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樓救回了尹若的孩子,親手交給尹母後,便調頭驅車奔回月家大宅去。這一路的駕駛,雖然知道前頭也許解決那問題並不容易,可是他卻並未緊張——因為那一刻只需握緊蘭溪的手,只需坦然站在眾人面前,便無論記者們有多刁難、或者家人有多不諒解,就也都沒關系了。
這一生,只需握緊她的手就夠了。
他想得很開心,公路上也是陽光灑滿、綠葉扶疏,他的車子每向前一圈,仿佛就是向今生夢想更靠近一輪。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
電話是尹若打來的,看著那個在屏幕上跳躍的號碼,月明樓很猶豫是否要接起這個電話來,可是那電話一遍一遍在響,他便接起來。
尹若在電話里發瘋一般地大哭,「小天救我,小天!桄」
「究竟發生什麼事?」月明樓問。
尹若這一刻的哭聲已經是歇斯底里。月明樓沒少見過尹若哭,從梨花帶雨到聲嘶力竭都有過,他也都早已不動容,可是她此時的哭聲卻仿佛是從骨子里頭爆發出來的,讓他听著都覺膽戰心驚。
「小天,小天——他們,他們又要帶走孩子;小天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求你,求你了!痴」
月明樓說要替她報警。尹若卻驚得大喊,「不要,小天不可以!他們說了,如果報警,他們一定會殺了孩子和我媽!」
事出緊急,月明樓兩相權衡,打電話給蘭溪。蘭溪在電話里告訴他,家中的事情已經解決,關鍵時刻月慕白挺身而出……蘭溪囑咐他去做事吧,不用擔心家里。
月明樓便調頭再向回去,將油門踩到底。月家大宅與公寓分別在城市的兩端,中間趕上城市的交通腸梗阻,月明樓趕回公寓的時候,已是耽擱了不少時間。
他奔下車子去,抬頭望向尹若家的窗口。窗簾低垂,隔著遙遠的距離,月明樓也憑著本/能感知到窗簾縫隙里露出的一線目光。
森涼。
月明樓沒急著上去,而是站在車子旁點燃一根煙。他不慌不忙地吸著,目光只溫柔地落在自己的那輛老蓮花跑車上。他有「十二房老婆」,可是他最愛的永遠是這一輛,每遇見大事他開的一定是這輛車子。他相信,這車子能與他心心相印,能在他需要的時候跑出別的車子所無法企及的速度。
隔著香煙縹緲出的煙霧,他眯著眼楮望車子尾巴上的那個詞︰Elen。
蓮花跑車是著名的跑車品牌,但是它的發展路上也不是一帆風順,1957年生產的一款跑車駕駛感受驚世駭俗,卻銷售業績極其慘淡,甚至險些連累蓮花車廠倒閉。直到1962年又生產出堅固至極的Elen款跑車,蓮花車廠才從倒閉的懸崖邊被拉回來。
在東方人的觀念里,蓮花總有特別含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更是供佛的最佳花朵,清淨芬芳——如果將東方人對于蓮花的理解結合蓮花車廠那一年的危機,便會更覺得蓮花跑車的名字真的是取對了,冥冥之中似乎有著注定。
而1962年挽救了蓮花車廠的Elen翻譯成中文,有人喜歡用諧音為「愛蓮」;而月明樓從一開始的發音就是「愛蘭」。
「愛蘭」在1952年挽救了蓮花車廠;「愛蘭」也將桀驁的少年小天拉回來,成為了今天的月明樓。如果不是遇見蘭溪,如果不是愛上她,那麼也許便不會有如今的他。他也許早就撞死在山壁上,比爸媽都更早地葬身在山崖之下。
煙抽完了,他知道自己會好好地活下來。因為蘭溪還在等著他回去.
公寓里已經悄然地發生了一些變化,也許有的業主注意不到,可是卻逃不過月明樓的眼楮。
一樓收發室的保安換了生面孔,是他從未見過的;大廳里的沙發上坐著幾個仿佛訪客一般的陌生人,喝茶看著報紙,可是目光卻不時從報紙上緣溜過來。
月明樓笑了。這棟公寓好歹也是他公司名下的產業,所以他近來也稍微留意了一下︰一幢開售多年的公寓,因為高昂的價格而使得許多單位沒有售罄,可是近來這短短的幾個月間,幾乎所有空置的單位都已經賣光。
這對公司來說當然是好事,可是月明樓又如何從中想不到其它的可能?只可惜他們棋差一招,想不到他會突然宣布搬回大宅去,于是他們這麼上下左右地想要近身住著,都撲了個空——不過今日為了尹若的孩子,他們倒是用得上了。
他們此來如果真的只是為了尹若的孩子,那麼他們會不聲不響挾了孩子就走,而絕不會這樣停下來,還在窗口掛了窗簾來窺伺。月明樓明白,他們這樣做其實不過是在等著他來,守株待兔。
尹若的孩子不值什麼,他月明樓才是他們想要捕獲的人。
月明樓一路緩緩地走,緩緩地任憑思緒如同細細的溪流一般流淌。他轉身回來,看似是為了尹若的孩子,實則也是為了他自己——他們月家與金鐘家族的恩怨,是該找個時間好好地了結一下了。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所有的事情都趕在今天爆發,那麼他與金鐘之間的那筆帳,就也在今天好好地算一算吧。
在沒有回到公司主事之前,其實就連他自己都不是特別了解公司的業務。便比如月集團最主要的產品線——明月廊酒店,他便以為這生意嘛只是住宿而已,兼之會議招待等等,他從前實在是想不通,金鐘他們怎麼會對明月廊這樣覬覦。
後來是因為關注到了華東大區的鄭經理的異常舉動,他才一點點窺知酒店生意背後可能隱藏著的貓膩。鄭經理是五叔月慕白的人,因此他一直不動聲色地小心防著。利用出差的機會,他自己也曾數次微服入住旗下門店,發現酒店中許多的住客根本就不是他從前理解的普通層面上的旅游住客。
那些人里有許多的政客。他們微服來酒店入住,享受高檔餐飲與健身等等服務,有的是用這種方式來招待客人、軟性行賄;有的則是自己帶著家人來享受,屬于灰色收入的層面。客們倒也罷了,最引起他警惕的是——癮君子,甚至是來歷背景不明的道上人物。
因為明月廊的豪華與名頭,即便是當地的公安部門也極少來檢查,于是許多癮君子便到這里來包房間嗑藥;有人來嗑藥,就自然會吸引賣藥的人聞臭而至,那些道上的人物多數就是此類。
中國華東自古以來都是中國最為富庶的地區,來往于明月廊酒店的客人又都是非富即貴,這些客人不但為酒店帶來豐厚的收入,他們也成了其他人眼中的肥肉。在明月廊酒店做生意,安全系數與利潤率自然都遠遠高于普通的夜店那樣的場子,于是這條管道越來越難堵住。
這件事引發了他的擔心︰道上總有道上的規矩,敢于到明月廊酒店來做生意的道上人也自然都不是小角色,而按照他對那些有頭有臉的道上人所遵循的規矩的理解,他相信那些人會一定想辦法拉明月廊的經營者甚至是主人下水,與他們一同做生意,來給他們作掩護的。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他們的生意能長久地做下去,並且不被警方發現。
他回想起當年,那段看似爸因為與章荊南的緋聞而將公司和家里鬧得暗潮洶涌的那段時間,爸的情緒真的非常糟糕,在家里即便是用力壓著脾氣,可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訓斥他兩句,對媽有時候也會說些負氣的話——當年他以為爸是被小三兒給蠱惑的,如今想來,怕是當年爸心里正壓著某種巨大的壓力,而他又不能將這些壓力講述給家人听。
那麼當年能讓英明睿智的爸都這樣不堪重負的壓力,究竟是什麼?
他去找了依舊工作在華東大區的爸從前的舊臣子,他們給他的答案果然印證了他的擔心——那些人是向爸施壓了。不光以明月廊酒店從前有過的那些毒.品生意、官員的不雅錄影為要挾,甚至以月家人的性命為要挾。
當年,月家人里最容易出事的,不是處世經驗老辣的月家二老,也不是凡事謹慎的月慕白,更不會是深居簡出的溫玉顏——只有他,只有當年那個桀驁到離家出走,要玩兒命去賽車的他啊!
所以爸妥協了,一定程度上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允許他們暗中在酒店里販/毒,並且在警方來臨檢的時候給予他們適當的通風報信與協助保護。
月明樓當知道這件事之後,獨自坐在夜色里抽了一夜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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