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只有人在吹一管簫,並無舊日歌舞升平的景致。舒殢獍
玉簾公主坐于左側上方,正一臉笑意地看著焱極天。薩珊國的使者站于大殿正中,正在向龍椅上的焱極天展示薩珊玖夜送來的國書和厚禮。
「皇上,國書所用書絹乃瑯琊蠶絲所織成,十年方得一寸,不怕火,水濕不透,且刀槍不入。」
他一面說,一面將這書絹放到燭火上去燒,果然是書絹火中過,絲毫未損,反而更加光彩奪目。殿中大臣都發出贊嘆聲,這使者得意一笑,繼續說道︰
「吾王只得兩匹,一匹給玉簾公主做了嫁妝,一匹制成這件鳳袍,皇上請看。纊」
他笑著一拍手,立刻有兩名薩珊國婢女捧上了鳳袍,上面九鳳穿雲,輝煌耀眼。
大臣們又是一陣贊嘆,末了,有一大臣狐疑地問︰「為何制鳳袍還不制龍袍?」
「哦,皇上容稟。」使者抱了抱拳,不緊不慢地說道︰「龍袍乃焱朝天子之物,外族來制多有不妥,而且這瑯琊蠶絲頗柔,當是女子才配得上這柔美之物,也是吾國王後特地送給貴國皇後娘娘的禮物。徂」
「喜歡嗎?」
焱極天偏了偏臉,低聲說了句。
座下的人都朝上面看去,他今晚的舉動很怪異,總是偏過臉對著天真臂彎里的拂塵說話,而且龍椅上莫名其妙地放了一塊金絲楠木的板子。
天真挺了挺腰,朗聲說︰
「娘娘一定會喜歡的。」
「沒問你。」
焱極天擰了擰眉,不悅地斥責了一句。
天真緊拽著拂塵,生怕越無雪一激動,干出嚇死一堂朝臣的事來,那就鬧大了,一定有許多臭道士進宮收妖。
「沒問奴才,也喜歡……」
天真見大臣們都往這里盯著看,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越無雪原本坐在焱極天身邊,看那袍子金光燦燦的,又听說十年才出一寸,頓時興致高漲,愛財的本性就露出來了,從龍椅邊上跑下去,想輕撫一下這金鳳袍。
人才跑到台階下,就見小太監匆匆進來了,勾著頭,跪到殿中,低聲說︰
「皇上,皇後娘娘求見。」
焱極天擰擰眉,春衣蘇醒之後,他還未去看過,沉吟一會,沉聲說︰
「皇後大病初愈,當靜養才是,朕改日去看她,讓她回去好好歇著,著御醫為皇後好生調養身子。」
「皇上,這是獻給皇後娘娘的鳳袍,還是請皇後娘娘進來接受禮物吧。」
使者抱拳長揖,笑呵呵地說。
「是啊,皇上,皇後娘娘當配這樣的鳳袍,就讓臣妾等一睹皇後穿上這鳳袍的仙姿吧,也好讓使者回去稟報王嫂,皇後很喜歡這禮物。」
玉簾也樂呵呵地起身,向焱極天說道。
越無雪蹙蹙眉,敢情玉簾是得知冰潔完蛋了,想巴結春衣呢?回去一個月,這巴結的手段還是學得不錯。
焱極天掃玉簾一眼,沉默不語。
玉簾見他臉色沉下,也不知說錯了什麼話,只能傻呆呆站著,一臉窘迫,殿中氣氛陡然變得僵冷起來。
過了一會,焱極天才低低地說了個字︰「宣。」
小太監立刻起身,沖著外面喊了聲宣見,一層層的通報傳出去,眾人看向殿門口,只見久未露面的春衣在宮婢蘭兒的輕扶下,姍姍而來。
宮燈為她鋪路,珠翠輕晃著,叮咚脆響,百蝶裙在行走中擺動不停,百只彩蝶就像飛起來一般,又因為她久病而縴瘦,步子稍稍有些浮,在宮婢的扶持下,踩著燈光,就像仙女乘雲一樣輕盈。
越無雪詫異地看著她的臉,雖不說是雪|白如瓷,卻飽滿如同水蜜桃,雙目盈盈含水,柳眉小鼻,確實是個標致的女子。
「皇上。」
春衣盈盈下拜,抬眼看他,滿臉的欣喜和激動。
「臣妾的病好了,謝皇上的賞蝶之恩。」
焱極天有些尷尬,他以為蝶是假的,便想在她逝去之前,慰藉她的心罷了。哪料到蝶是真的,反害越無雪魂不歸身。
「扶皇後起來。」
他沉聲說了句。一邊的蘭兒立刻起身,扶起了春衣。大臣們又連忙起身,向春衣行禮,以前都說皇後丑陋,可如今病後大愈,還真是俏麗端莊。
依禮,春衣是要坐于他身側的,可他身邊坐著越無雪呢,雖不知她在干什麼,又一想,越無雪最討厭他對春衣好,說不定此時又生氣了,不知道會不會跑了……他有些後悔讓春衣進殿,可事已如此,只能讓春衣接下鳳袍。
「皇後,這是薩珊國王賜給你的禮物,你收下吧。」
「謝謝皇上。」
春衣愈加驚喜,連忙讓蘭兒接過了禮物。
「回去歇著吧。」
焱極天已經失去繼續看禮物的興致,擺擺手,讓春衣退下。
春衣滿心喜悅,也沒去看他的臉色,行了個禮,親手捧著鳳袍離開。
「天真,讓使者去驛宮住下,國書之事,明日再議。」
焱極天已經坐不住了,讓眾臣退下,匆匆結束接見。大殿中人散盡了,關上了宮門,他才起身,四處看著,低聲問︰
「無雪,你在哪里?」
天真連忙用雙手捧上了拂塵,可等了好一會兒,拂塵都沒動靜。
焱極天看不到,越無雪其實就盤著腿坐在龍椅上,托著腮看他。春衣變漂亮了,焱極天還會像以前一樣對她好嗎?尤其是她是一個鬼,已無法滿足他那強盛的榻上之好……
「無雪,回來!」
焱極天臉色黑了,大步往大殿外走。
「都到了這時候,你還要和我鬧脾氣嗎?阿七過兩日就能回來,你別亂跑,趕緊回來!鳳袍之事,是薩珊國送于皇後的,你若喜歡,我明日讓人做更好的給你。」
「皇上,小聲些,你先前自言自語,大臣們都已經害怕了。」
天真連忙跟過去,小聲提醒他。
「朕要害怕他們嗎?」
焱極天低斥一聲,繼續往前追去。
「無雪,回來!你先前怎麼答應我的?我已向你發誓,只愛你一人……你還要和朕鬧嗎?」
越無雪此時才快步跟了出來,可惜焱極天跑得太快了,她只有先追上了天真,奪了他手里的拂塵,天真這才大喊起來。
「皇上啊,她在這里啊。」焱極天停下腳步,看到懸于花枝下的拂塵時,這才開顏一笑,大步跑了回來,一把抓住拂塵一端,輕輕一拽。
「你跑什麼?」
越無雪抽回拂塵,在地上寫︰「沒跑,一直在,你自己大呼小叫。」
「這樣不行,走,回宮去,我要給你做個東西,讓我看得到你。」
焱極天臉色一沉,這樣時時忐忑的日子太難熬了。
「你有什麼辦法能看到越魂魂?」
可做什麼呢?難道讓她在身上掛一個金絲楠木的凳子?越無雪嘴角抽抽,拉著拂塵,跟著他往回走。
他們走遠了,玉簾才一臉震驚地從一邊走出來,她原本是見春衣被打發走了,所以便留在路邊等他,想等一個侍寢的機會。冰潔不在,無雪病重,她原本對這機會十拿九穩,在參加這接風宴前就做了充足的準備,在衣裳里另穿了件縴薄的衣衫,勾勒得身材火|爆玲瓏……可怎麼都沒想到,她會看到這樣詭異的一幕。
「主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玉簾的侍女走出來,一臉慘白,牙齒都在打架。
玉簾推開她,大步跑到剛剛二人寫字的地方,讀過了地上的字之後,玉簾猛地掩住了唇……越魂魂?越魂魂是什麼意思?難道越無雪已死,魂魄跟在焱極天身邊?
這怎麼可能?
饒是她膽大,也被這一幕嚇得雙腿發軟了。
宮婢更是嚇得快暈過去了,主僕幾人勉強走了一截路,她銀牙一咬,低聲說︰
「去,讓使者大人速來見本宮,記著,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了。」
宮婢連忙應下,轉身去驛宮請使者。
玉簾這才上了輦,讓人趕緊抬,趕緊回了沐恩宮。
朝宮安靜。
紅豆也被焱極天帶到朝宮來了,就蹲在窗台上的窩中,冰潔剪了它的羽,折了它的爪子,暫時都飛不起來了,只能惶恐不安地呆在窩里。
焱極天坐在桌邊,用金絲楠木做鈴鐺,楠木堅硬,堪比硬鐵,越無雪坐在楠木椅上伸了個懶腰,夜太深了,焱極天卻還沒有去睡的意思。
「去睡吧,你還要早朝,你又不是鐵做的。」她抓起焱極天做好的楠木筆,飛快地在紙上寫。
「做好這個就睡。」
焱極天低聲說了句,抬眼看楠木筆的方向。
「哎呀,我戴個鈴鐺跑來跑去,宮里的人十個要被我嚇死九個,不戴了,我去窗邊的榻上睡覺。」
越無雪皺皺眉,寫了長長的一句,丟了筆,去窗邊榻上一倒。
焱極天卻沒動,他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完。越無雪看了會兒,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夢里面,焱極天一身大紅袍子,帶著同樣一身紅衣的她騎在銀光上,馳騁在碧水青山之間……神雕俠侶的夢呵,挺好!
焱極天扭頭看了她一眼,唇角揚笑,手心里托著一枚五稜雪花,用翡翠銀鈴墜于其下。他把這東西放到她的枕邊,又伸手在枕上輕撫了一下,盡管感覺不到她的體溫,可是,只要她還在這里,他就安心了,他相信聞人暖的本事,一定可以喚回越無雪,把她留在他身邊。
榻上的越無雪已經沉睡了好些天了。
膚色顯得有些白,唇也蒼白無色,焱極天不願意去想郝夏和越無雪之間的關系,他只知道,他愛上的,不僅是這漂亮的模樣,還有這身體里獨一無二的靈魂,他便是用江山來換,也要把活蹦亂跳的越無雪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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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恩宮。
玉簾正在焦急地等著使者,晚上見的那一幕讓她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公主,使者到了。」
宮婢匆匆進來,帶著一個穿著太監衣裳的男子。玉簾迅速摒退了左右,低聲說︰
「使者大人,本宮要你現在幫本宮辦一件事。」
「公主有何重要的事?」使者沉吟一下,低聲問。
「我今天發現了一件大事。」玉簾雙拳緊攥,壓低了聲音,「我發現越無雪雖然未死,而魂魄已離。」
「公主,你在說笑話吧?怎麼可能會發生這樣詭異之事?」使者一臉詫異。
玉簾搖搖頭,小聲說︰「是真的,他二人用天真的拂塵交流,寫的字本宮全看到了,不管有多麼奇怪,但此事是千真萬確。」
使者的眼中頓時滑過幾絲精光,卻做了一臉震驚之色,低頭說道︰
「天啦,這太可怕了,原來宮中有鬼魅!」
玉簾一臉怨毒,壓低聲音說︰「是啊,只是不知能不能把她除去,本宮真的非常討厭這個越無雪,只想除之而後快,使者大人,你去幫我救道靈符來,本宮要打得她魂飛魄散。」
「公主放心,臣現在就去辦,一定請來最靈驗的靈符。」
使者連忙抱拳作揖,匆匆退下。
玉簾輕舒了口氣,手指輕推開茶碗蓋兒,瓷蓋跌在桌上,清脆地一聲響,她用手指在茶上沾了水,在桌子上寫了越無雪三字,又沾水,在字上劃了個叉,重重的落筆,似乎她劃的不是字,而是越無雪的胸膛和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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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晨曦漸布天邊,淡月西移。
越無雪被上朝的鐘聲驚醒,抬眼看,只見天真正帶著人伺侯焱極天梳洗,她一動,踫到了枕邊的楠木翡翠鈴鐺,清脆地一聲響,引得焱極天側目看來。
「朕要去上朝。」
他低低地說了句,面前的宮奴們毫無反應,繼續給他穿衣系靴。
這幾天他行動怪異,宮中人見怪不怪,以為他是對榻上的越無雪說話。
「你歇著就好了,阿七昨晚傳回消息,他已取到要用之物,後日就可回宮,哦,天真就留在宮里伺侯無雪,有事立刻來稟。」
他又吩咐了一句,伸手正正發上金冠,然後走到榻邊,輕撫了一下楠木鈴鐺,這才帶著人往外面走。
越無雪跳下榻,跟著他往外走,當然,她沒拿鈴鐺,那太嚇人了!她還不想給焱極天惹麻煩。她想去看焱極天上朝,皇帝上朝,一定威風八面!
焱極天乘龍輦至朝恩殿,越無雪是走走玩玩,磨蹭了一會兒才到金鑾殿中。邁進大殿,只見焱極天高坐龍椅之上,這龍椅也是金絲楠木所制,上面飾有黃金寶石翡翠,高貴華美。
越無雪大大咧咧過去坐下,居高臨下看著眾臣議事。
這種感覺挺奇妙的,這些人明明在跪焱極天,卻像在跪她。她笑起來,又低頭看他手里的折子。上面所奏之事,乃連相一家的罪狀,洋洋灑灑上百條。大殿中還有大臣在慷慨陳詞,義憤填膺,似乎上回被刺殺的不是焱極天,而是他。
從來樹倒猢猻散,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人多,這個正在批判連相的人還是連相一手提拔起來,現在為了保住自己,翻臉不再認恩師。
越無雪頂瞧不起這種人,冷眼看著他表演忠義面孔。
「準奏,就由鄭愛卿督辦此事。」
焱極天卻面無表情,淡然接受他的諫言,定了連相誅九族之罪,並讓這姓鄭的刑部尚書親自去辦。對于連相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卻基本未動,這一動就是傷筋動骨的,身為帝王,他要將其中可用之人收為已用,廢材再用自己的人替換掉。
連相一除,焱極天在朝中再無擎制,若越無雪再好好的,他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皇上,您已有兩年整未曾選妃,後宮還未有所出,理應天下大選,充實後宮,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
說話的是焱氏皇族的老皇叔,他平常也不太說話,上朝也就是裝裝樣子,可皇族的子孫綿延是大事,他提此事最為合適。
他一說,滿殿官員皆出聲附合。
越無雪心里冰雪明白著,冰潔死了,雪妃病重,後宮失去兩大寵妃,這些人只怕是想把和自己有關系的女子送進宮來,為自己家族掙來榮耀,簡直是賣女求榮!
越無雪斜眼瞟焱極天,等著他出聲拒絕,不料焱極天卻掃過眾人,又是二字出口。
「準奏。」
越無雪蹭地站了起來,這男人要選妃了!
她氣呼呼地拔腿就走,經過老皇叔身邊時,又惡狠狠瞪他一眼,伸手揪他的紅鼻頭,糟老頭兒,進宮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