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2-11
臨安午夜的風,清涼幽寒。
周小瑜推開舊漬斑斑且缺了半邊的木門,青苔鋪地的石街間驟然吹來一陣夜風,不知因何而起的煩悶心情讓他有些不快,卻是不曾走出兩三步猛然伸手按住劇烈起伏的胸膛,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聲竟不像是自氣道中迸發而出,臉色蒼白如紙卻有妖異紅色掛在嘴角。
該死的。周小瑜額上見汗,雙腿不住顫抖著、如同一座大山落在肩上,終究無法抗拒一般深深跪在冰涼清寒的碎磚裂石上。有啪嗒聲音不時響起,雖汗如雨下而眼眸清亮猶若星辰的周小瑜只是微微低著頭,渾身顫抖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劇烈的疼痛感充斥在他的胸腔,那顆不復往昔強勁有力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巨爪死命揪住,不留一絲縫隙的完全握于掌心。周小瑜五指緊緊攥住淡青色衣袍的前襟,掌背處駭人青筋高高拱起,如同血肉中有著一條條四處攢動的蚯蚓,根根汗毛直直豎立而起。
半跪于街面的周小瑜嘴唇干裂出血,細密濃艷的四處灑落,因為無法承受的疼痛而導致身體的局部痙攣,不受控制的抽瘋般顫動。想不到這該死的病竟然在這一刻突然間發作了,自巴陵城雲夢大澤那一次過後便不再頻繁發作了,此等舊疾纏身已久卻終究不曾根治。
不行,的早些回去才是。周小瑜猛一咬牙,顫顫巍巍著站了起來,雙膝不停哆嗦著仿佛隨時都可能重新摔倒在地。夜空中早已看不清那輪如鉤殘月,只剩下獨屬于這座城市的喧鬧燈火將這條幽寂的小街隱約照亮,周小瑜微微揚起頭、一步步向前走著。
想不到來臨安城的第一天便叫自己遇上這麼一樁壞事,看來自己這輩子就是勞碌命了。
除去媚娘一事,周小瑜更加上心的是嚴飛的下落蹤跡,憑借飛羽閣數十年在臨安經營已久的實力根基、縱然這臨安城有著數十萬的居民也能找出他的下落來,只是以自己眼下氣海崩壞、識脈盡數斷裂的狀況,即便能夠找著嚴飛只怕也無能為力。
周小瑜憤憤不平的想著心事,全然不曾注意到視野盡頭的巷口有光影驟然陰暗下來。
一道悠長的人影在粉紅色燈光的映照下被拉得狹窄,有沉重腳步聲于巷弄間緩緩響起。
直至此刻滿身病痛的周小瑜仿佛才注意到對方的存在,來人是最簡單不過的粗布麻衣,卻在他的身間穿出儒雅倜儻的意味來。周小瑜轉動著眼珠,心頭不禁微微一跳、嗓喉間似有硬物堵住不能發聲,哪怕是再黯淡的光線中,周小瑜依然能夠發現,這個人有問題。
他的右腳似有傷病,看似平常無二的穩健步伐中,周小瑜卻能夠清楚的听見對方落腳邁步的輕重緩急完全不同,對方靠近自己這一側的右腳每次落地時都會全身性的出現極其細微短暫的停頓與不協調,以至于其觸踫出的聲音也多少有了幾分凝滯、堵塞的感覺。
周小瑜這般仔細入微的想著,不由抬起頭來將目光轉移到對方的面對,卻是漆黑一片。
不能視物的陌生黑暗只會讓人發自內心的不喜與警覺,只是比起周小瑜的警惕來說、來人似乎更為小心。不止是藏于袖袍中的雙手開始輕微而有規律的左右晃動起來,周小瑜甚至能夠嗅到自對方腰際微微鼓起的一團物事上傳來淡淡的血腥味道,仿佛還殘留著溫度。
事實上這一刻的兩人都在莫名其妙的仇視對方,以至于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對方。
或許這就是桃夭與自己說過的強迫癥了吧,周小瑜無由的想到這一點,覺著些許好笑。
因為刻意的防備,所以這條本就遠離凡塵喧囂的小巷更是幽靜一片,甚至落針可聞。
盡管心髒仍舊不知原因的劇烈疼痛著,周小瑜只能緩慢的握緊雙拳、兩人慢慢靠近。
或許會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吧,已然是夜深時分、這一片本就是近乎荒廢的居民區,聯系到媚娘的突然身亡,周小瑜很自然的將來人的突然出現聯系起來,是以緊張之余更多的卻是情緒上的古井不波、如同不曾被風吹皺的一池春水。
今夜黃泉不在身側,當下更是孱弱身軀,若是不幸言中、暴起沖突中該如何自處?
周小瑜緩慢而悠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如同一道白色的氣劍、竟從鼻尖刺出半尺來長。
幾乎在周小瑜吐氣出聲的同一時刻中,來人卻是京兆突生般的猛然站定身形,而此刻兩人相距不過三尺,正是修界眾人為自己劃定的最為苛刻的最低警戒線,對于任何一位略有小成的修者來說,三尺方圓的空間劇烈絕對能夠讓人完成數息之間的襲殺。
瞬息之間的刀芒乍現,極有可能是生與死最為接近的邊緣,在周小瑜來看瞬間出手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甚至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間隔中便足夠讓人嗅到死亡的味道,或許對于自己跟前這人這是一樣的吧,周小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圖希望這夜間的空氣讓自己清醒。
周小瑜不再向前走,因為來人擋在了他的身前,雖一言不發卻是執拗的不肯讓開。
愈發覺得莫名甚至是擔憂的周小瑜雙眉緊蹙成皺巴巴的一團,兩人都是默契十足的不曾開口說話,卻都執意站在原地不動,周小瑜極盡目力卻只能從對方面不上瞧見一片黑暗,不過只是這一團濃墨重彩的黑色雲霧,便讓感覺此人全身都籠罩在厚厚一層的紗布中。
更叫人看不清的是,是那一雙隨時都有可能暴起的雙手,已然是青筋畢露、猩紅一處。
像是不願再看下去,周小瑜緩慢而神情凝重的閉上雙眼,只是袖管中的雙手卻是不曾松懈半分。那些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涼風將他額前鬢角的發絲高高撩起半截來,頭腦中一片清涼的周小瑜只是微微昂首、因久不曾開口而略顯沙啞的嗓音讓人心神一顫,像是沐經風雨。
他抬頭、雙唇啟開一道細微縫隙,輕聲問道、似有些絕望︰「大哥,你怎麼來了?」
單調平白且沒有情緒的聲線中,卻能夠讓人品出一絲蒼老的心力交瘁來,真的累了麼?
來人身材與周小瑜相仿,俱是不高的中等個子,直到周小瑜說話的這一刻、他才輕聲的咳嗽起來,卻是一發而不可收拾,也不知究竟在胸腔中壓抑了多久,聲嘶力竭的撕心裂肺之中、來人終于輕聲笑了起來,卻多少有幾分勉強與尷尬︰「丈夫何事不縈懷,當有事相求。」
來人正是周小瑜的結義大哥,賈姓而單名一個南字,兩人實有數年不曾見面。
「想不到五年之後,再次相見竟是這番模樣。」賈南似有感而發,在黑暗中不停咳嗽著。
「我想五年過後的再次寒暄不會只是為了與我說這些的吧?」周小瑜斜眼,目光明亮。
「咳咳」曲掌成拳,賈南微笑著搖了搖頭︰「鋒芒畢露的年紀真是讓人懷念羨慕呀。」
「不過這麼多年不見,你似乎過得並不好?」賈南用眼神示意著周小瑜,刻意低聲著。
「好與不好,只是相對而言。好比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比起我來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周小瑜冷哼一聲,卻是瞧見賈南腰際微微鼓起的物事︰「似乎你每次出現都不是好事。」
「是麼,那我只能和你說一聲抱歉了。」賈南聞言嘴角微微上撩,似笑非笑的可惡模樣。
「怎麼,這麼些年跟著嚴飛那廝也過的這般不如意盡心麼,還真是讓人失望呀。」
「我本想安安分分平平靜靜的過上一輩子,比如喝喝花酒听听戲、玩玩女人嘮嘮嗑之類的再好不過,可惜總有一些不識趣的人特意要我過不去、所以為了自己只好委屈他們了。」
「還真是委屈了。」周小瑜面色冷峻,眼角微微抽搐著卻是極其細微的動作。
「可惜不喜歡委屈自己,不過委屈別人的活我倒是想好好試試,特別是對于你而言。」
「還真是我的好兄弟呀,只是不知道以你此刻的狀態是什麼讓你如此有底氣呢?」
賈南話音未落,卻見周小瑜猛然踏前一步、雙手驟然間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間轟然砸了出來,三尺的極限距離在這一刻的周小瑜腳下不過是光影飛逝的一瞬間,賈南根本瞧不清周小瑜出手便只覺得胸前一片嗡嗡作響的顫鳴聲,旋即是一陣剛猛爆裂的掌風呼嘯而來。
「這不可能,你不是修為盡廢了麼,怎會」賈南匆忙後撤,趨勢堪堪在周小瑜指尖觸踫身體的前一刻中高聲暴喝、看不見卻能夠感受到的洶涌聲波瞬間猶如山洪般爆發出來,硬生生將周小瑜驟然出手奔襲的招術轟成難以連貫的殘招敗式,從而借力抽身飛退。
周小瑜一擊不中,卻是不等賈南落地追擊轉身便跑,沒有元力支撐孱弱身體光憑玄妙精深術法至多能夠拖延片刻功夫,賈南既然敢選擇在這個時候出手、那麼自當打點了一切才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條巷弄,究竟是誰走漏散播了自己的消息、周小瑜一時紛念繁雜不堪。
「可惡,竟敢使詐。」賈南生生與半空中止住後撤的退勢,腰際成扭曲變形之狀再次發力暴起向前沖出一截來,瞬間拉近了雙方之間的距離、雙臂猛然上揚復而重重落下,正是朝著快步奔跑中周小瑜的背部猛然轟擊而出,觸之必定心肝俱裂。
「給我留下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