓在下把香袋送過去,賣到的錢就拿去賑災吧。」
「白將軍想怎麼處置都好。」
越無雪輕輕說了一句,合上了馬車門,挽起長袍,從小瓶里倒出藥液,輕輕地抹在小腿的傷口上。
這藥的味道和白鶴軒袍子上的味道一樣。越無雪把藥瓶放到鼻下聞了好幾下,確定了這是同一種味道。
難道那些刺客也用了這種藥物?
越無雪正沉思時,馬車突然停了。
她又把馬車門推開了一點縫隙,風雨太大,白鶴軒銀甲上綴滿雨珠。
「城門關上了。」
白鶴軒低聲說了句,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仰頭看向高高的城牆,上面的守軍正舉著長弓,警惕地看著他。
白鶴軒跳下馬車,走到城門前,仰頭大喊道,
「我是白鶴軒,奉旨送小公子回宮,快打開城門。」
「皇上有旨,進城者必須出示令牌,否則一律不許踏進城中半步,敢擅闖者,立殺無赦。」
城門上的守軍毫不領情,才不管他是白鶴,還是黑鶴,話音才落,就有一支長箭呼嘯而來,白鶴軒一伸手,準準地抓住了那支快射中馬車的箭。
此時馬車後傳來輕響,白鶴軒扭頭看,只見越無雪已經跳下了馬車,拎著袍擺,在大雨里狂奔。
「小公子。」
白鶴軒連忙追過來,他輕功好,沒一會兒就攔住了越無雪。
「白將軍大恩大德,請放我走。」
越無雪抹著臉上的雨水,焦急地懇求著他。
這是她的機會,焱極天心思都在治水上,若白鶴軒肯放她走,她就自由了!
白鶴軒抓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就當越無雪以為沒機會的時候,他的手終于放開了。
「小姐走吧。」
「謝謝白將軍。」
越無雪狂喜,向他鞠了一躬,拔腿就跑。
「小姐。」
白鶴軒又追了上來,越無雪苦著臉,仰頭看著他,
「白將軍不要反悔……你是國之重臣,我是小小草民,皇上頂多責罵你一頓,我回去會死的……」
「在下不是想反悔,這麼大的雨,越小姐一個人怎麼走?馬車給越小姐吧。」
白鶴軒遞上了手里的馬鞭,又從懷里掏出一只小錢袋,一只小巧的黑木令牌。
「往東走,有在下的白字軍駐扎,小姐可拿著令牌去找一個叫左江的副將,他會幫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白將軍,你簡直太好了,好人有好報,你一定會福壽天齊,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
越無雪大喜,抓過了錢袋,恭維了幾句,頭也不回地奔向馬車。
往東走……
東是哪邊?
無星無月無指南針,眼前一片漆黑狂風暴雨,肆虐不停。
越無雪駕著馬車跑了一截,忍不住回頭看,身後一片漆黑,看不到白鶴軒的身影。
她現在可以逃走,可是白鶴軒會不會因此獲罪。
惡魔焱極天慣會抓人痛腳,如果以此為借口為難擁有極高威望的白鶴軒,那她不是害了白鶴軒?
越無雪內心掙扎了片刻,一咬牙,長長的鞭子用力一揮,決定做個沒良心的混|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焱極天!
一夜疾奔。
越無雪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快顛散架了。
終于,她迎來了天亮。
雖然還是陰沉沉的天,雖然還在下大雨,可是她驚喜地發現,她走的方向正是東方,遠遠的,她看到了有繪著大幅白字的旌旗在飄揚。
那正是白鶴軒所說的他的白家大軍,攻無不克的常勝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