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逆著晨光,蘭溪卻也能看得清總裁面上溢滿的銳氣。甚至還有他眼楮周圍淡淡的一圈黑眼圈,都黑得那麼銷.魂。他是滿腔地興沖沖地沖到她面前來的,張開口急急吼吼就想說什麼——卻話還是被截留在舌尖兒,他的目光從蘭溪的面上滑掉,落在她身邊的尹若面上。
蘭溪的心就莫名地一沉。
心沉下去,就也不驚慌了;不驚慌了,就也不結巴了,「總裁早,請問這麼早過來找我,是有要緊的公事麼?」
「你先閉嘴!我跟你的事,待會兒再算賬!」月明樓的目光凝在尹若面上,忽然吼向蘭溪。
蘭溪的心便徹底沉下去姘。
其實賀雲說得沒錯,她真是原本就不該存了什麼奢念。就算7年已過,就算尹若早已是龐家樹的妻子,但是只要她往人家尹若身畔那麼一站,只要是個明眼的就都看得出來孰優孰劣。
她杜蘭溪,永遠只能當尹若身畔的綠葉。
「你怎麼在這兒?」月明樓沒顧上蘭溪的反應,只問尹若圩。
他的黑瞳在艷金色的陽光里卻失去了之前的熱烈,只剩下幽深幽深的黑。他甚至在尹若面前更高地揚起了下頜,將頭頸向後挺直,兩手插在褲袋里,顯露出疏離,甚至是防範的姿態。
「龐家樹怎麼能舍得你整晚不回家?他獨守空房,睡得著麼?」月明樓唇角涼薄地抿起。
尹若站在原地垂下頭去,肩頭瑟瑟。
蘭溪閉了閉眼楮,抬頭朝向月明樓,「總裁你不必這樣吧!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如今都過了那麼多年。尹若她也有自己的難處,你如果不能理解,至少也不用這樣搶白她吧?」
月明樓眸色更冷,極緩極緩地朝蘭溪轉過頭來。他確知他現在對她擁有絕對的優勢,所以他仿佛極享受這種慢慢凌遲她的滿足。
蘭溪果然心底發虛,咬著舌尖不敢再說下去,低了頭去躲避他的目光。
「杜蘭溪,你又為了護著她,跟我對著干了,嗯?」他朝她走過來,微微垂下了頭,「你說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如今都已過了那麼多年……那你呢,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可有半點改變?」
「總是護著尹若,總是把她的感受放在首位——杜蘭溪,你又是否想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你們都已經長大,也許她不再需要你護著了呢?」
蘭溪扁著嘴,一時無從分辯。
「小天你別跟蘭溪發脾氣,這都不關蘭溪的事。」尹若含淚搶步過來,擋在月明樓和蘭溪中間,「小天你恨的是我,你別把脾氣都撒在蘭溪身上。蘭溪只是在護著我……」
如今的月明樓,比7年前的小痞子天鉤,又長高了許多。成熟男子昂藏的氣勢,穿透純黑的西裝,露出崢嶸的稜角來。他輾轉著眼神睥睨著尹若,「龐少女乃女乃,我想你沒弄清楚狀況吧?我是在跟她發脾氣,可是卻不是因為你——曾經的蒲公英也許首先是你的姐妹兒,可是如今的杜蘭溪卻首先是我月明樓的助理!」
月明樓黑瞳灼灼閃亮,「我是她的總裁,她是我的員工——我跟她之間的這段關系,跟你尹若是半毛錢關系都沒有。所以在我跟她說話的時候,拜托你站在原地即可。」
尹若驚住,仰頭望著一臉冷漠的月明樓,淚珠子就一顆一顆滾落下來,「小天,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求你,別因為蘭溪是我的姐妹,你就對她這樣……」
「對了龐少女乃女乃。」月明樓直接打斷尹若,「請你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叫什麼小天——正如龐少女乃女乃所說,曾經以為天鉤已經死了的;那麼就當他早已死在7年前好了。請叫我月明樓。」
「好。」尹若也仰高了頭凝著月明樓,「月總裁,這樣可以讓你對我的姐妹和顏悅色些了麼?」
樓道里也漸漸響起關門聲和腳步聲,蘭溪的鄰居們也紛紛下樓,上班的上班,買菜的買菜,看見這三個人這麼劍拔弩張地站在樓門口,就都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兩眼。有的還跟蘭溪打招呼,「蘭溪啊,這麼早就上班啊?」
蘭溪知道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了,便伸手拖了尹若的手走,盡量低聲勸說月明樓,「總裁有什麼事,我們到公司再說。我現在得先去送尹若,而且我不想上班遲到。我不想失去全勤獎。」
月明樓還想說什麼,卻還是忍住了,退開一步,讓開通路。
蘭溪扯著尹若的手,有一點落荒而逃般的慌亂。尹若卻並不與她齊心,被她扯著走,身子卻是在後頭的。蘭溪都不必看也知道,尹若必定是一步三回頭。
蘭溪心里頭悶悶地疼起來,卻還是忍著停住腳步,鄭重望尹若,「或者,我可以拜托他開車送你一程?早晨上班高峰,不好打車,公交車更是擠得像沙丁魚罐頭……」蘭溪認真去望尹若的眼楮,「只是你,是否受得了?他也許還會沒完沒了地尖酸。」
尹若咬了下嘴唇,低下頭去,「蘭溪,我不怕。」
「好。」
蘭溪也不知自己怎麼就笑了,放開尹若的手轉身走回月明樓面前去,要高高仰頭才能看得清的他的眼楮。蘭溪輕輕吸了一口氣才說,「總裁,拜托你送一送尹若吧。她去蜘蛛的辦公室,地址在東三大街150號,挨著海關大樓,總裁應該知道。」
她說完轉頭就走,朝著公車站的方向。
晨陽傾天灑落,路過枝葉繁盛的梧桐,鋪滿老式小區的水泥地面。蘭溪用力地走,用力地只去看那燦爛的光,努力地不回頭,更不準自己的心思多胡思亂想一秒鐘。
原本就是這樣的,原本。
只要有尹若出現的地方,他的眼楮便都只落在尹若身上,而根本忘了那里還站著一個她。所以她必須用力地走,趕快地離開這個地方。她給自己的理由是不想去當電燈泡,可是心里又何嘗不明白,她其實不過是害怕自己受傷——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他們四目相對,難道非要確認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因為上一次的誤傷,蒲公英莫名地就欠了天鉤一次人情,而且是很巨大的人情。于是天鉤便有了充分的理由纏著她,要她幫忙結識尹若。彼時的天鉤雖然用了心思給尹若送花,但是他也依舊不過是眾多追求者之一,他的花兒又並不稀罕,再加上還有蘭溪的攔阻,所以他一直還沒有機會跟尹若正式結識。
他這個要求纏磨了蒲公英許久,開始她是斷然的拒絕,後來就是長久的沉默。
他就知道非得用激將法不行了,于是那天又在放學後堵著蘭溪,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燈里,他就驀地喊了一嗓子,「誒,我以前覺著吧,你攔著我追尹若,可能因為你們倆是蕾絲邊兒;後來你說了不是,可是你還是攔著——你這麼攔著我的原因,該不會是你自己先喜歡上我了吧?」
那個晚上夜色寧靜,靜得就連那些街燈的影子都像是浮在水上的波光,輕輕地漣漪著,一漾一漾。可是她忽然就在前頭原地蹦了起來,整個人180°大轉身,面對著他還在跳腳,「你,你不要臉!誰會喜歡你啊——我告訴你天鉤,我蒲公英喜歡的男人,是,是那種像花無缺一樣的!」
她那時候想表達風姿翩翩的意思,卻苦于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便一直記著看過的電視劇《絕代雙驕》里的花無缺。白衣飄飄的公子,與鬼馬猴子似的小魚兒,正好形成截然的對比。那時候的天鉤在她眼里,不過是一個小魚兒,絕不是她理想中的人。
「不是就不是唄。」他看著她那麼大的反應,心中也莫名懊惱起來,「還喜歡花無缺?可是人家花無缺憑什麼喜歡你這樣的啊?人家那樣的,喜歡什麼大家閨秀沒有,非要喜歡你這麼個——假小子!」
兩人都不知道自己心底的憋悶從何而來,于是好話說不了兩句就又吵起來。
他也莫名發了狠,就將她逼到絕路去,「反正你要是不幫我的忙,我就認定了你是喜歡我!」
那晚上是蒲公英第一次晚上看不進小說去。悶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照著小說,從前每個晚上都是她獨自享受的偷偷模模的快樂;可是這個晚上,看來看去,只覺得那書頁反射的電筒幽光亮得晃眼。
第二天一早,她盯著兩團烏黑烏黑的黑眼圈去上學。午休的時候跟尹若宣布,「你們不是特好奇我爹是干什麼的嗎?我今晚上就帶你們去偷看吧。」
蜘蛛和尹若就都歡呼起來。可能那個年紀的少女,心底也個個都藏著不安分的狂野因子,都特神往道兒上的那些事,于是蜘蛛和尹若就都央過她好幾回。
那個晚上,她們三個互相幫著對方跟家里撒謊請了假,就一起去了山道上。那個晚上的街燈不知為什麼那麼亮,亮得將天上的星輝都徹底遮住不見,亮得——都讓她心慌。然後天鉤就看見了她們三個,便笑了,遠遠地迎過來,沖她擠了擠眼楮,然後所有的目光便都獨獨直落在了尹若的面上……
那個晚上是尹若這個乖乖女第一次看見這樣瘋狂的賽車場面,蜘蛛和尹若都被現場的氣氛帶動,平素說話都很少粗聲大氣的尹若,那個晚上竟然也跳著腳用盡她所有的力氣為天鉤吶喊助威。
那個晚上,整個山道都被超跑的速度轟擊得顫抖,整個天地都被觀眾的歡呼聲點燃——可是只有她仿佛總也融入不進去,只站在人群的背後落寞地用腳底捻著地面。後來想起口袋里還有天鉤扔給她的半包煙,她便背著人群偷偷抽了一棵出來,學著男生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點燃了。以為可以恣意地吸一口,沒想到鼓蕩的山風也一下子灌滿了她的嘴,便絲毫沒感覺到吸煙的快樂,反而被那山風給鼓蕩得,滿嘴、滿胸腔地都是煙草的苦澀。
那晚上的天鉤自然是發揮極為出色,不但再度贏得了賭盤的獎金,更贏得了美人的歡呼。蘭溪含著一嘴的煙草苦味兒,陪著尹若沖到終點去,然後遠遠看著尹若走到天鉤面前去——那一刻,他們眼中只有彼此。
蜘蛛總是那麼冷靜深刻,「我看這回,若若是真的動心了。她看天鉤的眼光,跟看別人不一樣。」
蘭溪就垂下頭去,也只能點頭,「我知道。」
蜘蛛又深刻地盯了她一眼,「那你怎麼這麼難受?跟要死了似的?」
三個姐妹里,蘭溪跟尹若的關系要更親密一些。不是她不喜歡蜘蛛,只是因為蜘蛛自己是獨立堅強的女生,並不依靠蘭溪的保護;同時,蘭溪也多少有點害怕蜘蛛的那雙又準又毒的眼楮。
蘭溪就只能打哈哈遮掩,「我自己一直護著尹若,總不希望她跟不三不四的男生來往。可是我這次都看出來,她是真的喜歡了。所以我才有點失落唄——可能就類似媽嫁女兒那種的吧。」
蜘蛛就笑起來,「你還真當你自己是尹若她媽啊!」
蘭溪就更笑不出來,腦海里只剩下第一次跟天鉤見面那日的午後,滿操場盛大的陽光里,那小子邪氣地向她挑釁,「你是她媽啊?」.
回憶讓蘭溪疼痛,于是就覺得公車上的擁擠和顛簸都變得無法忍受。蘭溪的身子被擠成了張肉餅,便只能轉動下脖子放松下,便不期然看見一個男青年的手正隔著報紙,伸進一個上班族模樣的女人背包中。
蘭溪就一皺眉。當那個小偷正將錢包從女人背包里扯出一半的剎那,蘭溪想都沒想,伸手就一把握住那小偷的手腕,另一手就直接劈向他肩關節!
車上這一下子就亂了,不過眾人都只是向後閃開,給兩人騰地方,卻並沒人上前幫蘭溪一把。那小偷一看沒人幫忙,蘭溪又只是個弱小的女生,就耍起蠻來,「我告訴你啊,你趕緊放開我!我手里可有刀,再不放手我扎你!」
蘭溪沒搭理他,轉頭厲聲吩咐那失主,「打電話報警,快!」
「你敢!」小偷越發猖狂,沖著那失主喊,「我知道你天天是坐這趟車的。你要是敢報警,老子天天在這條線上堵著你!」那小偷年輕力壯,蘭溪個子上吃虧,身上又穿著上班的職業套裝,就有些吃力了。蘭溪便恨得沖那失主喊,「他偷的是你的錢包,你還能縱容他?」
沒想到那女人就哆哆嗦嗦連忙擺手,「不,不是!他沒偷我錢包!」
一看失主這樣,那小偷就更囂張起來,沖蘭溪橫眉立目,「听見了沒有?我警告你放開啊,再不放開我揍死你!」
人心之冷讓蘭溪心內的火冷卻為一盆灰。
那小偷畢竟心虛,便一邊喊著讓司機停車,一邊再威脅蘭溪,「還不放?老子捅了你!」說著他還真的掏出刀來,彈簧 地響,雪亮的刀刃讓人眼底生寒。滿車上的乘客都「啊」地驚叫,卻只是向後退去,仿佛生怕蘭溪身上迸濺出來的血染髒了他們的衣裳。
「哎這位哥們兒,有話好說。」
正當情勢緊張,車尾部忽然擠過來一個人,一邊擠一邊好聲好氣地說著好話。他胳膊長腿長,于是三兩下劃拉就夠著那小偷的手肘,「哥們兒你不值當動刀啊。反正你也沒偷人家錢包,也沒人說自己丟了錢包,那你還平白無故動刀,那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這話說的平心靜氣,而且分明是向著那小偷說的,于是小偷也一愣,想了想便也收了刀,沖那人點了下頭,「哥們兒你說得對,我是被這瘋女人給氣著了。她拉扯我不放,我一時著急就亮出來刀了。」
小偷自己說得正熱鬧呢,冷不防他塞在褲子後袋里的錢包就被那人長胳膊長手地給抻出來,正在那翻弄呢。小偷想攔著卻也晚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家伙笑嘻嘻地從錢包里掏出一包白色的物件兒來——
「誒哥們兒,我說你個大老爺們兒的錢包里,咋還揣著衛生巾啊?」.
原本正動刀動槍、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公交車上,這一下子氣氛就熱烈起來。開始還向後躲閃著怕被迸濺上血花的,這一刻卻都向前跨了一步想頭排來看熱鬧。
就連蘭溪,都活活被氣樂了。
小偷則滿臉一紅一白,跟擱淺了的魚似的,干嘎巴嘴,死活說不出話來。
而那個女失主則滿臉的羞紅,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自己也覺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太臊得慌了。
那人石破天驚地拋出一句之後,還沒閑著,繼續掏那錢包。那家伙手指修長,從錢包里拈出一張照片來,那姿態也顯出一種別樣的美感來。那家伙就用食指和中指拈著那照片伸到小偷面前,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哎呀,原來哥們兒你跟那位美女不但不是小偷和失主的關系,其實根本還是情侶啊!」
那失主終于有點掛不住了,扭頭喊了一句,「你瞎說什麼呢!」
他就笑,將照片再轉過來朝向好奇的觀眾們,「如果錢包是這哥們兒的,那這錢包里的照片兒里頭的女人除了是他老婆,就是他女朋友,或者是他閨女,對不對?大家伙可給看看,這照片上的,是不是這位美女?」
大家仔細看了,便都使勁點頭。
他急笑得更是邪氣瀲灩,將照片又湊給小偷,「哥們兒那你倒是說說吧,那美女如果不是你女朋友,難道是你閨女?」
小偷臉上簡直像七彩燈泡了,一會兒發綠,一會兒就又紫了。
那失主先受不了了,過來一把就搶過照片去,「我這照片和那錢包,是他偷的!」
失主這一招認,小偷才尋思過味兒來,他扭頭就要去揍人,可是哪里是那長胳膊長腿的家伙的對手?也沒看清那家伙是怎麼伸出來的手,就借著公交車一個剎車的搖晃,那家伙伸手仿佛就在小偷肩膀上拍了那麼一下,小偷就殺豬一樣嚎叫起來,「啊——,啊——!我掉環兒了,疼死我了!」
那家伙卻繃起臉來,修長的手指轉而托著自己腮幫子,彎腰嚴肅地向身邊一位阿姨求教,「阿姨我記著我小時候那會兒,街道主任都是追著育齡婦女說讓上環兒啊。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咋還也上環兒呢?」
全車一片哄笑。
蘭溪的臉也紅了,這樣的話虧得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好意思說出口……不過一想到他這是故意收拾那小偷呢,于是就連她也都忍不住跟著笑.
最後倒是那小偷自己張羅著要讓司機報警的,是他自己疼得受不了了。警察在下一站上車將小偷和失主一同帶下車去,他也扯著蘭溪一同下了車。
公車走遠了,車上的乘客們還都從公車後頭的大玻璃向他們張望。他將手都插褲袋里去,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笑眯眯向那些乘客揮手告別。
蘭溪就垂下頭去,臉上仿佛被曬多了太陽,一直火辣辣的。
等公車終于見不著了,她這才抬頭,「總裁,你不怕被認出來麼?月集團的總裁,可是名人。」
「不會。」月明樓聳著肩搖頭,「在那些老百姓的眼里,像我這樣的除了會花天酒地泡女敕模,怎麼會來坐公車,更怎麼會抓小偷?就算有的覺得我面熟,也一定會以為只是看見了一個相似的人罷了。」
他是在說笑,可是蘭溪卻能听得出他語氣里藏著的苦澀。也許月集團總裁的光環對他來說,有時候反倒是一種負累。
「那您怎麼跟我上公車來?」蘭溪咬著唇瞟著他。
他皺了皺眉,仿佛猶豫該怎麼回答,「你就那麼一聲不響地走了,我在後頭喊你,你也不搭理。我就跟著你上車了。」
「那尹若呢?」蘭溪就急了,「不是說好了你送她麼?」
月明樓又聳肩,「對不起,我把她自己一個人落車上了。所以我這才扯著你下車,咱們得回去把她和車子給找回來。」
「你!」蘭溪急得跺腳,「那還不快走啊!」
「你別急著走。」他卻伸出長胳膊來,一把攫住蘭溪手肘,「你先跟我說明白——你昨晚上,到底跟我說什麼了?」.
他的問話就這麼沒遮沒攔地又追過來,蘭溪就又像是站在了7年前那個夜晚的山坡上,想要抽口煙放松,嘴里卻被山風鼓滿了煙草的苦澀。然後就又是蜘蛛那一雙又毒又準的眼楮,問她,「……你怎麼跟難受得要死了似的?」
蘭溪就笑了,很用力地搖著頭,「總裁我昨晚都跟您說了,我是發錯了。真的,我發誓我絕對沒騙您。」
七年前的那個少年天鉤就又追問過來,「你攔著我追尹若,是不是你自己喜歡上我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
她只是發錯了,真的。
月明樓盯著蘭溪,玄黑的目光一刻不肯放開她,听見她的回答時微微黯然了下去。
「總裁我們去找尹若吧。別讓她等急了。」蘭溪率先轉身邁步。
「杜蘭溪,你就繼續抵賴吧!」他卻追上來,再度扯住她手肘,「就算你能抵賴那一條短信,可是你還怎麼解釋那94塊2!——942,就是愛!杜蘭溪,你再抵賴也沒有用,你早就說過真話了!」
「我!」蘭溪真是被驚著了,連忙搖手,「總總裁,真真不是!」
「你還敢撒謊!」他手指用力攥緊她手肘,仿佛都要將她的骨頭給捏碎了。太陽越升越高,陽光越來越熾烈,他就在這越發讓人暈眩的陽光里向她壓下來,「強抱了我之後的早晨,用這個數字告訴我——就是愛。不是酒後亂性,也不是露水情緣,你是鄭重告訴我——之前那晚的一切,就是愛!」
蘭溪還想分辯,他卻不肯再讓她說話,伸出手指來遮在她唇前,雙眼幽黑地鎖住她,「你再敢說一個不,我就在這兒吻你!你不是說我很有名麼?那就讓滿大街的人都看見我在當街擁吻你!」.
怎麼會有人這麼不講理!
蘭溪瞪著他,卻著實被他威脅到,就真的不敢再說一個不字。
其實此時已成騎虎,她說與不說,結局的方向都只是指向同一個——她若說了愛,是輸給了他;她若說不愛,被他當街擁吻,然後沸沸揚揚傳播開,一樣是被他打敗……
蘭溪站在街邊就想哭,或者邊哭邊踢他打他,就像所有小太妹不顧一切時候的那樣。可是卻又說不清為什麼,心底翻涌而起的委屈之外,卻也隱秘地、一小簇一小簇地萌出了歡喜的女敕苗。
看著她瞪著大眼楮,眼楮中含著淚,倔強地翹起唇角……卻終究什麼都沒說的樣子,月明樓含笑伸出長臂去擁緊了她小小的肩膀,將她拉進他懷里去。笑就從心底一下子綻放到唇角,他貼著她的鬢發,「我昨晚上就到你家樓下了。如果不是知道你害怕,我昨晚就沖到你們家把你拉起來問個明白——杜蘭溪,我等你說喜歡我,整整等了七年。我終于,等到了。」
「總裁,你真是厚臉皮……」蘭溪被他擁著,下頜高高挑起,被迫抵在他肩上。眼淚卻不知怎地,竟然在這種遠離地球引力的角度上,還能控制不住地流下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于是就忍不住還用當年的話來罵他。
「我就是厚臉皮了。」他笑,大掌卻按緊了她瑟瑟輕顫的脊背,「我就非等著你開口不可。蒲公英,其實七年前,原本就是你先喜歡上我的。就是就是!」
陽光溫暖地傾灑下來,落滿兩人相擁的肩膀。這一刻忽然覺得,世界這樣靜。再听不見車子的喧囂,身畔也沒有川流不息的路人。只有他們兩個,只有這一刻的相擁。
直到,路邊一聲急促的剎車聲,輪胎與地面發出尖利的摩擦聲。蘭溪下意識轉頭去看,正看見尹若一臉驚愕地從出租車中跨出來,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蘭溪一慌,急忙伸手推開月明樓,迎向尹若走過去,「尹若!」
尹若指著蘭溪和月明樓,笑著搖頭再搖頭,「原來你們兩個,你們……」
「尹若你听我說,我們其實什麼也沒有的!」尹若昨晚剛遭到丈夫背叛,蘭溪不忍讓她此時再面對好友的背叛,于是盡力想要暫時隱瞞。
月明樓卻走過來,立在蘭溪身畔,眯起眼楮望尹若,「你看見的沒錯。我喜歡杜蘭溪!」.
賀雲早晨下了飛機,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直接打車到了月集團。
接待小姐告知,說總裁還沒上班來。賀雲含笑點頭,「不急,那我在這里等他。」
月慕白上班來,在大廳的迎賓沙發上見到賀雲,便是微微一怔。賀雲就也含笑起身,「月總,有時間聊兩句麼?」
月慕白微微皺眉,「我以為你是來找小樓的。」
「跟月總談,也無妨。」賀雲擺出空姐的職業笑容來,完美得讓人難以抗拒。
兩人走入辦公室,月慕白便開門見山,「賀小姐今天既然到公司來,那麼我想賀小姐的來意定然是有關公事。」
賀雲便笑了,「月總果然是慧眼如炬。」
月慕白淡然一笑,「其實我一直稱呼你為‘賀小姐’,實在是太過生疏。我如果直呼你為賀雲,你會不會介意?」
賀雲滿意微笑,「當然不會。月總終究是長輩,總是稱呼賀小姐,反倒讓我惶恐。」
月慕白親自給賀雲倒了杯茶,「賀雲,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剛下飛機。那麼你就不妨直說,也好不耽誤你回家去休息。」
賀雲點頭,從貼身的背包里掏出一支錄音筆來,當著月慕白的面按下放音鍵。月慕白听著便一皺眉,卻沒急著追問,而是耐心地听完。听完後也並不急著表達意見,只是抱憾地笑,「是法語和德語。賀雲不瞞你說,在大學我雖然也輔修過這兩門語言,不過都依舊停留在入門的階段。這一段口語我實在沒听懂。」
賀雲當然明白月慕白這是以退為進,便含笑起身,「我今天既然到月集團來,既然敢走到月總你面前來,那我不怕擔了這個責任——月總,上回明樓出差歐洲,我隨行在他身邊,也有幸能幫到他的忙,幫他拿到了法國儒勒集團的合作。」
「我原本是做空乘的,對人都是和氣和周到,倒是極少想到人心險惡。上次切身陪明樓走那麼一遭,我才真正體會到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我就更心疼明樓的處境,于是我就也暗自留心——我上次就擔心明樓身邊有人吃里扒外,將月集團的策劃案細節事先泄露給了龐氏,這才造成月集團之前與儒勒集團溝通上的被動。也正因為月集團早先的被動局面,所以明樓才不得不決定親自飛赴歐洲……」「哦?」月慕白長眸輕眯,「賀雲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賀雲點頭,「很幸運,我曾經救過阿蘭先生的命,阿蘭先生將我當做自家人,于是與我知無不言。這次我再飛法國,就特地去向阿蘭先生核實此事。阿蘭先生便也向我坦承——龐家樹與他早前的溝通里,的確曾經出現過月集團策劃案中的核心內容。」
賀雲笑起來,目光不經意瞥向總裁辦的方向去,「我知道月集團的最終策劃案不會經過太多人的手。上次飛赴歐洲,明樓身邊帶著的核心人員也只有一位女助理……」
月慕白長眉一皺,「賀雲你的意思是——孫倩雯?」
賀雲不急著點頭,「我只想說,既然現在月集團與龐氏之間的爭斗這樣激烈,龐氏不可能不想辦法滲透進來。相對于其他的職能部門,總裁辦是更靠近核心的關鍵部門,而且里面的員工多數是女性——那麼龐氏很可能就會選擇總裁辦作為首選的突破口。」
月慕白也不急于表態,只是望著賀雲微笑,「這個消息,賀雲你怎麼會選擇首先告訴我知道?如果你直接說給明樓听,豈不是更好?」
賀雲卻搖頭,「明樓的性子我明白,他必定不喜歡我對他的公事插言;而且月總您是他的長輩,可以代表家庭的意見——我首先來告知您的原因,就是想向您證明,我賀雲不只是一個花瓶,我有能力站在明樓身旁,我有自己能幫得到他的地方。」
月慕白這才輕輕笑了,「不管是誰,只要能幫得上我們月集團的,那麼在我月家就都是受歡迎的。」
賀雲眼楮微微一亮,「月總,我听說月老先生和月老太太下個月有到歐洲的旅游計劃。長途旅行對老人家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希望有機會能為二老服務。」.
孫倩雯當日就被丁雨叫去談話,然後又被人力資源總監約談。中午不到就已經收拾東西離開。蘭溪跟月明樓在外頭耽擱了時間,來的時候發現孫倩雯要走,就有些猝不及防。
孫倩雯離開的時候,整個總裁辦都沒有一個人起身送送。只有蘭溪追出來,幫她端著紙箱按下電梯的按鍵。
孫倩雯就扭頭盯著蘭溪笑,「我真沒想到,唯一來送我的人,卻是你。」
蘭溪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小倩,我明白你這話的意思。其實你從來沒有真心幫過我吧?」
「哈!」孫倩雯笑起來,「杜蘭溪,因為你是總裁辦的內勤啊。我們每個助理都是各當一面,而只有你這個內勤是知道所有的事。我假意幫你,就是期望能從你嘴里得知有關總裁更多的事。」
蘭溪垂下頭去,「小倩那我可不可以問問,那天挑撥我跟陳璐的關系、勸我辭職——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別人的授意?」
孫倩雯這才一驚,正色望了蘭溪一眼,「……原來你,並非什麼都不知道?」
蘭溪微微仰首,「小倩,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樣干?該不會是,該不會……」蘭溪也不想貿然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來。
電梯來了,叮的一聲。孫倩雯就率先走進電梯去,嗡嗡的下降聲里,只告訴蘭溪,「你不必問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電梯到底,盡管孫倩雯什麼都沒說,蘭溪還是幫著她將東西都搬到大門外去,還幫她打了車,將箱子一一都擺放好。
陽光就那麼明晃晃地照進眼眶里來,孫倩雯扣好了安全帶,隔著車窗望蘭溪。忽地伸手叫她過來,「你問的事,我不能告訴你,抱歉——但是你听我一句勸︰龐氏絕不會善罷甘休。就算走了一個我,一樣還有別人會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