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無雪的身子被他拱得雙腿懸空,正要揮拳打下時,卻听他咬著她的耳垂小聲說︰
「有人跟著我們……別看。舒殢獍」
巷子前後都有風拂葉片聲,越無雪腦中閃過太多次被人刺殺的場面,血液開始上涌,呼吸也急促起來。
「你又是在騙我嗎?」
可是,有了蛇的事在前,越無雪此時有些半信半疑,還是忍不住左顧右盼起來。直到幾個黑影鬼崇地出現時,她才猛地推開了焱極天,看向面前這十數個拿著偌大棍棒的漢子們嬖。
這十多個人,個個生得五大三粗,一個能頂三個越無雪,身上只穿著粗布的無袖馬褂,粗皮粗嗓喘著粗|氣,還沒開打呢,一個個臉上泛著興奮的油紅,眼楮里冒著綠光,不看焱極天,只看越無雪,就像餓極的野豬在盯著小白兔。
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從後面竄出來,指著焱極天和越無雪嚷︰
「就是他們兩個,給爺打,把男的打死,女的給爺留下。佬」
是白天要欺負方佳人,反而挨了揍的那個!
「好大的gou|膽,不知死活。」
越無雪滿臉同情,一聲輕嘆,往後退了一步。
「你們兩個才好大的gou|膽,不知死活,也不打听打听我方爺是誰,敢對爺動手,今兒非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給爺上,打斷這惡賊的手,賞五兩,打斷腿賞十兩,打死賞十五兩。」
這自稱方爺的人低吼一聲,自己卻往後竄了好幾步,躲在樹後,搖著手里的折扇觀戰。
漢子們舉高棍棒,向二人逼近。
「真小氣,天下第一小氣,這麼點銀子也有臉拿出手。」
此時越無雪撇撇嘴角,脆 說了聲。
「你什麼意思?」
方爺大怒,指著她質問。
越無雪唇角一彎,笑眯眯地從腰上拽下小香袋兒,指著他說︰
「嗨,都听著,打斷那猴|屁|股的一根頭發,姑|女乃|女乃我就賞十兩,打斷手賞百兩,打斷腿賞千兩,這是銀票,絕不食言。」
壯漢們一听,遲疑地互相看了起來。對于老百姓來說,一百兩可是一大筆錢了,可以置辦田地,過上好日子,何況千兩白花花的銀子?
有個人壯著膽子轉過身去看那方尖臉,方尖臉立刻跳出來,叉著腰吼︰
「你們……少听她胡說,別忘了,小爺我可是方大人的表佷,趕緊給小爺去打死他們,否則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壯漢們這才齊齊轉過了身,揮起棍子往焱極天和越無雪的身上招呼過來。
「好慘,你們會很痛的!」
越無雪又說了一聲,快速躲到了焱極天的身後。
對于打地痞流氓之類的事,她向來很感興趣,暴力因子此時在血液里急速膨脹著。
這些人怎麼會是焱極天的對手,很快,這場架就成了焱極天一個人毆打對方十多個人,不過一揮手,一記拳,一掌扇過去……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還有三個人驚恐萬分地想逃。
焱極天身形一閃,攔到了三人的面前,慢吞吞地說︰
「這三個人怎麼辦?」
「嗯,還是給他們賺銀子的機會吧,你們三個,只要把他打成豬頭,這一百兩歸你們。」
越無雪掏出銀票,一張張翻過,找出一張數額一百的,又小聲嘀咕︰
「本來想讓你們多賺一點的,你們太沒有經濟頭腦了,以後少打架多看書,少生孩子多養豬,只要發家致富了,就不必靠看人臉色,受人驅使,給人當打手,干這些欺凌霸弱的混帳事,以後生兒子沒屁|眼……」
現場一陣死寂,只听她一個人在叨叨。
焱極天有些哭笑不得,以前就覺得她和天真在一起時非常叨叨,現在真覺得判斷錯誤,她不是非常,而是無人可超越的叨叨,居然能對著這群粗|漢子說這些古怪道理……
「拿去,快去揍他。」
越無雪把銀票塞給其中一人,這人的臉色黑了又白,白了又紅,估模從未遇到過越無雪這類型的人物。
越無雪又展顏一笑,揮揮手指,魔力四射的笑,讓漢子鬼神使差地轉過了身,飛跑到那尖臉男人面前,拎著他的肩膀往地上一摔,掄拳就是一頓狠揍。
「他一個人得一百兩啊?」
越無雪看著另外兩個人,二人互相看了看,飛撲過去,只听到手臂粗的棍棒和砂缽大的拳頭打在肉上的聲音,那方尖臉先前還大吼,然後是慘叫,最後是哼哼唧唧地求饒……
「大|爺,姑|女乃|女乃,您二老瞧瞧,像豬頭了不?」
三個漢子這才收了手,對越無雪點頭哈腰。
越無雪掩唇一笑,這種仗勢欺人的貨,打成豬頭都便宜他了。
「什麼人打架?」
此時,火把的光照過來,急匆匆的腳步由遠而近。
焱極天一拉越無雪,飛快地往巷子深處跑。
「喂,你怕他們干什麼?」
越無雪被他拖得搖搖晃晃的,大聲問他。
「你想被人盤問,還是想我站在他們面前說我是皇帝?」
焱極天手指用力,把她拖得更緊了些,見她實在跑不過自己,索性拎著她往背上一擱,就像玩雜技一樣,背上她就飛奔上了牆頭。
綿長的青磚牆蜿蜒似小龍,黝黑的瓦如同鱗片一樣,有在月光下泛著暗幽的光。風聲一直在越無雪的耳畔呼嘯,她想,這比千里馬好使得多呢,起碼沒那樣顛簸,也沒有畜牲的羶味兒……咳咳……
「怎麼,怕別人以為你冒充,捉了你去斬頭?」
越無雪吃吃地笑了起來,今晚,她的心情格外的好。
「你笑什麼?」
焱極天扭頭看她,她那雙嫵媚的大眼正彎成月牙兒,長長的睫像蝶翅在輕翕,正是焱極天想看到的,她從心底里透出來的笑容。
「那里,采花大盜!」
一個捕頭指著他們的背影大喊。
越無雪扭頭看,數十個捕頭正舉著火把窮追不舍,有兩個腳力居然還不錯,健步如飛,一直穩吊在二人的身後,奔在前面的人舉著雪亮的刀,沖二人大喊,
「站住!」「快點快點,焱極天,追上來了,你不會連他們也跑不過吧。」
越無雪拍著焱極天的肩,調侃他。
焱極天躍下高牆,把她往地上一擱,拉著她的小手往前飛奔。
「哎哎,跑不過你呀……」
她被他拖得像要飛起來了,金釵跌了,繡鞋也掉了,裙角在風里飛揚著。
焱極天卻不放緩腳步,拖著她在迷宮般的巷子里左突右鑽,引得那些捕快們亂了套,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了一會兒,鳴金收兵,放棄了追逐。
二人這才在一株歪脖子的柳樹下停下,樹邊一口青石砌的方井,長長的柳絲幾乎落進了碧清的井水里。
「好熱。」
越無雪呼了口氣,過去用手掬了把清水,往嘴里倒去。
「讓我喝一口。」
焱極天抓住她的雙手,就這麼一低頭,湊到她的掌心里喝水。
「不干淨,有汗。」
他的發,掃到她的手腕上,有些癢,她忸怩了一下,輕輕地說。
「哪里不干淨了,小無雪最干淨。」
他抬眼看她,在她的小臉上輕輕捏捏。
越無雪偏過臉,又掬了滿掌心的水往他臉上一澆,笑著說︰
「讓你嘴油,給你洗洗……」
冰涼的水澆了他滿臉,他站在柳樹下,月光透過了柳枝,斑駁地印在他的玄色錦袍上,而他太高,柳葉從他臉前垂下,遮住他的表情。
越無雪的心突然就有些慌,她有些不知所措,怎會生起了玩心,向他澆水?
焱極天慢慢吞吞地,向前邁出了一步,越無雪把手背到身後,小聲說︰
「你要干嗎,不許打人。」
「嗯……不打……不行……你居然敢向我澆水……」
他的語速很慢,越無雪抬眼看他,咬住了飽滿欲滴的下唇,只見他突然就又彎了腰,掬把水往她身上澆,可惜越無雪敏捷得像小鹿,飛快地往旁邊一跳。
「哈……我就知道你要偷襲我……」
她笑得快活,聲音像琉璃鈴鐺一樣清脆,繞著柳樹和井跑著。
焱極天低笑起來,拔腿就追——
風兒吹得柔和,月光灑在被人撫得泛亮的青石板上,像銀亮的水在閃動。
焱極天都不記得,他從幾歲起,就失去了當孩子的資格了?是五歲?還是六歲?
他甚至都記不起母妃的模樣!
記憶中,他只有永無休止的學習各種兵法,策略;永無休止、不分寒暑的苦練武功;還有在太皇太後面戰戰兢兢的恭敬和恐懼;以及隨著年齡增長,胸膛里塞滿以至快爆炸的仇恨——
是的,他無處宣泄!他不得不爭,不得不斗,不得不搶,不得不努力往上,求得一線生機,這是人之本能!
直到宮門兵變,他手刃兄弟,拎著染血的刀闖進太月宮,逼迫太皇太後交出玉璽,然後坐上染血龍椅,時間漫長得讓他不願意回憶,更讓他遺忘了真心的快樂是什麼滋味。
他總說,想看到越無雪真心笑一笑。
其實,他也有許久沒有過真心想笑的感覺了。
「抓住了。」
任她小兔子一樣跑了幾個圈之後,他突然加速,從身後抱住了越無雪,把她高高抱起,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才輕輕地把她放到了地上。
他不說話,只從背後緊緊地抱住嬌小的她。
她才到他肩膀處而已,軟綿綿的身體,像個女圭女圭,又香得這樣令他著迷,這香,不是俗氣的那種,清雅得沁人心脾,令人渴望與她永久纏綿。
「焱極天,你真壞,你給新房里扔老鼠,你把新娘子都嚇壞了。」
她用力扭過頭來,咬牙切齒地說。
「為了你一笑,別說扔老鼠了,扔什麼都可以。」
他低低地說了句。
「你就會說好听的話!你到底跟多少人說過?哄得那麼多女人為你神魂顛倒的!」
她又問,更加咬牙切齒。
「那,你什麼時候為我神魂顛倒?」
焱極天扳過她嬌小的身子,摁著她的肩,低頭凝視著她的眼楮。
「才沒有那一天!」
她又開始慌了,每當這時候,她就愛偏開臉,垂下了長睫,去掩飾她的慌張。
焱極天沒再逼問她,只是把她攬進了懷里,安靜地抱著她。
不遠處,有打更的人正在低聲唱諾︰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更鼓聲響過兩聲,二更天了!
「困了吧?」
他這才慢慢地松開她,小聲問。
「哦,啊。」
越無雪點頭。
焱極天拖住她的小手,牽著她慢慢往巷子外走。
「回吧,明兒我們就出發去仙河鎮,拜見高老前輩。」
「還找他干嗎,移魂蟲的毒已經解了。」
越無雪皺皺鼻子,不解地問他。
「嗯,去看看有沒有生子秘方。」
焱極天笑笑,沒點穿她被人暗算的事。
「你還需要這個?聞人暖說送了你二十九年的海馬|鞭,足夠你揮霍你的精力,焱極天,你啥也不厲害,就這個……」越無雪不客氣地嘲笑了幾句,說到後面自覺失言,連忙掩住了嘴巴。
「你不是自稱博覽群書?你見過活了二十九年的海馬?海馬的壽命,不過三五年而已,還有,聞人暖的話,你能信半分,便是你的運氣,無雪你也太好騙了些。」
焱極天連連搖頭,也不計較她話里的挑釁了,一臉笑意地握緊她的小手。
越無雪語結,氣得滿臉通紅,甩開他的手說︰「那還不是因為他是你朋友,我才信的?」
焱極天的心情,因她這一句話而大好,眼看就要走出巷子了,焱極天突然間玩心更濃,輕輕一扯她的小手,小聲說︰
「越無雪,你不是會賭嗎,你和我賭一回,贏的那個,可以發號一天施令,另一個必須無條件服從,如何?」
「哈,你說的!」越無雪挽袖子,向他勾手指,「讓你嘗嘗我晉城賭霸的厲害。」
「好,我今日就見識見識賭霸的厲害。」焱極天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越無雪擰眉看他,不悅地說︰「你這笑是什麼意思?瞧不起我?」
「不敢。」焱極天抱拳,擺了嚴肅認真的模樣來,可眼角的笑紋卻舒展得盡興。
其實越無雪挺不習慣這樣的他的,以前惡劣慣了的霸王,突然表現出他孩子氣的一面……難道,男人心底都悄悄住著一個小男孩?越無雪的心,砰砰地加了速。
她刻意忽略掉這種感覺,又轉開了臉,快速說︰
「沒骰子,怎麼賭?」
「呵,誰說一定要賭骰子?你我就賭……從這里出去,遇上的第一個人是男是女,全憑天意、運氣,如何?」
焱極天抬手指巷子口,笑著說。
越無雪嘴角抽抽,狐疑地看向巷子口,
「如果,你作弊,又讓侍衛裝成路人甲呢?」
「他們都執行任務去了,我是天子,怎會佔你這點便宜?」
焱極天說得嚴肅,卻見越無雪一臉鄙夷,素日里,他佔她便宜的事還少嗎?
不過,當一天主人的感覺一定很好,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誘惑人的呢?越無雪只猶豫一秒,點頭同意。
「反正不說出來,寫在布上,放到對方的手中,可不許偷看。」
越無雪把自己的帕子給他,讓他撕下兩片小絹條兒,然後從隨身的小香袋里拿出自己的胭脂膏子,用頭上的簪挑了一點出來,用指甲在上面寫了個男字。
這麼晚了,當然是男人在大街上行走。
可是……越無雪擰擰眉,抬頭看他,小聲問︰
「如果都寫了一樣的,那誰贏呢?」
「那就……再猜個衣裳的顏色。」
焱極天已經寫好,把絹條兒給她。
越無雪想想,寫了個青字。民間多穿這種顏色,若是男子,也八|九不離十。
交換好了絲絹,越無雪加快腳步往巷子外面走。
焱極天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反正他腿長,一步頂越無雪三步,二人一前一後沖出了巷子,大街上空空蕩蕩的,鳥都沒有一只,更別說人類了。
越無雪嘻嘻一笑,扭頭看他,說︰「這算什麼?平手?你這賭約真無趣,不如回去睡大覺。」
「有人了。」
焱極天挑挑眉,朝前面一呶嘴。
越無雪一抬眼,只見從對面的屋子里出來一人,穿著黛色衣,身材高挑,長發及腰,挑著一盞燈籠,慢步往前走。
「女人?」越無雪怔了一下,飛快地打開他寫的絲絹,上面果然寫著女,黛色衣,「你作弊!」
听到聲響,挑著燈籠的人轉過頭來,狐疑地看他們,這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清瘦的臉頰,高突的眉骨,還有脖子上的喉結……
居然是個男人!
再看他拎的燈籠,醉|菊坊,是個上門服務的男倌兒!
越無雪嘻笑幾聲,沖焱極天招手,「原來我贏了。」
「明明看著是個女人走進去的,怎麼是個男的?」焱極天有些郁悶,順口就說了句,把打賭的隱情給說出來了!
「好啊,焱極天,你還說你不會佔我便宜!」
越無雪撲過去,伸手就擰住了他結實的胳膊。
「逗你玩玩罷了。」
焱極天要捉她的小手,越無雪和他推扯幾下,伸手就去擰他的胸脯。
「讓你逗我玩,我就知道你腦子里全是那些破念頭,就許你佔我便宜呢?我今兒非要佔你的便宜。」
「好啊。」
焱極天一聲幽嘆,伸開了雙臂,一副快來快來的表情。
越無雪的臉紅了又紅,松開了還扯著他胸前衣襟的手指,轉身就走。
「呸,誰稀罕理你。」
今天莫名其妙地和他在外面廝混了一天,越混越覺得感覺奇怪,明明以前恨他恨得想咬他的,可現在她的心都亂成一團了。
愛他,那不是自找虐受嗎?
可是,他現在又好成這樣,簡直挑不出錯來。
「無雪啊,為我神魂顛倒又何妨呢?」
越無雪一捧臉,認真地說︰
「那會牙疼的,還有,從現在起,到明日此時都歸我作主,你最好穿戴鐵盔甲。」
「呵,那明日此時之後呢?」
焱極天一笑,越無雪就心灰了,折磨他的勁兒都提不起來了,他會報復回來的呀!
她揉揉鼻子,看向前方,那清倌兒已經進了醉菊坊,里面隱隱傳出絲竹聲,她情不自禁停下腳步,往門里張望著。
「看什麼?」
焱極天順著她的視線去看。
那門已經關上了,世間有人好男風,所以便有這樣的地方存在,他還有自己的水園,培養出精干的心月復為他辦事。
「焱極天,我總覺得濮城這個地方有點怪,天高皇帝遠的,誰知道這里的人存的什麼心思?」
越無雪搖搖頭,不僅方敬年,還有這醉|菊坊,都讓她有奇怪的感覺,女人的第六感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