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2-23
煙燻霧繚中,那本該稜角分明的硬朗輪廓也在這嗆鼻味道間慢慢融化,直至模糊不清。
那是兒時印象中阿大躺在藤椅上端著老舊殘破的黃銅煙桿美滋滋的抽著些劣質葉子煙,隨著煙斗中的火星時明時暗那些繚繞著的朦朧煙霧一同變得飄忽不定起來,阿大用煙桿敲了敲鞋底,將燒過的煙灰搗鼓出來,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對自己說道︰「要不要來一口?」
眼前一切的人物景色便隨著這一串透著滄桑古老意味的笑聲而扭曲變形,似那些輪廓。
無窮無盡的黑暗,周小瑜抬眼轉身環顧四周,便是頭頂上的天空也如同帶著陳腐意味的老舊幕布,呈現在眼前的整個世界便被這沒有盡頭的黑夜完整籠罩其中,黑色的焦土正中心站著一個渺小的人,周小瑜一臉茫然無措的望著黑霧般的厚重黑夜,卻是在心中無聲吶喊。
眼前的這一幕似曾相識,總覺得好似在何處遇見過,卻總是差著那麼一絲一毫想不清。
只剩下記憶中阿大的黃銅煙桿清晰有如實物般觸手可模,周小瑜怔怔不能言語的伸出雙手,卻是驀地抓了個空。依舊是沒有廣闊沒有邊際的無盡黑夜,腳下是一片千萬里寬廣的荒原,黑色的土地中是他醒目的黃色皮膚,周小瑜站著不說話,卻是難以控制的劇烈抖動著。
無窮無盡的黑色潮水遮天蔽日般的向他涌了過來,根本來不及驚呼出聲便被徹底的淹沒其中,周小瑜大聲掙扎著卻只能無濟于事的隨波逐流,他大張著嘴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我這是在哪里?周小瑜胡亂揮舞著雙臂,這一刻的他與普通人一般無二,洪流之中的他低頭望著自己那雙生滿厚繭的手掌,卻發覺上面的能量在飛速的流逝。
重重疊疊的無力感壓抑著他,讓他無法呼吸。強烈的窒息感讓他頭皮炸裂,徒勞呼救。
在這處沒有生命只有最原始的荒涼世界中,在這個只剩下他一個人的世界中,沒有人會來救他的。周小瑜痛苦不堪的咳嗽起來,卻依舊不能發出半點聲響,這些無比真實的場景便真真切切的呈現在自己的眼前,低著頭的周小瑜仿佛發現了極其恐怖的事物,慌忙向後退。
低頭探詢的目光,透過他喪失力量的雙手,從狹長而不連串的指隙間,瞧見了周小瑜。
是另一個周小瑜,或者更精確的說是看見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洪水滔天。
更令自己驚詫的是,那滾滾噴流的波濤之中,卻是清清楚楚的顯現出另一個艱難掙扎的自己,陰冷的水浪中周小瑜目瞪口呆而雙唇微微顫抖著,從他啟開的喉管中發出不明意義的霍霍單音節詞語,那是含混不清也是最為原始簡易的聲音,終于從他的喉管處迸發出來。
「呀!」周小瑜猛然拍打著周身及胸高的黑色洪流,卻是猛然掀起的巨浪將他完全吞噬。
倉促之中僅剩的最後一絲空間中周小瑜驟然發出一聲長嘯,如同穿雲利箭直上九重霄。
「周小瑜!」
不知昏迷了多久,是聲調悠揚婉轉動听輕柔如水溫潤的呼聲、將男人從廣袤無垠的厚重濃郁黑暗中叫醒。
誰在叫我、是誰在叫我?周小瑜猛然睜開雙眼,卻發現是陽光明媚的春天,他俯身望著身下田地間歡笑追逐打鬧的少男少女,嘴角不由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真心笑意。
他能夠瞧清楚,那少女便是師姐年少時的俏麗模樣,陪在她身側的少年便是年少的他。
「小瑜,你瞧這花多好看。」少女輕輕笑著,聲音柔柔女敕女敕,讓人唯恐驚擾了她的笑聲。
「小瑜,你看這些莊稼長得多好,等到成熟了將它們全部磨成粉、用來做餈粑,好麼?」
「小瑜小瑜,你瞧這小鳥,飛的歪歪斜斜的,一定是讀書不用心,都快飛不起來了呢。」
小瑜、是在叫我麼?男人依舊保持著俯身的姿勢,卻早已經身體僵硬,他目光溫柔愛憐痛惜的瞧著那位如陽光一般明媚朝氣的少女,眼角沾著微微的濕意,卻是隱隱有淚滴滑過。
周小瑜伸手捂住自己結實硬朗的胸膛,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捏住心髒,叫人無法呼吸。
為什麼師姐看不見我,為什麼師姐听不見我說話,又為什麼叫我瞧見她、听著她歡笑。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存在如此多的為什麼?
周小瑜怒吼著伸手雙手、神情激動。試圖觸模那青翠田地中的少女,卻發現陡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所有的畫面便在這一刻徹底笑容在扭曲旋轉的巨大漩渦中,好似不曾出現過。
師姐,如果這里便是九幽冥界地府了,那你會不會在這里等著我?
忽然間已然不知安靜了多久的廂房中發出一聲細微的輕響,從那巨大化的厚繭中傳出。
不停地打著瞌睡的柳蝶猛然的呀了一聲,趕忙抬起了頭仔細打量著嚴絲合縫的巨繭。
「出了什麼事?」柳如是听到動靜,走近了問道。
柳蝶伸手指著巨大的硬化外殼,好看的嘴唇微微皺起︰「方才好似听見了小瑜的聲音。」
「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停頓片刻,柳蝶很是不放心的再次問道。
柳如是秀眉輕蹙,卻沉默著一語不發,房間氣氛陡然間沉悶的有些嚇人,沉重的壓抑著每一個人緊繃的神經。倏然間女人快如閃電的伸手雙指,看似滿含力道的猛然探出的手指卻是輕輕柔柔的落在了硬化物質的表層,依舊發出了輕輕的撞擊聲響。
緊接著是一團淡淡的朦朧的卻又散而不亂的白芒瞬間從柳如是雙指間驟然爆發出來。
叮的一聲清脆聲響,竟是那團光線撞擊在暗紅色蛹繭外殼上,如同金鐵交擊的嗡鳴聲。
猛然間自巨繭本身閃現一層深紅色的血腥光罩擋住了那團白芒的去路,瞬間包裹起來。
柳如是輕聲驚呼著向後退去,順著雙指傳回的巨大反震之力險些將自己掀翻在地。
好霸道的能量,而且還是在對方失去意識的境況下自覺做出的反擊,便能有如斯威力。
柳蝶連忙伸手扶住了柳如是,面色焦急的疾聲喚道︰「阿娘,你沒事吧?」
面色蒼白的柳如是一臉倦容的輕輕搖頭,卻是露出一絲苦澀笑意︰「阿娘無能為力了。」
此時此刻被硬化外殼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周小瑜整具身體都在那一團霸道無匹狂躁能力波流的橫沖直撞下多處皮開肉綻,甚至身體更多處部位毫無征兆的爆裂開來,噴灑的鮮血霎時間染紅了粉女敕色肌膚的身體,周小瑜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劇烈的疼痛讓他無聲的怪叫著。
所幸那股恐怖能量盡管性情暴戾,其本源卻是世間罕見的精純生命的氣息,縱然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卻能夠在第一時間修復被破壞的肌體,甚至于各方面素質有了大幅度提升。
雙目緊閉的周小瑜無法瞧見自己此刻的狀況,已然陷入了最深層次睡眠的他依舊擺月兌了不了對于痛苦的敏感,卻也在這一片漆黑的死寂中等待著身體被改造的最後結果。
意識中的周小瑜打量著那一張張閃現在自己眼前的鮮活面孔,突然間覺得恐怖起來。
他瞧見了嚴飛,瞧見了那位後半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的滄桑男子,可自己手中卻無劍。
很少有人知道,甚至于連周小瑜自己都不願再回憶,嚴飛的那雙斷腿卻是自己的緣故。
那年下水模魚,一路瞎逛到了雲夢水澤的深處,一行人都已記不清來時的路,只能在那莽莽密密的叢林中過夜,卻是因為點燃的篝火引來了一頭逾一張長的棕黑色野豬王,那時正是夏季,那頭野豬正處于發情期間,性子尤其暴躁。
一行人本就是少年,俱是半吊子修為水準,結果可想而知。
若非最後關頭嚴飛死死拖住了野豬的後背想來也就沒有了現在的周小瑜,他自己也因此失了雙腳。其實對于嚴飛,周小瑜的情感一直是復雜的,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手刃此人,卻又時時刻刻的矛盾著,因為他對自己有恩。
直到此刻當嚴飛無比真實的身影出現在周小瑜身前時,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因為他第一時間的想法,便是下意識的伸手拔劍而起,卻才想起這一切不過是幻覺。
既然這是幻覺,那麼就此醒過來吧。周小瑜仰頭望著天空,一派碧藍如洗、萬里晴空。
隱約間仿佛從遠方的天空傳來極其細微的呼喚聲,如同兒時依稀听聞著母親的搖籃曲。
他從來不曾見過自己的雙親,甚至于便是阿大亦甚少提及、哪怕是酒醉後的只言片語。
只是在他的記憶中,總覺著應該有那麼一位溫柔而富于母愛的女子,在昏黃的燈光下抱著自己輕聲哼唱過。總覺著應該從那位素未謀面的女子唇間,柔聲哼唱著一支古老的歌謠。
周小瑜生命復雜的抬起頭來,極目遠眺高空,試圖穿過視野的盡頭瞧清這歌聲的源頭。
或許在那看不見的盡頭處所,便有一名有著溫婉笑容的長發女子,目光極盡溫柔戀愛疼惜且神情安詳的端視著自己吧。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名如水溫婉的女子,她又是什麼模樣?
周小瑜伸手觸模著虛空,卻是從指間傳來淡淡的濕意,驟然蕩漾出如水般的漣漪波紋。
呀,周小瑜輕呼出聲,卻發現眼前依舊黑暗著,是那洪水滔天的急流。
原來自己一直不曾逃出這片黑暗陰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