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公寓,孩子在放聲大哭。舒殢獍尹若開始還抱著哄哄,可是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了,非但沒有停下哭,反倒哭得愈發厲害。
尹若惱了,將孩子往沙發上一摜,「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心情不好了,可以想哭就哭,那我呢,我呢?我也很想哭啊,你知道不知道!」
尹母從外頭買菜回來,開門正看見這一幕,擔心得趕緊放下菜籃子跑過來,「哎喲,尹若啊,這又是怎麼了?有什麼火也不能跟孩子發啊!」
「不跟他發,又要跟誰發?」
尹若捂著臉坐到沙發上,「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我現在才會連杜蘭溪都斗不過了!一想到她那天那個得意的樣兒,我這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驊」
杜蘭溪敢抱著孩子直接登門去月家,還能獲得月家老夫人親自迎接下樓的待遇,可是她尹若敢麼?
杜蘭溪的兒子她看見了,盡管才幾個月大,可是那特屬于月家的遺傳特征是那樣明顯︰白膚、高鼻、深眸,一看就是月家的種;可是她的兒子呢,相貌正好相反!
小眼楮、趴鼻子、餅子臉……這特麼一看就知道不是月家的種稻!
是,時代是發展了,科技是進步了,人心也是可以收買的,讓她弄一張親子鑒定的證書來都沒有問題——可是無論時代發展到了何樣地步,人心總是科技永遠沒有辦法控制的;這些面容上的遺傳特征,也是沒辦法隨便改造的。
所以面對杜蘭溪的志得意滿,她竟然都不敢反擊!
這一切都是這死孩子帶來的,都是他!
真後悔懷孕期間沒想方設法弄掉這孩子,否則也不至于到了今天的這步田地——懷孕的時候弄掉孩子,從法律上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如今生下來了,要是再想怎麼樣的話,那就是犯罪了!
這個死孩子是個活枷鎖,將她給這麼生生鎖住了!
「若若你別這麼灰心,咱們還有機會的!我听說了,陳秘書長的案子終于要開庭了,到時候月明樓還得靠你才能月兌得清干系,就從這一層來說,他們月家就不敢怠慢了你!」
「若若啊,就算你自己已經想好了未必要嫁進月家去,至少也要為孩子謀一個前程……只有這孩子得到了月家的承認,才能保得住咱們長久的衣食無憂啊。」
尹若放開臉,轉頭望著母親冷笑,「媽,昨晚上月明樓就告訴我了,不準備再讓我替他出庭作證。他說是不想將孩子也牽扯進來;再說,我跟他之間已經有了孩子,我的證言難免出現偏袒,所以即便出庭作證,法庭又能采信幾分?」
「如今我對他來說,早已是一枚失去了用途的棋子,他將我放在他眼楮底下,不準我隨意外出;縱然外出也要由他跟著……哈,他這是怕我出去給他惹事、丟人了!」
尹母一听也慌了,「哎喲,竟然是這樣!哎喲,這可怎麼好,怎麼好啊!」
仿佛因為听見大人驚慌的聲音,那孩子就越發扯著脖子哭。尹母走過去將外孫抱進懷里去,祖孫兩個是相擁而泣。
听著母親和兒子的哭聲,尹若自己反倒慢慢平靜了下來,擦干眼淚起身去補妝。
「若若?」尹母驚問。
尹若從梳妝鏡里望著母親,清冷一笑,「……且讓她杜蘭溪再得瑟一時。我心里的那個秘密藏了很久了,如果她再敢惹我,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陳璐走進茶舍雅間去,一路經過綠植盆景、小橋回廊,及至掀起簾子見到那坐在檀木座椅上的修長男子,心還是止不住地跳,眼底壓抑不住地泛起了淚光。
「月大哥,別來無恙。」
座上人正是月明樓。
從前兩人的關系只差一步就能成為夫妻,可是一切的一切卻都在那一天被打碎,曾經傾心喜歡的人,成了媽日日夜夜在口中咒罵著的仇人。
陳璐心中倒是並不如母親和家人一樣記恨月明樓。父親陳志才這些年在官場所為,陳璐也是看在眼里的;表姐也打著父親的旗號,明里暗里做過許多過分的事,這些陳璐更是清楚的。她知道父親早晚一天會東窗事發,這不是舉報人的錯,其實是父親自己有錯在先。
只是她卻明白,因為父親的案子,她跟月明樓之間的緣分便已徹底斷了。
所以當月明樓忽然打電話約她出來見面時,陳璐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月明樓抬眼看見陳璐眼中的淚光,便笑著讓,「陳璐,坐。」
月明樓親手給陳璐倒茶。茶香飄滿小小雅間,與周圍盆栽綠景合為一體。
陳璐吸了口氣,「月大哥你今天找我來,是有話要說吧?請你說吧。」
月明樓點頭,抿了口茶,「陳秘書長的案子要開審了,我是關鍵證人。陳璐我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些事如果我自己擔了,那麼陳秘書長的量刑便會輕了不少。」
陳璐眼中一亮,「月大哥,你真的肯?」
月明樓點頭,「陳璐,我可以做這些。我只要求一件︰將那只鐲子還給我。」
翡翠珍貴卻易碎,這樣想來,有一點像這個世界上男女之間的愛情。
初相愛時海誓山盟、至死不渝,就像這冰種的翡翠一樣硬翠而光亮;可是其實一旦遇見現實的阻擊,輕易地便碎了。
月明樓捏著母親遺留下來的翡翠鐲子上了天台,站在母親親手伺弄的小花園兒里。
又是夏日,小花園兒里又是濃翠欲滴,與這翡翠鐲子的翠色互相呼應。月明樓深吸了口氣,推開小花園的木門——那個案子終于要開庭了,曾經小心掩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要揭開。他今天要帶著這手鐲來告慰母親,也是來告訴母親,也許要很久很久不能來見,希望母親不必想他。
是他對不起母親,讓母親去世了這麼多年都沒辦法替她報仇;而這個仇,他也許永遠也不能報了。
小門推開,花影搖曳,他看見花影深處立著一個人影。穿簡單的亞麻白襯衫、藍色工裝褲,正舉著噴壺踮起腳尖來給花草澆水。
金色的陽光透過花草的縫隙傾灑下來,在小花園里籠起一頂金色的小小帳篷也似,那些金光柔柔地在那人的發頂罩起一片反光,仿佛她的發上有金色的火焰在灼灼地燃燒。月明樓的心都漏跳了一拍,呼吸一重。
仿佛,仿佛,仿佛很多年前,那時候還小小的他,悄悄爬上天台來找媽媽,然後看見媽媽就這樣站在濃翠蔭里,周身都繞著金光。
那時候小小的他,以為媽媽是一個天使。
「誰!」
蘭溪猛地回頭,驚見立在幾桿修竹之下的他。
同樣地身形修長而筆直,同樣的眉目狹長,宛若銀刀裁剪而出。
蘭溪按著心跳,恢復了從容,放下噴壺,拿起園藝剪刀,小心修剪花枝,「原來是總裁。總裁總喜歡這樣走路不出聲麼?」
「嗯。」他並不否認,「我小時候經常這樣悄悄走上來,或者嚇我媽一跳,或者藏在花草後頭跟我媽捉迷藏。」
听他提到母親,蘭溪不由得又回眸望了他一眼。
他這個人極少主動提起母親,若是提到便都是他傷心至極的時候……可是他此時滿臉都是笑。他此時提起母親來,也許只是因為恰好置身在這小花園兒里吧。
見蘭溪望他,他繼續笑,指了指身旁的這一叢竹子,「我媽經常在這里跟我玩兒挖寶的游戲。我們會將想要送給對方的禮物,小心地藏在竹子下的土壤里,然後讓對方來找。找見了就送給對方,看著對方的笑……」
「哦。」蘭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簡單應了聲。
他凝著她,輕輕地笑了,「好了杜蘭溪,話不投機半句多。你繼續在這里吧,我走了。」
他含笑轉身,含笑讓自己用力邁開步伐。
其實他剛剛都沒看清整個花園兒,只看見了花園里的她。她的頭發剪短了,蓬蓬的就像一朵蒲公英。
花園里的花兒奼紫嫣紅,也許開得正好,可是最美的卻只是那一朵樸實無華的蒲公英。
有她守著這些花兒,母親親手栽種的這些花兒,他就放心了。
再想到她給兒子取名叫小花兒,他的面上便笑得更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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