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慕白體貼給蘭溪盛好小餛飩,小心吹涼了送到蘭溪手邊。
杜鈺洲瞧見了就隔著白蒙蒙的熱氣笑,「溪哥啊,連你老子我都算不準你究竟什麼時間到,所以都沒敢給你煮這餛飩;可是人家慕白卻像心里有數似的,跟我喝著喝著酒,忽然就將那小餛飩下鍋了,說你要到了。我還納悶兒呢,這不小餛飩剛一浮起來,你就進來了。」
杜鈺洲帶著醉意點著頭呵呵地笑,「這應該叫個什麼來的?就是你們老文縐縐說的那個什麼——心有靈犀吧。」
「爹啊!」蘭溪趕緊站起來,也給杜鈺洲舀了一勺子餛飩,「吃餛飩吧!」
而蘭溪自己第一口餛飩咬下去就被面皮里涌出來的熱氣燙疼了舌尖兒,跟小狗狗似的吐著舌頭直蹦,帶著哭腔跟老板要冰的酸女乃嫻。
火鍋店是個小餐館,里頭準備的飲品不齊全。月慕白就含笑起身,「杜叔、蘭溪,你們父女先聊,我出去買。」
月慕白出了門去,杜鈺洲就沖著蘭溪搖頭,「別裝了溪哥。」
蘭溪就也收了淚花,安安靜靜坐下來吃小餛飩。她的伎倆能瞞過月慕白,卻瞞不過她爹去。她打小就愛吃紫菜蝦仁餡兒的小餛飩,跟著她爹來這個店里吃了有不下一百回了,早都吃得成精了,最知道怎麼將剛從滾水里撈出來的小餛飩先咬出一個小口來,放淨了里頭的熱氣和熱湯,再腰進嘴里去,還至于讓熱氣給燙了舌頭麼?更何況她老早就知道這店里只賣銷量好的酒類和碳酸飲料,不備著酸女乃的。她這麼叫嚷,不過是讓月慕白出去給跑腿去,她好有機會審問她爹奠。
「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兒啊?」蘭溪在燈下沖杜鈺洲一瞪眼,「你怎麼跟他坐一起吃上火鍋了?」
杜鈺洲那雙仿佛總是醉意朦朧的眼楮里,這一刻也露出了清明來,「是你媽打電話告訴我,說你有了男朋友了。這個人還不是一般人,是月家的公子,還是你曾經的老師,說是你暗戀了許多年了。你媽這個人呢,你別看她平常就會咋咋呼呼的,可是其實她一旦細心下來,倒真是個細致的人——她偷偷查了你存著當年舊東西的盒子,看見過你給月慕白偷.拍的照片,還有有關他消息的報紙雜志……你媽就鄭重跟我說,說我這一輩子都可以當個不稱職的爹,但是在這一回上再不能含糊。」
「你媽是這麼交代我的,其實我心里也是這麼想的。我就從接著你媽電話的那個晚上起就在暗暗追著月慕白,查查他這個人究竟怎麼樣。」
杜鈺洲說著在熱氣里眯起了眼楮,顯出多年混在道兒上的一絲狠勁兒來,「這個世上的男人,只要晚上出門的,那就逃不過你爹我的眼楮。如果他真是去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或者跟其他女人勾打連環的,你爹我第一個就能瞧見,那我就肯定攔著你。」
杜鈺洲說著,眸色緩和下來,眼神里仿佛沁進了水汽般,暖暖軟軟地落在女兒面上,「月慕白通過你爹我的檢驗了。更讓我被驚著的是——原來他早就發現了我在跟著他。那個晚上他從咖啡廳里跟人談完了事情走出來,走到停車場的時候卻沒急著開車走人,而是站在門邊望向我的方向。」
「看我要走,他就樂了,對我說,‘叔啊,不如咱們爺倆坐下來喝一杯?您老有什麼不放心的,盡管跟我問出來。我跟您保證,有一說一。’我有心考驗他,也沒帶他去什麼飯館,就拎了兩瓶老白干來,坐在停車場旁邊的馬路牙子上,一人對著一瓶地吹。那酒烈,他那樣溫雅的人,肯定扛不住。我就是想听他酒後吐真言。我們爺倆就坐在深夜的馬路牙子上,他就跟我講是怎麼認得你的,然後後來又是怎麼明明看著你卻不能回應你……」
杜鈺洲的笑容更加柔軟,「丫頭,爹我這輩子看人還算沒出過什麼大差錯︰這個月慕白是入了我的眼的,我也相信他是真的喜歡你的。丫頭,這樣你爹我就也放心了。」
蘭溪就越是食不甘味。這家的小餛飩,她原本是愛吃的,覺著滋味兒差不多是僅次于老媽親手包的;可是此時,她只拿筷子戳著那餛飩的面皮兒,看粉白的蝦仁和黑綠的紫菜都鼓出來。好好的餛飩,在她的心不在焉之下變成了一團狼狽。
老媽和爹的心,她都明白。他們都是為了她好,都是希望她能遇上個好人。月慕白實在是太適合入老人們的眼的,溫雅如玉、言行有致,為人端正而毫無花腔,是每對父母都能放心將女兒托付的女婿人選。
其實就連她自己,當初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她也希望能這一輩子穩穩當當地過日子,不提心吊膽,那也是她從小到大一直希望擁有的幸福——可是也許就是不知足吧,終究是事到臨頭反倒遲疑︰這樣的月老師,真的是她想要的麼?
或者說,月老師是杜蘭溪想要的,卻真的也是蒲公英想要的麼?
雖然她已經長大了,已經是中規中矩的杜蘭溪;可是當年的蒲公英卻從未就此塵封,她一直活在杜蘭溪的骨頭里。
「蘭溪,買回來了。」
月慕白挑簾子從外頭進來,懷抱里卻煌煌地抱著整整超市大號袋子一袋子的酸女乃!
蘭溪忙驚呼一聲起身去接,「月老師,怎麼買了這麼多!」
月慕白望著蘭溪,面頰有些微微地紅,「超市里的酸女乃牌子有很多,我拿不準你會喜歡哪個牌子的,就索性每個牌子都買一瓶回來。」
蘭溪眼楮就是一熱。從小到大當慣了雜草一樣的蒲公英,爸媽都沒有什麼時間來嬌寵她,于是她也早忘了這種被人呵護的滋味——此時的月慕白,還有這一瓶瓶純白的酸女乃,讓她酸在鼻尖,卻醇香落在心底。
杜鈺洲也是動容,起身拍了拍月慕白的肩膀,轉頭吩咐蘭溪,「丫頭,給我和慕白倒酒。我們爺倆今晚上是不醉不歸!」
杜鈺洲和月慕白對酌,蘭溪則難得地文靜坐在燈影里吸溜著酸女乃。她爹喝酒的模樣,她當然是見得多了,所以就算爹醉成什麼樣子,她也都不用太擔心;她此時此刻是有點擔心月慕白的。她從來沒見過月慕白這麼喝酒,真的是舍命陪君子一樣,學著杜鈺洲的架勢,整瓶的白酒仰頭就那麼喝。蘭溪就擔心月慕白受不了,于是要留著自己清醒著,等他們兩個喝完了,她還得照顧他們。
月慕白很快就醉了,溫雅如玉的臉上像是蒙了一層大紅布,只有那一雙眼楮不紅,反倒黑亮黑亮地驚人。
「杜叔,我先去下洗手間。回來,回來繼續陪您盡興……」月慕白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扶著桌子邊兒走向門口去。
蘭溪趕緊跳起來追上去,扶住月慕白的手肘。
她明白月慕白這是已經挺不住了,八成要到洗手間里去吐。她爹混道上混了這麼多年,月慕白哪里可能是她爹的對手。可是月慕白卻豁出去了這麼陪著,還說回來要繼續喝……蘭溪說不心疼是假的。
月慕白腳步不穩,在走廊里磕磕撞撞在牆上,蘭溪此時才知道,別看月老師相貌溫雅,其實他個子那麼高,她扶起來都有些吃力……蘭溪就忍不住勸,「月老師,您別跟我爹喝了。我爹就那個德性,見了酒就沒夠,我媽當年沒少了跟他因為這事兒掐架。月老師你喝不了就別硬撐著,回頭別傷了胃和肝。」
月慕白背抵著走廊的牆壁,轉過頭來,醉眼朦朧地望著蘭溪就笑,「蘭溪,你別擔心。我知道這是杜叔在考驗我呢。這個世上人有千百種,每個人都有自己衡量人的標準,杜叔是要用酒來衡量人可交不可交的。」
「平常跟別人喝酒,我是盡可以想辦法推月兌的。可是今晚不行。就算要喝到胃出血,我也絕不拒絕……」今晚的月慕白被酒氣洗月兌了平日的溫和,變得有一點不及。他的目光灼熱地落在蘭溪面上,他伸出手來仿佛想要撫.模蘭溪的面頰,「蘭溪,我不想輸了你。」
「月老師,你醉了。」蘭溪盡力扶住他,卻避過他語中深意。
「蘭溪……」月慕白柔聲輕喚,身子搖搖晃晃,彎腰想要看清她藏住的神情,「蘭溪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輸給小樓的。他比我更早遇見你,你更早對他動了心——盡管你們都不告訴我當年的事,可是我也隱約能夠猜到。」
「蘭溪我現在其實有點恨自己——你雖然更早一步遇見了小樓,但是顯然你對小樓的感情還並沒有堅固,而小樓而你似乎也是還沒認定——所以這中間才有了你暗戀我的那幾年的時光。如果不是我猶豫,如果不是我想要完美,如果我在那幾年的空當里就接受了你的感情,或者搶先一步告訴你,我真的是喜歡著你的——那麼蘭溪,事到如今我便早已經擁有了你,而不用再落在小樓之後。」
「月老師……」蘭溪也覺心痛。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遺憾是永遠沒有辦法去實現對于過去的「如果」,所以那些「如果」注定只能成為假設,成為永遠沒辦法彌補完美的傷疤,烙印在心上。
「蘭溪你知道麼,我現在眼睜睜看著你跟小樓再度一步一步地走近,我心里有多難過?」
他向來玉立如樹的身子,這一刻失去了往日的風華,而是歪歪斜斜倚靠著牆壁;一向談吐如蓮的他,這一刻只向她傾吐著遺憾與不舍。蘭溪這一刻好想流淚——不管愛還是不愛,她總歸不願意讓月老師因為她,這樣自苦。
「嘔……」月慕白的酒氣再也壓制不住,他扭頭自己奔進洗手間里去,隨即里頭就傳來他掏心掏肺一般的嘔吐聲。
蘭溪急得在外頭大叫,「月老師您沒事吧?」
月慕白一直在吐,沒有回答。小餐館里並沒有另外的客人,蘭溪實在放心不下,便豁出去了沖進洗手間去。看見月慕白癱坐在洗手池外的地上,連呼吸都是虛弱的。
蘭溪難過得沖過去抱起他,將涼水拍在他額頭和面頰上,緊張地呼喚,「月老師您沒事吧?您再忍一會兒,我給您打120,啊!」
她爹喝的那種老白干度數極高,她老媽都說過那快趕上工業酒精了,小時候她爹還為了逗她,用打火機在那液面上點著過火……這樣的酒喝下去,月老師肯定會燒膛。
月慕白卻拉住蘭溪的手,輕輕搖頭,「我不喜歡這樣的我,蘭溪你知道麼。如果這個時候換做是小樓來,他陪著杜叔喝酒,一定不會像我這樣沒用吧?我這個人也許太過溫吞,所以在蘭溪你的心里,永遠比小樓差了那麼一層——蘭溪我喜歡勇敢無畏的你,可是我的性子里卻有太多不溫不火的地方,所以才沒辦法吸引你眼楮里的光芒,是不是?」
蘭溪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她用力攙扶著月慕白,「月老師咱不說了,啊。我現在就打電話,您再堅持一會兒,啊。」
蘭溪用盡了全身力氣,攙扶著月慕白走出洗手間,站在走廊里扯著脖子沖包間的方向喊,「爹!——」
杜鈺洲聞聲沖出來,可惜他終歸是年紀大了,喝酒也不復當年勇;再加上今晚興許是真的太高興,于是那酒就入了心,于是他也是搖搖晃晃地,幫不上什麼大忙。
蘭溪沒辦法,只能打電話央著她爹手下的徒弟來接他;而她自己陪著月慕白去醫院。
急診室外燈光慘白,蘭溪坐在外頭卻是心亂如麻。醫生很快出來,瞅著她就嘆了口氣,「幸好之前吐過,沒什麼大礙。不過以後可不能讓他這麼喝了,會喝出大事來的。」
蘭溪趕緊鞠躬,「謝謝醫生啊。」
那醫生一雙眼楮清明地盯了蘭溪一眼,「他一直在里頭喊‘蘭溪’的名字,就是你吧?這樣的人,好好珍惜著吧。」出租車到了月家大宅,遠遠地就被月慕白叫停了。蘭溪不解望他。
月光樹影都從窗外投射進來,深深淺淺染著他的眉眼,月慕白輕輕柔柔地笑,「我爸媽年紀都大了,為了方便照顧他們,于是我一直都沒考慮過要搬出來單住。現在我才有點後悔了,如果我在外面有房子,也許今晚會方便許多。」
蘭溪的臉一紅,「月老師……」
月慕白伸手輕輕按住蘭溪的手背,含笑搖頭,「蘭溪你別誤會,我不是言語冒犯。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外面住的話,那你就可以直接送我進去,我還可以給你倒杯茶。可是現在卻不行,我不能邀請你進我家里去——我是擔心我母親和家里的佣人會誤會你。」
「蘭溪,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受到任何的誤會和委屈,所以我只能忍著不舍讓你就送到這里。這車子你調頭坐回去,前面剩下的那段路我自己走上去。」
他說完又深深、深深地凝望蘭溪一眼,這才開門出去。他的身形還有些搖晃,除了酒精的緣故,還有酒後的虛弱。蘭溪有點不放心,從車窗伸頭出來問,「月老師,我不怕的。我扶您上去吧?」
月慕白笑了,伸手出來都到了蘭溪的額頭,終究還是收了手指,將手又叉回褲袋去,「傻丫頭,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不想听見任何人對你有任何的非議——就算我母親也不可以。」
月慕白說著還向司機躬身去囑咐,「師傅,請務必將她送到家門口。她們小區樓下有一段路很暗,路燈壞了,她要是自己一個人走,我不放心。那條道窄,師傅麻煩您怎麼也得開進去,我多付您車錢。」
他說著從皮夾里抽出鈔票來,多抽了一倍遞給司機。司機師傅被說得不好意思了,連忙拒絕,「那都是咱們應該的,哪能多要您的錢!」
蘭溪也只覺眼眶一熱,「月老師,您放心回去吧,我沒事的。」
車子調頭下山,他還站在路邊,遙遙目送。車尾燈橘黃的燈光照亮了他修長的身影,就像路邊的一棵樹,筆直筆直地站在那里,長久長久地凝望。
車子轉下盤山路去,蘭溪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自己流下來。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如果她能預見今日的情景,那麼她發誓她一定不會主動去招惹月老師,就算他背影那樣讓她心動,她也只會遙遙地觀望。
唯有那樣,才不會讓今日的他,這樣的疼.
回到家,老媽劉玉茹還在等她。
蘭溪洗漱,劉玉茹也尾隨進來,絮絮叨叨地說,「杜鈺洲打電話給我了,把今晚上的事情都說了。還有他這些日子來對月慕白的觀察結果,也都說了。蘭溪啊,月慕白這個人選,我跟杜鈺洲都是通過的了。你就好好準備跟他結婚吧,別再半路給我出什麼ど蛾子了!」
蘭溪趁著掬水洗臉的機會連連皺眉,「媽,現在您說這些都還太早了……什麼結婚啊,八字還沒一撇兒呢。」
「我知道你又要說什麼。」劉玉茹從鏡子里盯著蘭溪,「你又要說人家月慕白還沒有喜歡上你,是不是?你從前這麼說,我還能信,畢竟你跟人家條件差了太多——可是今晚上發生過這事兒了之後,我卻明白那孩子是真的對你實心實意了。」
「杜蘭溪我告訴你,人這輩子得學會惜福。別手里得到了的就不知道珍惜,又惦記那些沒得到的——就這麼定了,我得開始給你準備嫁妝了。」
「媽!」蘭溪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咱們別剃頭挑子一頭熱,行不行!不管月老師對我怎麼樣,別忘了他是月家人!人家月家怎麼會看上我這樣的?媽您就別瞎忙活了。」
劉玉茹就倚著門框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蘭溪,「杜蘭溪我就知道你八成又出ど蛾子了。我就告訴你一句話吧,我就看好月慕白這個女婿了,除了月慕白,其他的什麼人都不行!」
老媽氣哼哼地趿拉著拖鞋回了屋,將門關得山響。蘭溪扭頭去望,心里一片淒清。
那晚老媽撞見月明樓的記憶又來了,當時蘭溪就覺得不對勁——從今晚老媽的反應來看,她害怕是老媽想起月明樓是誰來了……
在月慕白與月明樓之間取舍,老媽自然會選月慕白.
月慕白回家便和衣睡下,以為父母都已睡下,卻沒想到母親鄭明娥還是來敲門。
月慕白面對母親有些狼狽,鄭明娥卻什麼都沒問,只是坐在床邊,將他的被子給他掖了掖;再轉身去洗手間,親手洗了熱毛巾拿來給他擦額角的冷汗。
月慕白便想要起身,卻被鄭明娥按住了肩。
月慕白愧疚垂下眼簾,「母親,讓您擔心了。我已是這麼大的人,真是不應該。」
鄭明娥卻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你是怎麼大的人了呢?雖然輩分上是小樓的叔叔,可是你統共也不過只比小樓大了5歲。要不是小時候念書念得好,接連著跳了幾級,大學的時候怕是要跟小樓同學了。」
「總空擔著這個輩分,于是從小到大就時時處處都讓著小樓。他肆無忌憚地調皮搗蛋,你卻要記著自己是叔叔,從小就跟個小大人一樣守在他身旁;可是他哪里明白你的好,每次調皮搗蛋了怕被他爺爺和爸爸責罵,就每回都嫁禍在你頭上——你背著當叔叔的名分,便不能與他爭,只能默默替他收拾爛攤子。」
「這些別人也許被他騙過去,我卻都是看在眼里的。」鄭明娥說著有些濕了眼楮,「你就再是叔叔,也都是我的幼子。媽生下你的時候,自己的年紀大了,便不好意思太過嬌寵你,可是看著你為了那小子受那麼些委屈,當媽的怎麼能不心疼?」
月慕白便說不出話來,握著母親的手,盡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你今晚這樣,是不是又因為小樓?那小子是又給咱們月家捅了什麼簍子?是在公司惹了事,還是在外頭得罪了人,讓你能難受成這個樣子?」鄭明娥心疼地攥緊幼子的手,「從你懂事起,這麼些年媽都沒看你這麼難受過……有什麼苦,你別在心里自己憋著,總歸說給媽听听。就算你大哥不在了,還有媽在呢,你可千萬別什麼都自己擔著。」
看月慕白低頭不語,鄭明娥就更是難過,「按說小樓那孩子,總歸是咱們月家的孩子,他性子里總歸該有你爸爸和你大哥的影子;可是誰知那孩子卻那樣放浪不成形,興許就是繼承了他媽的遺傳多些。」提起兒媳,鄭明娥又是眉頭緊皺,「當年你大哥樣樣都好,偏就是這樁婚事讓我不是很滿意。你大嫂雖然結婚之後洗盡鉛華,但是她畢竟當年是昆曲演員——當演員的,在戲文里唱多了那些才子佳人、卿卿我我,便難免會分不清戲里戲外,便也太易動情,于是我便藏著一重擔心。」
「沒想到你大嫂本人沒出什麼讓我擔心的事,反倒是將這遺傳因子都留到了小樓的身上,讓這孩子生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性子來。唉……」
「母親。」月慕白皺眉,「斯人已矣。」
「我知道,我是不該在你大嫂身後說這些。」鄭明娥也嘆氣,抬頭望幼子的眼楮,「慕白啊,媽媽當年沒能阻止得了你大哥迎娶你大嫂,媽媽就希望你的婚事別讓媽再遺憾。不光是你,將來就是小樓的婚事,我也是要親自把嚴了關口才能放心。」
月慕白就又是皺眉,「母親,難道您還信不過兒子的眼光?」
鄭明娥便輕輕挑眉,「如此說,慕白你是有了看入眼的姑娘?我前日還央著你鄭伯母、劉伯母替你物色幾個人選,沒想到你自己已是有了好消息?」
月慕白淺淺羞澀著笑起,「兒子的確是已經有了喜歡了多時的女孩子。」
鄭明娥听著也現出了喜色,「幾時帶回家來給我看看。」
月慕白卻微微遲疑,「再說吧。母親,我是說等時機成熟了,會帶她回來。」當日蘭溪來家里,母親對蘭溪毫不遮掩的疏離,依舊刻印在月慕白心底。
「倒是這個小樓最近鬧得太不像話!」鄭明娥面色一沉,「听說在高球場,跟龐家的兒媳婦哭哭啼啼地四目相對;還有個張夢佳,被傳出什麼為了小樓割腕自殺!再這麼鬧下去,咱們月家的臉就都會被他丟光了!」
「慕白啊,你爸爸的身子你也知道,當年為了你哥哥嫂子的事情中風之後,這把身子就越發不中用了。咱們月家、月集團,就要小五你好好看住了,可別斷送在小樓的手里才好。」.
蘭溪就知道逃不過蜘蛛這一關。原本她還想著等這一段過去,自己也想明白點,再跟蜘蛛解釋去,結果沒想到人家蜘蛛自己主動就殺上來了。
兩人面前每人一客超大的香蕉船,蘭溪埋頭吃,蜘蛛卻埋頭盯著她看——蘭溪就知道完蛋了。
蜘蛛是最愛吃甜食的,尤其是對雪糕全無抵抗力,每次看見香蕉船都恨不得撲上去,于是蘭溪這才故意用雪糕來當擋箭牌的。可是看來今晚是失靈了。
蘭溪嘆了口氣,攤開雙手,「你問吧。」
蜘蛛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目光從蘭溪臉上挪開一點兒,「問題1︰你當年就喜歡過天鉤那小子吧?」
蘭溪咬住唇,知道否認也白搭,只能點了頭。
「我就知道。」蜘蛛朝蘭溪翻了個白眼兒。
「問題2︰你們現在,又好上了?」
蘭溪這回趕緊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蘭溪雖然有點心虛,但是也不算撒謊。
蜘蛛皺了皺眉,「那還好說。」抬起日日對著電腦有些發綠的眼楮瞅了蘭溪一眼,「尹若真的要離婚了,連律師都請了。」
「那好啊。」蘭溪由衷點頭,「她終于想清楚了。」
蜘蛛拿勺子在香蕉船上戳戳戳,顯然那船已經被扎漏了,「可是我想知道,尹若她為什麼挑眼前這個節骨眼兒要離婚。」
蜘蛛直勾勾盯著蘭溪,「或者說,我想知道她突然想要離婚,是為了什麼。」
蘭溪垂下頭去,「龐家樹把女人都帶回家去,尹若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蜘蛛點頭,「可是我卻覺得,她還有其他的理由。比如,窮小子天鉤,忽然變成了月集團的總裁月明樓。」
蘭溪抬起頭來,望著蜘蛛。心中一時百轉千回,又不知從何說起。
蜘蛛也嘆了口氣,扔了手里的勺子,「咱們是姐妹兒,你們兩個一個是我手心,一個是我手背,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只希望是我想錯了。你就當是我言情小說看多了,如果你現在沒有想過要跟月明樓交往的話,那就一切都沒有問題了,就當我今晚上什麼都沒說過。」.
蘭溪實在是心煩,又不想回家去面對賀雲,便獨自走進酒吧去喝酒。坐在不惹人眼的角落里,悶著頭將七杯一並排開的小酒杯,挨著個地砰然一聲摔在杯墊上,然後舌忝了虎口上的鹽,嘩啦一聲將酒倒進嗓子眼兒里去。
爽!
龍舌蘭——這個名兒真他媽好听。有她的名字在里頭,又果然像無數條舌頭舌忝著她心似的那麼心亂如麻,不過也有究竟帶來的快.感,果然最適合她此時的心境。
媽的,真想找個人干一架,好把心里的火都給撒出來啊啊啊!
不然,那把火就快把她自己給燒死了,快把她的心給烤成巴西烤牛心了!
她啊,她他媽的有時候真的不喜歡名叫杜蘭溪的這個軀殼,真想就跳出來自己一把撕開這層軀殼,什麼都不管了,只顧著自己活得好,不去在意別人死還是活——看不慣的抓過來就啪啪啪扇耳光,恨得咬牙切齒的直接撲上去就生吞活剝!
為什麼,要讓自己活得這麼累,啊?
「喲,我這是看沒看錯啊,真是晃瞎了我的眼楮!」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欠揍的聲音。
蘭溪心內的火就像被澆下一杯烈酒,那火苗子「呼」地就竄起來。蘭溪扭頭盯向站在她座位旁邊的龐家樹,她就覺著歡喜,便笑著招手叫他,「姓龐的,你過來,來呀!」
蘭溪今晚是下了班直接過來的,身上還穿著職業裝。她喝了酒,也許是忘了自己現在還在杜蘭溪的軀殼里,靈魂就直接變成了小太妹的,于是她將襯衫的領口敞到心口,短裙也都拉高去,露出她藏在職業裝下的狂野與旖旎。
龐家樹就覺得喉頭緊了緊,便笑著走過去,眼珠子都掉到蘭溪的面上去,「小野貓,想我了?」「想你了,咯咯咯……」蘭溪醉著笑起來,拎著酒杯伸出食指指著龐家樹那張染了酒色之氣的眼楮,「你說的沒錯,我是想你了——我想揍你了啊。」
蘭溪搖搖晃晃站起來,半身爬到桌面上去,伸手去扯龐家樹的衣領,「畜生,你為什麼要那麼對尹若,嗯?姑女乃女乃我警告過你,不許你再欺負尹若,你他媽的還把張夢佳領回你家里去——你他媽的把姑女乃女乃的話當放屁啊,啊?!」
蘭溪醉了,對于自己的美麗毫無自知。她這樣半伏在桌面上,領口半散,妖嬈的曲線便都落進龐家樹眼底。這樣的蘭溪,讓龐家樹看直了眼楮,恨不能就這麼伸手掐過去!
「小野貓,你想揍我?那好啊,你跟我走,我的帶你去個地方,我讓你隨便揍,好不好?」龐家樹涎著臉小心地引逗。
忽然涌起後悔,後悔當年怎麼就只看見尹若那個花瓶的美麗,就沒多看一眼尹若旁邊這個野丫頭的魅力?尹若美是美啊,可是晚上關了燈,再美麗的面容也會失去了吸引力——而眼前這頭小野貓,嘖嘖,那還不得爽死個人啊!
「你先回答我!」蘭溪揉著眼楮,想要讓自己能更看清眼前的嘴臉,「你為什麼要那麼對尹若,啊?如果不喜歡她,當初干嘛要那麼追她,還把她娶回家去;既然娶回家去,就不能好好待她麼?」
蘭溪越是發野,染了酒意的她就越是嬌憨逗人。龐家樹有些蠢蠢欲動,扯著蘭溪的手腕就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好,那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她壓根兒就不是個處.女!虧她結婚之前一直端著,非說要留到新婚之夜才讓老子踫;老子新婚之夜興奮得那個樣,結果進去才發現,那個女表子根本就不是個處!」
「老子娶了她,她卻給老子戴了綠帽子——媽的,還指望著老子對她好,嗯?從前不讓老子踫,原來不是玩兒清純,而是她早就被月明樓那個兔崽子給干過無數回了吧!」
「老子恨死她了,也恨死月明樓那個兔崽子了!老子不會放過尹若,更不會放過月明樓,也不會放過——月明樓的女人……」
蘭溪更醉了,醉得忽地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還是夢境。
腦海里就反復回蕩著龐家樹的話,尹若不是處,不是處;被月明樓干過無數回了,無數回了……
蘭溪就笑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根本忘了自己這是置身何地。
她早就知道這一切的,不是麼?
尹若早就跟天鉤在一起過,尹若跟了龐家樹的時候早就不是個處——她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的。
所以月明樓那個混蛋何必還要說喜歡她,何必還要強迫她說是她先喜歡的他!——就算她曾經喜歡過他,就算是她先動心,那個混蛋當年也從沒喜歡過她,不是麼?
都是她傻,都是她以為7年前的傷疤好了就欣欣然地忘了疼。
就算7年已經過了又怎麼樣,就算尹若早已嫁做龐家婦又怎麼樣!——7年不會改變什麼,而結了的婚一樣可以離掉!
哈哈,哈。尹若要離婚了,是什麼忽然給了尹若勇氣來做出這個決定,她杜蘭溪真的傻到就一點都想不到?尹若要離婚了,她想回到哪個方向去,難道她杜蘭溪真的就笨到一點都猜不到?
7年前的瘡疤從來未曾痊愈,今天便又添了新疼。就像他說吧︰就傷難去,又添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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