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老海已經把爆破筒安置好了。♀他又檢查了保險索,就叫老兄弟們帶著燕寧退遠點、再遠點,用盾牌護住全身。那爆破筒里裝著16斤黑火藥,十幾步內都是殺傷區域。「听好了,我要倒計時啦!」老海吼了一聲,轉身看了看自己的撤離通道。
就在這時候,後面的巷子里突然響起一陣奔跑聲,夾雜了幾聲火銃……隨後就有一伙人沖了過來。
守在路口的三個工兵老大爺剛舉起噴火筒,卻忽然發現那群來人都穿著暗紅色的鎧甲,他們是官兵。那隊官兵也發現了廣西工兵的所在,就熱情地大喊著「自己人、別噴火」,就奔了過來。
「你們別過來……」老海爺爺吼著,他忽然眉頭一皺,「哎?」
他認出來了,這隊官兵竟是靖海城的守軍,領頭的正是靖海千總楊亞!他們一個個風塵僕僕氣喘吁吁,鎧甲兵器倒是齊整。在這濃煙凌雲烈火雄心的殺戮時刻,楊亞的神色也是一副凜然。
說話間,楊亞已提著一柄快刀直奔了過來。他沖著老海吼道︰「龍把總,你們還活著呀。」
這位老海爺爺,正是龍武水師老舵手龍傲海。
天啟六年覺華島兵敗之後,龍傲海跟隨金士麒來到廣西。他想找個氣候溫暖、食物充沛的地方養老。他先是在水營中擔任了軍械指導(享受大旗長級待遇)。他本以為那是個安穩的工作,隨後幾個月卻接連經歷了數次火箭彈的爆炸事故。龍老爺子就報名去了水營軍情司。然後就被派去了潯州組建聯絡點,充當了情報頭目(享受百總級待遇)。在潯州戰場上,這位老爺爺歷盡千辛萬苦明爭暗斗。多少次被人追砍、被射冷箭、被下毒……他卻在敵佔區頑強地活了下來,還立下了4次二等功。
潯州戰爭結束後,龍傲海與金士麒大少爺進行了一次很誠懇的談話。他說自己年近七旬,求大少爺給他安穩的工作,比如在「英武祠」守大門之類的。金士麒當場就答應了,任命他為馴象營的工兵把總。當時龍傲海對這任命很滿意——工兵嘛,畢竟是二線部隊。只要悶頭干活就好……他沒想道還有扛盾牌在賊群中拼死沖鋒的這一天。
此時此刻,老海爺爺忽然發覺……他好像面對著比此前的賊群更棘手的局面!
這位歷盡波濤的老舵手,飽經烽火的軍情頭子。這一刻突然警惕起來。他眯著眼楮凝視著楊亞和他的一群兵士們——他們身上沒有血,兵器上也沒有血,他們沒有經歷過戰斗。在這賊兵橫行的城中,這群官軍怎能兵不血刃地穿越火線。完整無缺地來到這里?他們臉上沒有惶恐和疲憊。卻只有緊張的神色,那一雙雙眼楮就在廣西工兵爺爺們身上掃來掃去,眼神狠毒!
龍把總轉頭盯著楊亞,「楊千總,靖海城破,你罪責大了。」
楊亞嘿嘿一笑,他指著不遠處那些老工兵保護的女子,喝問道︰「那位。就是丁小姐?」
龍把總低聲道︰「把手拿開。」
楊亞點點頭,慢慢走上來一步。「都是自己人。咱們還是商量商量怎麼沖出去吧。」他淡然地說著,卻轉身看了看屬下的士兵。那伙人也悄然向前走了幾步。龍傲海猛然發現,有幾個士兵的腰間竟系著一條黑色的腰繩……那是某種標志物吧!
不遠處的幾個工兵老頭子們也覺得局勢不妙,他們都抓緊了手雷和噴火筒,用盾牌把身子擋著嚴嚴實實的。
「倒計時……」老海突然大喊道,「三!」
那個專有名詞一出現,在場的工兵們都下意識地一哆嗦!緊接著就听見老海又吼道︰「兩!」老工兵們立刻按著那女子躲在小車下面,用盾牌擋得死死的。
千總楊亞立刻掄起快刀向老海劈了下去!老海早有準備,一個閃身向後摔去。他在牆邊翻滾了一下,嘴里又含著「ど!」順勢拽掉爆破筒的拉索……竄起了一道白煙!
動手了!楊亞屬下的兵丁轟然暴起,刀光閃爍長槍狂舞地沖殺上來。
楊亞一刀刀狂劈亂砍,老海抓著一桿工兵鏟左右抵擋。猛然一刀砍得火花四濺,那凌厲的沖勁把老海壓得跪倒在地,畢竟年紀大了!楊亞一腳踢翻了他,又挽了一個刀花向他頭頂砍下,卻猛然間被個巨大的力量「砰」地撞翻了。
是那個瘸腿工兵大哥扛著盾牌撞了上去!
「快過來!」不遠處的小車後面,幾個工兵正在齊聲吼叫!
燕寧姐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們剛才不是還在好好說話嗎……她探頭望著那瘸腿大哥,只見他正雙手抓著大盾,用那2寸厚的木板邊緣在楊亞的腿上狠狠砸著、砸著。旁邊的老海爺爺正淒聲吼著什麼著……而那群混帳的守兵們已經沖到了近前。
燕寧的身子猛然一沉,被工兵爺爺們又壓在了小車下,緊接著就「砰」的一聲爆響!
驚天動地的爆炸!
那剎那間,燕寧清晰地看到空氣中充斥著一道白色的光暈。那一瞬間,她看到自己身子、兩架小車、三個盾牌、四個工兵爺爺、遍地的砂石碎木樹葉都被齊齊地震離了地面!方圓二十步之內的一切都在半尺高的空氣中瞬間漂浮起來,很神奇,再「啪」地摔在地上!
劇烈的痛楚,在她腿上、肩頭、手肘上剛剛泛起,一股熾熱的大浪就轟然襲來,把一切都沖開了數丈遠!隨後才是萬千沙石碎瓦噗噗地砸落,如雹子一般!
爆炸之後,四周就忽然靜了下來。
依稀有些哀嚎聲,遠遠近近的很是淒慘。
燕寧爬起來。眼前一片黃色煙塵翻滾著,什麼都看不清楚。過了一陣子,才看見附近的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還有些鮮血殘肢。她卻恍恍地看著這一切,竟不知害怕了。
「娘稀皮……!」煙霧中突然響起一聲蒼老的聲音。塵埃正在逐漸飄淡,一張大盾牌從地上掀開,一個身影正正都哆嗦嗦地爬了起來。
「老海!」「把總哥!」燕寧身後的幾個老兵驚叫著沖上去攙住他。這老頭渾身是土,卻沒有外傷,他只是不停地挖著耳朵,喊著「老子听不見了!听不見了……」
燕寧忙跑過來。卻赫然看到地上的另外一個人,是那個瘸腿的猥瑣大哥,正哼哼地哀叫著!他的雙腿已經不瘸了。已經全都炸斷了。燕寧在他身邊跪下,緊抓住他的手,淚水就噗噗地流了下來。那工兵哥哥吭了幾聲,掙扎著睜開眼楮。他看到燕寧。被抓住的手就輕輕抽動了一下。好象是要躲開。
「我的手……不敢……不……」隨後他就死了。
「金海夢酒,你還沒喝到呢。」燕寧顫聲說著,就嗚地哭了出來
……
那道厚達一尺的磚牆被炸開了一丈寬。
靖海千總楊亞在爆炸中身首兩處,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屬下的兵士們也非死即重傷。這時候遠處又傳來了賊子的追殺聲,工兵爺爺們就立刻攙著龍把總和燕寧跨過殘垣碎磚。那道牆外不遠處就是工兵駐扎的大院子,幾個街口都用沙袋築了街壘,用鹿角木柵鐵絲網防護,還駐守著一隊隊的白發工兵們。向他們歡快地招著手。
燕寧等人被擁入了工兵大院,她立刻「嚶」地叫著向旁邊的屋檐下奔去。與小瑤緊緊抱在一起。
兩顆心終于落地了!這漫長的、艱辛的、鮮血淋淋的逃亡路上,燕寧一直惦念著小瑤,怕她在靖海亂城之中遭到不測。小瑤的心情又豈是與她不同?現在終于見面了,燕寧緊緊摟著小瑤笑個不停,淚水也如決堤般流個不停。
小瑤等人是被上午那隊水兵救過來的——他們也不是尋常的士兵,那是水營軍情司最精銳的「暗箭」突擊隊員。幸虧蔣先生在關鍵時刻說了實話,帶領他們去靖海城中一個頗為隱蔽的客棧找到了小瑤和一眾人等。除了丁家的那些人,還有許多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他們也被帶到了這處庇護所,此刻就一起躲在那屋檐下。
那些人都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但都是頗有身份的樣子,有的神色凜然好似官吏,有人儀表堂堂如若大儒,有人渾身金縷玉緞一看就身價不凡,有人手腳粗悍眼神明亮太陽穴高高凸起……總之都是些很有故事的家伙。
暗箭突擊隊的首領,是一位姓韓的百總。此刻這韓百總正在跟幾個工兵軍官商談著什麼。見老海等人進了大院,他們就立刻迎了上來。韓百總抱拳道︰「龍把總!閑話不說,現在城里的情形……」
老海嘿嘿笑著拍打他,「你小子動作倒是快,看樣子是沒遇到戰斗,咱老頭子可就慘了……」
「咱閑話不說!」韓把總急切地打斷他,「龍把總,現在城里的賊子好幾千,各處的城樓都被佔據了。賊子主力正在攻擊丁家的宅院,暫時還沒注意到這里,否則成百上千人殺過來淹也淹死咱了!……」
「你說啥?」老海摳著耳朵吼著。
「咱們得立刻沖出去,但城門都堵死了,城外怕是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海爺,你听得到我的話嗎?」
「你大點聲!」老海啪啪地拍著耳朵。
韓百總點點頭,就轉身與兩個工兵隊的百總說︰「龍把總沒法行事了,現在咱三個官一起拿個主意,怎麼沖出去。」但另外兩個工兵百總卻不贊成他,一個說等著龍把總拿主意;另外一個卻說要繼續堅守,畢竟咱們人不少,各隊工兵都湊齊了有三百來人,你們水兵也有幾十個,而且都是以一當十的精兵,賊子再多也不怕。韓百總忙說硬戰不怕,就怕賊子放火、放煙,再勇猛的精兵也扛不住……
幾個人正在爭執,就听後面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既然如此,你們還是听我的吧!」
幾個百總一回頭,只見台階上佔著一個黑瘦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的衣著簡樸而干淨,手中卻傲然地舉著一塊腰牌。韓把總認得,此人也是剛才丁小姐的會客人群中一起過來的,他身邊還跟著五六個屬下。那男子笑吟吟地走過來,只見那腰牌上寫著︰
福建漳州府海防標營把總官.許心素
「看來,這里的軍職是我最高啦。」名叫許心素的福建把總微微一笑,他卻轉身向小瑤身邊的一眾人等拱拱手,很是裝腔作勢的樣子。然後他才走到韓百總面前︰「這位兄弟,我們要從長計議。你大概不知道鄭芝龍那小崽子這次襲靖海,並不是為了什麼糧啊船啊,其實是沖著我們這群人來的。你還想帶著我們往外沖,萬一路上……哎哎,你別走!」
「退開!」韓百總一下子抖落了許把總扯著他衣襟的手,「沒空跟你這閑雜人羅嗦!」
許心素隨之一愣,「你這……你不知道我?我可是……許心素啊!」
韓百總哼了一聲,「有幾個臭錢買個把總,這等人在各省軍中多著呢,誰有空挨個記得。快退回去,否則丟出牆外去喂賊子。」
許心素的臉頓時就青了,他嘿嘿一笑,正要說什麼,卻听到背後一眾人等都轟然大笑起來。「許老狐,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許大把總,等過了這一劫你就去捐個游擊。」那丁瑤也笑吟吟地向他招招手,「許伯伯,快來坐下歇歇氣。」
許心素也自嘲地搖搖頭,「不跟他一般見識!……山里蠻子。」便走了回去。
就在這時,牆外猛然響起了幾聲爆炸,緊接著就是連片的蹦豆般的火銃聲。
賊子們已經抵達了工兵大院外的街壘之外,那交火的硝煙正在牆外騰起。
「賊子來了!」只听龍老爺子嗷嗷喊著,他站在大門的沙袋後面望了望,然後就急奔到韓百總等人面前,震耳欲聾地喊道︰「這里不能死守,你們還磨蹭什麼!」
韓百總長嘆一聲,「這不是等你發話嘛。」
龍把總立刻擺擺手,「你們都別說話,說了我也听不見……你們都听我的!現在賊子肯定嚴守著各處城門,咱們硬沖也要死傷許多兄弟,娘稀匹的!」他指著後院的一座倉庫,「去開倉門,幸虧我還留著寶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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