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2-04
三月初九的臨安清晨,藏著濕意的清風撥弄著懸掛在窗欞上的竹片風鈴,一陣清脆如珠玉碎裂的撞擊中,遠方天之盡頭的太陽才投射出些許的紅芒,這條年歲不知幾何的青石街道上依舊是晦暗一片,德瑞祥的小伙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將卸下門板,卻瞧見台階前已然有了一位客人。
「小兄弟,我來取件東西。」一臉溫和的笑容、富有磁性的聲線,小伙計不由多看一眼。
德瑞祥在臨安城算不得什麼大的當鋪,唯一能拿出來顯擺炫耀賺聲吆喝的是它百年老字號的招牌,據德瑞祥的大掌櫃說這當鋪還得從他太爺爺給人做小伙計那時候說起,要說也該這位太爺爺走運,不僅頭腦靈活一學就會,而且長得也好看,後來不僅將師傅吃飯的手藝學了十之七八,連師傅唯一的閨女也一並娶回了家。
從那之後,才有了德瑞祥,約模一算好說也得有一百三十多個年頭了。
只是這臨安城中的當鋪多如牛毛,當當像德瑞祥這樣打著老字號招牌的當鋪不說十來家,也得有三四處。更別說那些頂頭門臉的大當鋪光是臨安這塊地方就得有五家,所以說這個行業競爭那是相當激烈。
小伙計前不久從鄉下來當學徒,一整天除了搬個凳子靠門邊坐著曬太陽之外,就沒旁的事情可干。今天可算是開了眼,周圍街坊鄰居什麼的都還沒起來呢眼前就多出來一位客人,這下小伙計登時來了精神,滿臉堆笑的請客人里面坐好,趕忙沏了壺新茶,屁顛屁顛的跑進去喊大掌櫃,雖然前面沾個大字,其實這當鋪也就這麼一位,老板、朝奉、賬房全是他一人包辦。
後院中小半個月沒開張的當鋪老板正躺在床上睡大覺,迷迷糊糊之際听見自家小伙計那慌慌張張沒個定性的步子,吱呀一聲響房門已經被人推開,大掌櫃的爬起來正要破開大罵,卻瞧見小伙計滿臉通紅的指著屋外。
大掌櫃微微皺眉,耐著性子問︰「出了什麼事?」
「來了人。」小伙計一臉興奮的指著屋外︰「鋪子里來人了。」
「什麼?」掌櫃的听這話嚇了一跳︰「什麼人這麼大膽,大清早頂著太陽就敢來打劫?」
「不是。」小伙計滿頭大汗,也不知累的還是急的、好不容易捋直了舌頭︰「來客人了。」
「趕緊的。」大掌櫃听完趕忙跳下床,衣服都沒穿好,鞋子也還有一只沒戴上。
師徒二人一口氣小跑了過去,半撩門簾正好瞧見那位皮膚白淨的中年人正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案幾上猶自冒著熱氣的茶湯卻是一動不動,瞧他那模樣像是閉目養神。
「客人可是要當東西麼?」大掌櫃站在門簾後面,微微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裳,一甩袖袍,邁著四四方方的步子,左搖右擺的走了出來,正好在中年人身前五尺處停下,一臉微笑的問著梨木椅上的客人。
大掌櫃這般問著,目光卻是在對方身上來回梭巡,直到瞧見案幾上霧氣結頂的杯盞、青碧微黃的湯色、黃綠而有活力的葉底、如蘭似麝地悠長香氣,便是一向順暢的職業性微笑也隨之輕微的顫動了幾分,該死的竟然將我珍藏的黃山毛峰都拿了出來,就不知道少放一些麼?也不知道給我省著用點。
「我不是來當東西的。」那中年人早已經听到動靜,卻是緩慢張開雙眼,輕聲回答。
「不是?」大掌櫃臉上笑容微微一滯,旋即醒悟著問道︰「那客人是來取東西的嘍?」
「自然。」面色白淨無須的中年男人,如同緩慢睜眼一般而緩慢的站了起來。
「客人要來取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大掌櫃覺得有些壓抑,特別是在此人視線之內。
「我要去歲臘月初四存放于貴鋪的楠木盒子。」中年男人面色平淡無表情,輕聲說道。
「臘月初四、楠木盒子?」大掌櫃微微皺著眉頭,終于記起了那是一位衣著樸素卻艷麗多姿的女子來典當的,因為雇主生的婀娜,大掌櫃還特意多看了幾眼,是以印象較為深刻。
「客人可以當票憑據?」大掌櫃望著男人,心里卻還想著那位水一般的女人。
「沒有。」中年男人回答得很干脆,卻是一臉詭異笑容︰「此番上門討要,必不會莽撞。」
「這」大掌櫃有些為難的模著鼠須一般的半白胡子︰「沒有當票可為難得很。」
「大掌櫃多多通融通融。」中年男子笑著,卻是從袖口中掏出十兩黃金放在茶幾上。
大掌櫃微微眯成細縫一般的眼角忍不住狠狠的跳了起來,卻是沉吟著說道︰「活當。」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中年男人說著又拿出十兩來︰「權當請掌櫃的喝碗清茶。」
「如此,某便卻之不恭了。」大掌櫃呵呵笑著讓小伙計去里間拿東西,卻是有一句沒一句和此人閑聊著,直到雙方皆大歡喜還親自將客人送出了店門,大掌櫃回身望著案幾上的兩截黃金,不由哼著一出子龍救主的戲目,滿臉得意的藏進了兜里︰「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呀。」
「你呀,可要多學著點。」大掌櫃笑著與小伙計說著,後者只是不住的點頭。
周小瑜和柳蝶是趕在日頭下山之前進城的,三月初的臨安城給人一種豪氣蓬勃的感覺。
仿佛每一座城池的三月都是這般生機勃發,春意萌動的。
近幾天的精心修養,周小瑜終于擺月兌了那輛總是發出吱呀聲響的輪椅,能夠站起來了。
柳蝶跟在他的身旁,時不時的用手扶住周小瑜,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摔過好幾回了。
「不用的,這一路上你已經夠辛苦了。」周小瑜很是過意不去,面色微微赧然的說著。
「如果只是感激的話,這些是遠遠不夠的。」柳蝶輕聲笑著,只是雙手繼續用力。
「那你想要些什麼?」周小瑜順過女人嬌嗔一般的話頭,感覺有些好笑的回問著她。
「我想要的」柳蝶的笑容在周小瑜看來多了幾分詭譎︰「我想要的,你便會給麼?」
「這個麼,盡力吧。」周小瑜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妙,只能硬著頭皮這樣說。
柳蝶不樂意的撇了撇嘴︰「你也太沒有誠意了吧,早知道這些天仍由你疼得死去活來。」
「額,我想還是快些好找出客棧住下吧,天快要黑了。」周小瑜很明顯的顧左右而言他。
瞧著周小瑜一臉尷尬的模樣,柳蝶卻是噗嗤一聲輕笑︰「行了,別說我欺負傷殘人士。」
「這個你還真沒有。」周小瑜額上冒汗,不由伸手搽干淨。
「或許可以有。」柳蝶笑眯眯的望著他,卻是小心翼翼的攙扶住他上了台階。
「妹妹來的可是晚了幾天呢,叫姐姐我一陣好等。」一陣香風撲鼻,入骨的酥麻魅音。
「師姐」柳蝶望著從街角款款聘婷走過來的宮裝美人,卻是面色悄然陰沉輕哼一聲。
「喲,一段時日不見妹妹倒是找了個好人家。」巧笑倩兮的柳鈺眼尖,不由提高音量。
「你怎麼來了?」柳蝶明顯不愛搭理柳鈺,就像柳鈺不喜歡柳蝶一個意思。
柳蝶捂著嘴極盡嫵媚的笑著,卻是一雙如水迷蒙的雙眸不住的朝周小瑜身上來回勾著。
「只準許你來麼?」柳鈺示威一般的望了柳鈺一眼︰「雲中君來了,自然要來看望一番。」
「那你現在看完了,還不準備走麼?」柳蝶突然間心情變得很差,臉上也沒了笑臉。
「瞧妹妹這話說的,怎麼說也曾是白馬營中一起共過事的親密友人,妹妹要這樣說叫姐姐我如何是好?」柳鈺邁著優雅的細步緩緩走到兩人跟前,卻是瞟見身側的客棧不由微微皺眉︰「你們要住在這兒麼?」
「嗯。」柳蝶干脆不再理會這位師姐,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大司命,好久不見了。」周小瑜努力擠出一個笑臉,朝柳鈺點頭示意。
「雲中君還真是客氣,去年不是還去你們家串門作客的麼,如今來了臨安妾身自然要一盡地主之誼的才是。」這個如同蛇一般妖媚不可方物的女人輕輕笑著,便是那天邊雲層中的最後一絲彩霞也比不上這條街道上的一抹清麗笑容。
「何必要在這里遭罪,不如與我一道、去翠柳莊瞧瞧吧。」柳鈺不由分說,徑直帶路。
周小瑜嘆息一聲,卻是強忍著滿身的疲憊酸楚、在柳蝶的攙扶下慢慢走著,倒也悠閑。
「雲中君此來臨安,可是身系要事麼?」略微超出半個身子的柳鈺突然回頭問著。
「大司命說笑了,此番前來不過是求醫討藥的。「周小瑜有些虛弱的應付著。
「哦,想必羅霄山一戰雲中君傷的不輕呀。」柳鈺突然記起了什麼,卻是回身扶住小瑜。
遠遠看去,倒像是兩人一左一右將周小瑜堵在中間,仿佛是提審犯人似的。
「豈止是傷的不輕,我看他連良心都給丟在那里了。」一直不開口的柳蝶突然扔下周小瑜的一邊臂膀,氣呼呼的說道。
巨大的慣性讓溫柔鄉中的周小瑜猛地向前一顫,差些摔倒在地。
柳蝶嚇了一跳,卻發現周小瑜無礙,便是扭過頭去像是賭氣一般不肯說話了。
「啊哈,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好呀。」周小瑜沒事找事。
天邊夕陽、不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