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極天轉過頭來,盯著她看了幾秒,一笑,回到桌邊坐下。舒殢獍
「喂,你想逃避?」
越無雪繞過來,不滿地看著他。
「你想朕說什麼呢?」
焱極天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茶葉有些粗,不過勝在新鮮嬖。
是啊,說什麼呢?說她是他的唯一?作夢吧!越無雪看了他一會兒,氣悶地坐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氣他想左擁右抱,還是氣自己沒出息。
「咚咚……」
窗外突然鑼鼓喧天,越無雪吵得心煩意亂,回到窗邊一看,只見大紅的迎親隊伍正從街上經過牢。
「咦,這里晚上迎親的啊?習俗還真是奇怪。」
越無雪驚訝地看著底下熱鬧的人群,長長的迎親隊伍,喜慶的紅色,瑣吶嗚哇唱得歡快。不遠處,焰火正沖天而起,半邊天空上全是金色的煙花,轉瞬又變成白色的淡霧,消逝在黑夜之中。
「昏同婚,新郎早上去迎親,娘家會留新郎一直到晚上,再送新婦出門,意喻朝朝暮暮。」
「是這樣……」
越無雪趴在窗口上,饒有興致地看著迎親隊伍,約莫走過去四五十人了,後面還有抬著大箱小箱的人,新娘的嫁妝還挺壯觀。
越無雪的冊封是無聲無息的,還是背著出賣家人的名聲,嫁得毫不光彩。上輩子更慘,她都沒嫁過,白婚紗模都沒機會模,以前真蠢,也不知道拍點藝術寫真之類的,好歹嘗過穿白紗的滋味。
「去喝杯喜酒?」焱極天低聲問。
「又沒請我們,而且你不是想微服私訪嗎?」越無雪扭頭看他,一臉狐疑。
「用這個……」他拿出一只小盒,輕輕打開,燭光下,兩張薄于蟬翼的面具出現在越無雪面前。
「嘖嘖,焱極天,你還真像個百寶箱,什麼都有,哆啦a夢?」
越無雪過來看面具,居然是兩個男人的,她挑了一張,黑黑的皮膚,粗粗的眉毛。
「什麼是哆啦a夢。」焱極天好奇地問。
「啊,是能變出很多寶貝的神仙……」她一面對著鏡子往臉上貼,一面敷衍,「這是什麼皮子?」
「人皮。」焱極天平靜地答。
越無雪伸手就撕,嚇得頭皮發麻。
「呵,騙你的,這是上好的豬肚皮上的,阿七的手藝。」焱極天摁住她的手,她這才放下心來,聞人暖的手藝,她還真是放心。
「你這里歪了,像被人打扁臉了一樣。」她看到焱極天貼的面具,皺皺小臉,伸手給他拉好耳邊的暗縫。
焱極天的眼神很柔和,越無雪臉上燙了燙,縮回手,繼續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面具。
這面具好丑,又黑又瘦,尖嘴猴腮。也不知聞人暖為何做這樣丑的面具。再看他的,方臉闊鼻,大眼濃眉,不說有多英俊,可也氣宇軒昂。
「穿這個。」
焱極天拿出男裝給她,一身墨綠的布衣衫,扮焱極天的書僮。月兌了外衫,越無雪突然覺得背上一陣陣地癢,反手也撓不到,焱極天的手掌落在背上,用覆著繭的指肚子,輕輕地給她摩挲。
她背上的畫,顏色越來越艷麗了。
焱極天在她背上紋這畫,原本是想誘騙太皇太後,她太想恢復青春,太想得到浮生蝶,可焱極天沒有想到,這畫居然真的被越無雪的血液滋養了。
所謂浮生樹,听著浪漫,其實惡毒無比。
是以青春豆蔻女子的血,滋養這以五種邪|惡的絳草制成的染料,當時機成熟,就會引來嗜血的浮生蝶。只要捉住這蝶,以供于佛前的佛香燒成灰燼,灑于纏綿酒中,密封三十天,再連服七日,便可以讓失去的青春回來。而作為供體的女子,很多在滋養過程里,就熬不過這種痛苦,早早死去。就算有些人命大,能勉強熬下來,可是被浮生蝶咬過之後,也不會活過三天。
春衣身上的確實是那五種邪惡之草制成的染料,所以春衣活得非常痛苦,這也是焱極天絕不忍心棄她不顧的原因之一。
可越無雪身上的只是普通的染料而已,怎會出現顏色越來越艷麗的情況呢?
他盯著她背上的絢爛的枝葉,手指撫過被他用鞭子打過時結成的傷疤,難道,是鞭子上淬了不應該淬的東西,從而讓那些東西進了無雪的血液之中?除了近身之人,他的鞭子又有幾個人可以踫到?
他一直沉默不語,越無雪雖然被他撓得舒服,可還是有些不習慣他這樣的沉默。
「怎麼了?」
她扭頭看他,不解地問。
「沒什麼,把這個揭了吧。」
焱極天給她揭了面具,突然間,他就不忍心讓她戴面具了,捂在臉上會難受,而且又經裹住胸脯,本來就有些癢了,若害她再起紅疹,又會痛苦好些天。
「呃,才貼好的,我又哪里不如你的意了?」
越無雪捂著臉,有些愕然,不懂他為何又改變主意。不是說男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嗎?他總是變化莫測的,讓她追不上他的想法。
「你很如我的意,這樣子就更如我的意,我喜歡看你漂亮的樣子,好嗎?」
焱極天在弄清她背上的畫之前,不敢說浮生樹的的事。
越無雪白他一眼,不戴更好,她也嫌捂在臉上熱。
轉頭時,桌上已涼的飯菜,越無雪又聞不到味道了。這幾天一直這樣,嗅覺時有時無的,每天有嗅覺的時間漸漸減少。
「焱極天,你覺得這個好吃嗎?」她看那幾碟菜,小聲問。
「還不錯。」焱極天點頭,又問︰「怎麼,和晉城的味道不同?」
「同。」越無雪笑笑,把心事壓了下去。
待她換了身清爽點的長裙,二人攜手出了門。焱極天是戴著面具的,于是,四周人看他們的目光很自然地就變成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長袖遮住了二人牽著的手,越無雪其實是想縮回來的,奈何他抓得有些緊,她每縮一回,他就會用力捏捏,捏痛她為止,他的掌心汗津津的,把她的手心都濡濕了,汗水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迎親的隊伍,前面已經進了府,後面的還在街上走,足見排場之大。突然,一個人往焱極天身上一撞,嚇了兩個人一大跳。若是刺客,這還不得把命給丟了。
待看清來人的模樣,焱極天的嘴角都要抽爛了,聞人暖,居然弄了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面具,還穿了一模一樣的衣服!這是來和他扮雙生子嗎?
越無雪愕然看著來人,立刻猜出他的身份,焱極天的眼神要凌厲一些,聞人暖的眼神卻玩世不恭了許多。
焱極天擰了擰眉,迅速推著聞人暖拐進了一邊的小胡同里。
「你玩什麼花樣?」站定後,焱極天伸手就揭他的面具。本就一路輕車簡叢,他把目標弄這麼大,是怕別人不知道皇帝沒回京,往這邊來了嗎?
「我弄到了這個!怎麼樣,還是我才最懂你的心吧。」聞人暖一手摁著臉上的面具,一手連連搖晃手里燙金的帖子,笑著說。
「是啊,很懂。」焱極天刺他一眼,伸手想拿帖子。
「一個帖子,我們兩個人,是我辛苦弄來的,所以我先進,你再進。」聞人暖把帖子抓緊,拉住越無雪的另一只手,拖著往前走。
「站住。」焱極天立刻攔住他,低斥道︰「想嘻鬧也不看個地方!」
「說是嘻鬧了,還要看什麼地方?小無雪,跟我走,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可比他好!」聞人暖唇角揚著,這唇的弧度,若是放在他原本的嘴角上,一定美極了,可惜他現在戴著黑臉皮的面具,這樣一笑,顯得娘性十足。
越無雪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哭笑不得。
焱極天對于聞人暖父親的事閉口不提,那是他們男人間的約定,既然說好爛在肚中,焱極天也不會為了討好心愛的女人,而把別人的傷痛掛在嘴邊。
所以,越無雪對聞人暖的印象定格于︰有著一雙靈巧雙手且看輕一切的絕世美男。
不是麼?聞人暖幫焱極天做事,卻不要功名利祿,他想出現就出現,不出現就消失得誰都找不到,多神秘的一個男子!
而且眼楮明明看不清楚,又是如何做出這些巧奪天工的東西的?
僵持一會兒,聞人暖在焱極天強大的眼神攻勢下,松開了越無雪,小聲嘀咕,「小氣鬼,那時就說好有好東西一起分享的,越無雪就是好東西!」
「喂,怎麼說話的?」
焱極天和越無雪異口同聲,末了,越無雪有些尷尬,瞪了聞人暖一眼,可瞪完了又覺得白費力氣,他反正看不到。
「得,你們兩個先去。」
聞人暖一側身,做了個恭敬相請的手勢。
焱極天這才帶著越無雪大步往胡同外走。迎親的隊伍終于全部進了濮州刺史沈敬年的家。前去道賀的賓客們絡繹不絕,但都有一個特點,空手進去,沈敬年親自站在門口迎客,一臉笑意,拱手道謝。
看到焱極天和越無雪的時候怔了一下,似乎是在想這是哪位。
焱極天遞上帖子,沈敬年看了一眼姓名,還是一臉疑惑,此時又有相熟的賓客們過來了,他也不有多說,笑呵呵地讓焱極天和越無雪進去。
濮州刺史原是太皇太後的表妹夫,這刺史府也修得富麗堂皇,絲毫不比晉王府遜色。只是一個小小刺史而已,所以,很多地方都逾矩了,難怪焱極天登基之後,一定要先把這里治下來。
大院里擺了三十多張圓桌,差不多都坐滿了,前面搭著戲台,戲子們正在台上賣力地唱著。家丁引著二人坐到了東邊靠著院牆的桌邊,桌上坐的人看上去都是生意人。
「這新婦家可是連家的外佷女呢。」桌上有人小聲議論。
「是連相爺家的?」有人又問,一臉羨慕。
「是啊,連家如今一門獨大,皇上都要讓他三分,朝中大小事務,連相點頭了才作數。」又有人說。
「那皇上還有什麼威風可言?」當下就有人嗤之以鼻。
「連相輔佐三帝,其賢德日月可鑒,皇上尊重他也是應該的,來來,莫談這些,喝酒。」有人發現了越無雪總看他們,便打住了話題,招呼那幾個人喝酒。
越無雪這才別開了目光,這幾個人明顯已經有了些醉意,所以談論皇帝也就有些不知輕重。可是,這就是民間真實的想法吧?百姓都認為連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皇帝!
越無雪悄悄看焱極天,他的眼神倒是很鎮定。連相的權勢有多大,他比誰都清楚。否則在華廟時,他就不會費盡心機為越無雪來謀一張免死鐵券了。
他這一路,從無人疼的王子,到高高在上的帝君,忍辱負重,韜光養晦,
想當初他只有兵權,又不能殺盡朝官,那樣會給外賊以可趁之機,只能一點一點把人安|插|進去,力求平穩過渡。
時隔兩年多,朝政雖然收回大半,可連相的學生和心月復還是佔據著地方上一半重要城鎮要塞,若再有兵權在手,簡直能一呼百應。
連相是他回京之後必須處理的第一件大事,還得有一個非常合適的契機,因為連相在民間的口碑實在太好。
唯一能給他借口的,就是連渭!
現在連渭已送回京中,等著他回去親自發落。
聞人暖當日不讓他一刀殺了連渭,就是讓他留著這個活借口,而焱極天縱容他這些年,也是為了養出這樣一個借口。
越無雪這時候才感覺到,想當個好皇帝並不容易。
她偏過頭來,手掩著唇,小聲說︰「嗨,若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沒坐在那個位置上,給你選擇,你想做什麼?」
焱極天扭過頭來,看他一眼,沉聲說︰「做我想做的。」
「那是什麼嘛?」越無雪一瞪眼楮,輕扯住他的衣袖,繼續問。
「咳咳……就是武林盟主……」一道嘻笑聲從二人身邊傳來,扭頭看,只見聞人暖換了身光鮮的裝束,以本來面目出現在眼前。
「你……」越無雪怔住,曾幾何時,她無限向往親眼見到武林盟主,甚至向他獻花一朵,可是當有一日發現武林盟主不過是個矮胖子的時候,她的幻想就全部破滅了。不過,如果焱極天某天真能當上武林盟主,還真是有氣魄呢。
「各位,沈老爺來敬酒了。」沈府管家笑吟吟地大聲說著,眾人抬頭,只見沈敬年正帶著兒子快步過來。這兒子長相倒是普通,看上去人也斯文。
「各位,老夫謝謝各位賞臉。」沈敬年端著酒杯,給各人敬酒,末了又專門倒了杯酒敬焱極天,「康大俠能賞光,老夫篷璧生輝,老夫敬康大俠一杯。」
康大俠是誰?越無雪悄悄看聞人暖,他一臉鎮定,再看焱極天,他眼中已有怒意微閃。當然,他有這怒意,只會讓外人覺得這大俠很有威力。他和沈敬年飲了一杯,沈敬年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去另一桌。
「原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大俠!」桌上另幾人殷勤地給焱極天敬酒。
焱極天冷著臉,一記目光掃過去,這些生意人哪里見過這樣氣度的男人,一個個的,手都縮了回去,可畢竟都是做生意的,嘴油會說,自己喝了,又給自己打圓場,扭頭看戲去了。
「誰是康大俠?」越無雪俯在焱極天耳邊問。
「嗯,哼,這酒真難喝,我去走走。」焱極天冷哼一聲,起身往前走。
聞人暖笑了半天,在眾目睽睽之下端了那盤叫花雞,再拎了一壺酒,拉著越無雪跟上。
「可是,誰是康大俠?」越無雪問聞人暖。
「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聞人暖仰頭喝了一口酒,輕描淡寫地說。
「到底有多有本事呢?」越無雪好奇地問。
「嗯,可以打敗十八個丫頭。」聞人暖慢吞吞地說。
焱極天扭頭看他,那目光能把他刺幾個血窟窿。
「那就是床|上的本事?」越無雪月兌口而出,又掩嘴笑起來,其實這一點和焱極天倒還是挺像!
「可是,到底是什麼人,沈敬年還要高看他一眼?」越無雪又問。
「他叫康誠,是馬幫的人,最愛行俠仗義,可惜武功太不濟,有一次醉了,被十八個丫頭給打了一頓,從此就有名了。不過,他家老爺子威風很足,所以大家也給他幾分面子,帖子上請的人是他老爹,我把他的帖子給偷來了,這時候應該還在青樓里醉著。」
聞人暖輕描淡寫地說著。
幾人已經走過了戲台子,咿呀的唱戲聲漸漸遠了,他們專挑僻靜的屋角走,倒也沒遇上沈府家丁,大家都在前面去忙活了。
「上來。」焱極天抱起越無雪,一縱身,跳上了院牆邊的一棵大樹。
聞人暖也飛快地躍上大樹,三人藏在茂密的枝葉中,看著前面的燈光。
「啊,好久沒有這樣偷|看過別人了。」聞人暖往後一仰,躺在樹枝上,枝葉一陣亂搖。
「你們兩個是來偷|看別人的?」越無雪坐得太高,有些害怕,緊緊地抱著一邊的樹枝。
聞人暖耳朵動了動,突然又翻了個身,弄得枝葉又是一陣亂搖,越無雪嚇了一跳,連忙抱住了焱極天。
「我們兩個是來找樂子的。」他這才慢悠悠說了句,撕了只雞腿往嘴里塞,漂亮的嘴巴上沾滿了油,修長如玉的手指上也沾了蔥花和大蒜。
像他這樣的花樣美男子,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才對,怎會像他這樣呢?
越無雪深覺遺憾!
「離我們的樂子時間還短,不如,小無雪找點樂子給我們?」聞人暖又抖抖腳。
「安靜點,沒人當你是啞巴。」焱極天冷冷說了句,只差沒伸手堵住聞人暖的嘴。
「要在這里躺到子時……無雪,你也不想干坐著吧?」聞人暖又用腳尖去踢越無雪。
「哎呀,別踢,太高了!」越無雪連忙又把焱極天抱得更緊了些,葉子抖了一會兒,越無雪突然發現焱極天的唇角有笑意,這兩個男人,分明捉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