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值春夏交接之際,夜間濕氣極重,草木繁茂多汁。四平山的大火並沒有蔓延上去,燒了一天一夜便漸漸熄滅。
以李子通為首的幾家反王領著殘兵敗將固守山頭,依仗之前建下的防御工事進行休整,暫時無力突圍。
四平山大戰,大局已定,基本已經算是結束。山上殘兵不足十萬,徹底被包圍了起來,做著最後的困獸之斗。
大戰之後,無數傷者需要救治,死者更需要掩埋,隋軍也需要一到兩日的休整,養精蓄銳後方能發起最後的圍獵。
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下一次交鋒,就是聯軍徹底敗亡之時。
「啟稟陛下,伍雲召的尸體已收斂縫合,請陛下發落。」
尚師徒滿面的風塵,嘴唇有些干裂,眼中布滿血絲。這兩日雖然大軍休整,身為將帥的他卻要處理這個種軍務,難得休息。
「死在朕的刀下,倒也不算辱沒了他。就地伐木為棺,好生安葬了吧。」眯著眼楮的楊廣微微點頭,而後開口說道。
把伍雲召尸身尋回並且縫合,這是他下的命令。伍雲召一家子,都是悲情英雄,忠于大隋而死于大隋,伍雲召本是個大忠臣,卻被隋煬帝生生逼反。不知道隋煬帝這麼做究竟是昏庸,還是因為別的。
雖然他跟楊廣是生死大敵,但對于這等英雄,死後還是要尊重的,至少給他一副棺木,一個全尸。
如果有一種可能,楊廣倒是想給伍家平反,但是這種可能永遠不會出現。只因為這個錯誤是隋煬帝親自犯下的,不可原諒的錯誤。殺父滅族之仇,永遠不存在調和的可能,姓伍的跟他姓楊的,注定要分個生死。
所以,只能是他伍雲召死,這種時候再糾結對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至于伍雲召升空的魂魄,再見之日不知會變成哪路神仙,那也不再是他伍雲召了。每個仙神的轉世之身都是**的個體,與仙佛本身的意識有著極大區別。伍雲召這一生,算是徹底被楊廣終結了。
沉思了片刻,楊廣沖尚師徒道,「尚總兵,退下吧,你也該好好休息了。」
「啟稟陛下,靠山王求見。」尚師徒剛剛退下,靠山王楊林又來了,這幾日楊廣也忙的不可開交。
「宣。」
言罷,楊廣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等著老楊林的到來。
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與這位大隋朝的頂梁柱、忠心耿耿的老王爺相見。
在此之前,二人都是通過聖旨密令交流,楊廣還沒見過他。當日練功走火,靠山王帶兵前來護駕,等楊廣得知後,這位老王爺早就走了,並未見著。
不多時,中央皇帳內走進一人,龍行虎步,氣勢不凡,正是靠山王楊林。
「臣楊林,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須發皆白的老楊林頂盔摜甲,走進大帳後向楊廣躬身行禮,其聲鏗鏘有力,字字清晰,中氣十足。
「王叔快快請起,佷兒給王叔見禮了。」
楊廣連忙起身親自將楊林扶了起來,而後又朝楊林行禮道。皇家就是這樣麻煩,靠山王楊林是先要對楊廣行君臣之禮,而後楊廣也要向楊林行那叔佷之禮。
禮罷,楊廣定楮觀瞧這位大隋朝第一忠臣、隋唐的第八條好漢、名滿天下耿直無雙的靠山王楊林。
老頭子打了勝仗,滿面的紅光,精神頭十足,生龍活虎賽過二十歲的小伙子。楊林雖然年邁,面目卻如刀削斧刻一般,眉毛胡子似鋼針,一臉的堅毅剛正,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奸佞之輩。
如果說以貌取人非智者所為,那麼楊林就是個特例,老頭子就是長了一副剛正不阿的面孔,與他的性格沒有半點出入,以貌取人完全沒有問題。
「王叔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楊廣心中暗暗點頭叫好,靠山王楊林,不愧是他大隋朝的頂梁柱,可以值得信賴之人。
老頭子一生為大隋朝鞠躬精粹,連個老婆都沒娶,膝下無子無女,只收了十二個義子,號稱十二太保。楊林到了這個歲數還在位江山社稷操勞,四處征戰平亂,別說楊廣,就是真正的昏君隋煬帝都打心底里對老頭子敬重萬分。
靠山王楊林,天下沒有不尊敬他的。就是那些死的沒死的反王們,也都十分佩服楊林的人品,這根雙方立場沒關系,完全是敬重他這個人。
人能做到他這個地步,當真難得,自古以來能像他這樣的也沒幾個。
「哈哈,多年未見陛下,特來看望。前番戰況緊急,未能面見陛下就帶兵離去,還請陛下恕罪。」楊林哈哈一笑,朗聲說道,顯得十分高興。
「王叔以軍務為重,朕又怎麼會怪你呢。」
楊廣知道老頭子說的是自己練功走火那次,當日尚師徒布下大陣定神魂,救天子。得知情況的楊林,當即決定回合三路大軍,以保天子安危為重。事後,楊廣月兌險,楊林連面都沒見就急急忙忙的調軍離開,沒有朝聖面駕,算是有些失禮。
「陛下此番運籌帷幄,大破反賊聯軍,真是大漲我朝的士氣,震懾群邪宵小。」
上次的失禮,老頭子也就跟楊廣意思意思,大家都是明白人,誰都不會真的在意。那種情況下哪還有時間見禮,要是放走了反賊豈不是虧大發了。
老頭子今天心里是真高興,不光是平定反賊的高興,還有報仇雪恨的高興。楊廣降臨大隋朝之時,靠山王楊林三打瓦崗山都已經過了,連輸三陣且對方都是以少勝過,這對戎馬一生的老頭子打擊不小。
此番大戰,包括瓦崗軍在內的十八家反王聯手,都被楊廣擊潰,老頭子心里的高興勁就別提了,看向楊廣的眼神都充滿了驕傲。
「王叔過獎了。」
饒是以楊廣的厚臉皮,都有些臉紅了。靠山王楊林的眼里,透露出的那份驕傲,是對自家孩子有出息了欣慰,是對自家孩子浪子回頭的歡喜,完全出自內心。
隋煬帝的惡名,楊林不是沒有耳聞。但不管隋煬帝怎麼造,靠山王都一味的維護他,支持他,老頭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清廉公正為他穩住這個天下。
隋煬帝唯一害怕的人,就是靠山王楊林,因為這老頭子是真心為他好,真心為他大隋朝好。
「好,好,好啊,哈哈哈。」
老頭子一拍大腿,連道三聲好,喜極而泣,眼中居然出現些許淚花。這是真情流露,只不過,楊廣身為皇帝,有些話楊林是不能說出來的。
一瞬間,老頭子的眉毛胡須都松軟了許多,額上的皺紋也顯露出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似的,讓人看了心酸。
這些年,靠山王楊林心中那根弦蹦的緊緊的,他是不敢老,也不能老,他一老大隋朝就要完蛋。現在,老頭子在楊廣身上看到希望,心神一松,老態盡顯,如同家中慈父一般。
「王叔,您老年事已高,此番四平山一役結束,就回帝都吧。」
面對老頭子,楊廣也頗為感動,想讓他去帝都享幾年清福。靠山王的名號,象征意義大過實際意義,有他坐鎮帝都,也是很有好處的。
「多謝陛下美意,老臣暫且還不能回帝都。」說著,老頭子眼中精光一閃,眉毛胡子又炸了起來,殺氣騰騰,又回到了那個赫赫威名的靠山王,
「陛下此番雖然大勝,卻不可掉以輕心。依老臣看來,這些反賊雖來勢凶猛,卻成不了氣候。真正讓老臣擔心的,卻是那些地方勢力。」
楊林雖老,可不糊涂,且眼光毒辣的厲害,直接看到了大隋朝隱患的根源。
隋煬帝在位的這些年,殘暴昏庸,興土木,重徭役,民不聊生,有心人都能看出日後要出亂子。于是乎,許多地方官僚暗中開始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以備亂世到來後能保得一家平安。
隨著手中兵力的增加,一些實力強大之輩便升級了初衷想法,心頭窺視起了那九五之尊的帝位。心中欲火一旦點燃,那將是無法熄滅的。這些官僚雖然一時半刻不敢造反,但他們都在觀望,等待著時機。
無論天災還是**,只要天下大亂之時,便是他們起兵之際,這些人才是大隋朝最大的隱患。其中,太原留守李淵,北平王羅藝,便是這些人中的代表。
「請王叔指點。」
雖然楊廣心知肚明,但他還是想听听老頭子的看法。畢竟他只知大概不知細節,有了老頭子的分析,對日後的安排大有好處。
「四平山一役,陛下天威大震,依老臣看近兩年內不會有什麼大的兵災。在此期間,陛下一要修德行,平民怨,安邦定國為先;二要廣積糧,多祭祀,以防大的災害發生;三要徐徐瓦解地方勢力,決不能讓他們繼續做大。」
老頭子心中早有安排,一條一條的給楊廣羅列出來。他這是溫水煮青蛙,一步步的穩固江山,將權利收回。
就此問題,二人又談了許久,楊廣從側面訴說了很多他所知道的問題,老頭子又是高興又是惆悵。高興的是楊廣一點都不昏庸,居然有此遠見,簡直比他想到的都多。惆悵的是原來他大隋朝還有這麼多的問題,如不及時解決,後果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