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田師傅也跳了出來︰「公子!……孫大人,抱歉啊,我家公子年未弱冠,于兵事有所不知。龍武水師本有定規——私兵出關需持覺華島的軍令;或者大敵來襲,點燃了四道烽火方可。」
「哈!」金士麒松了一口氣,「田師傅,我估算這老奴興兵,絕不止三兩萬,很快就要增煙!對此你有疑議嗎?」
田師傅一時語塞,暗道︰這不是此前我跟你說的嘛!
金士麒已經鐵了心地要結交這孫元化,他保證道︰「孫大人,我等這就回去準備出兵事宜,只要見了四道烽火,符合了軍規,就立刻出關。」他這麼一說,也算是把生米煮成熟飯,另外兩個老家伙就沒辦法了。本公子的籌謀,豈是你們能阻擋的?
「好好!」孫元化大喜,「正巧我手頭還有些事務,也要多耽擱一兩天。還請公子盡快操勞起來,這時間緊張,敵兵不出十日便能攻到寧遠,唉!」
「孫大人,小子斗膽問一聲,寧遠的守將可是袁崇煥大人?」金士麒進一步確定歷史信息。
孫元化搖搖頭︰「寧遠總兵是滿桂將軍。袁大人領的是‘兵備道’職、關外諸營監軍,他確實駐在寧遠。」
金士麒才明白︰原來這袁崇煥是文官,並不是將領喔。這大明朝是文人治軍,還挺西方化呢。他悄悄問管家叔︰「‘兵備道’是幾品?」
「大概是四品吧。」
孫元化還在感慨︰「本應在最前方的錦州留道防線,事態也不會這般危機。可惜高經略和朝中諸位大人都要求退守寧遠,放棄了前方的城池防御。只有袁大人(袁崇煥)和我要求守錦州。袁大人說得好︰兵法有言,有進無退!」
「哪部兵法這麼說的?」金士麒驚道。他暗想︰這「有進無退」說的好象是中國象棋的規矩啊……兵法里說的應該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啊!
「其實,那只是袁兄氣急而言罷了。」孫元化微微一笑,「歸根結底,我們不想放棄前面的錦州,不想讓寧遠直接暴露在奴兵攻勢之下。應在前方設下層層防御,折其鋒芒,使其力衰,而我方又贏得準備時間,最後才在寧遠依托堅城利炮進行決戰。」
「精彩。」金士麒贊嘆,這是戰爭的藝術啊。何時自己才能號令千軍,駕馭這戰爭的惡魔啊。
「但現在不成了,恐怕寧遠以東都撤退了。奴兵一路暢通無阻,這便凶險了!」他嘆息著,「嗚呼,建奴猖獗這麼多年來,多少座大城都陷落了。遼陽、沈陽、廣寧,哪一座不是頑城?如今這寧遠……」
金士麒卻肯定地說︰「既然袁大人在寧遠,我倒是敢打包票︰寧遠絕對守得住,絕對!」
「為什麼?」孫大人驚訝地問。
金士麒的歷史知識雖然不多,但他腦筋轉得快,善于推理︰記得課本上說袁崇煥是明末的衛國大英雄,官至……肯定比什麼四品的「兵備道」高多了。所以這一戰袁崇煥不會死。由此推斷︰他守的城也絕不會被攻破。
邏輯,就是這麼簡單。
但是他的這個推理卻無法跟別人解釋,他只能說︰「我也有些……軍情來源,于是便推斷如此。若是不信,我敢跟大人賭一千兩!」
這話說得太扯淡了,田師傅和孫管家都很想揍他。
但孫大人是個和善人,不跟他計較,只微微一笑︰「承公子吉言!」
金士麒心中暖洋洋的,很是愉悅。他早就決心建立一些功績,以扭轉自己在金冠老爹眼里的形象,並提升他在軍中的名望。如今他帶兵護送孫大人去寧遠,之後無論留在寧遠還是再趕赴覺華島,都是順理成章之事。而這遼東的局勢,是「明軍眾將皆驚懼,唯有公子心坦然」。他在這危機之中出關,即便沒戰功,也能鍍上一層金,危險卻很小。
這等便宜買賣,不做白不做啊!
孫大人解決了出關護衛之事,心里一塊石頭落地,很是開心。但又緩緩地說︰「金公子,另外還有第二件事情,是我不情之請……」
「大人盡管吩咐就是。」金士麒笑道。
「好吧。」孫元化清了清嗓子,「我听說你與匠戶營蘇長順一家人有些瓜葛,還請金大公子高抬貴手,放過那父女吧。」
「蘇木匠?」金士麒驚道,「大人,你又誤會了。」
「怎麼?難道不是你,是你弟弟?」
「呃,是我是我……但我與那蘇大叔,早已化干戈為好友了,嘿嘿。」
「不會吧,昨日我才收到蘇木匠報信,說是他閨女遭到惡……公子的……那個關注。讓我出手相救啊。」
金士麒微微汗顏,沒想到蘇木匠也有這高官的後台,怪不得敢掄錘子砸人。「不瞞大人,我與蘇家姑娘只是誤會,後來解釋清楚了。我與蘇木匠父女早已和好,親如一家呢。」
「本官也希望信你此言啊,哈哈!」
「大人若是不信,我有憑證——今日我能戰勝吳三桂,並非是我的射技卓越,而是靠著一把‘必勝之弓’!」金士麒故意喘了一口氣,賣了個乖,「那把弓,就是由我親手繪制,由蘇木匠親手打造,我們合作很愉快呢!」
孫元化當然不信,金士麒便叫僕從去衙門外面,把他的那把「必勝之弓」送進來。借著這空檔,他還請教孫大人,是如何認識蘇木匠的。
孫元化便說,數年前他輔佐恩師徐光啟,分別在河南和天津興修水利屯田練兵。那時蘇木匠就在直屬的營里做事。他手藝卓絕,幾乎每件水利設備都經過他的調試。他還幫著徐光啟研究一套偶然獲得的西洋水利設備圖,制作了很多模型範本,因此深受徐光啟的重用。
金公子暗中贊嘆︰啊,我那未來的老丈人,還有這光輝往事啊,怪不得他一點都不低調……
「還有莫兒那小妞子,當時只有十來歲吧。」孫元化笑道,「她很是乖巧孝順,幫那木匠操持家務,小小年紀就會織紡裁剪。對了,她還幫我縫補過衣服哩!」
孫大人說這話,是想強調與蘇木匠一家關系深厚,從而對這風.流公子形成壓力。而金士麒卻听得好生嫉妒,心想︰這姑娘怎麼沒對我好一點,見了面不是戳刀子就咬人……
「可惜蘇木匠是獲罪之身,終究無法月兌掉賤籍。去年還是經過我幕後運籌,把他轉到薊鎮來,想對他有個關照。」孫元化正說著,正看到金士麒的弓被僕役送了進來,他立刻站了起來。
「這就是那把弓?」孫元化捧著那弓,就像小孩子見了新玩具般,雙眼發亮!
「當然。」金士麒指著那弓上的標尺,「不信你看,這里還有蘇木匠刻字‘蘇記’,他悄悄刻的還不告訴我,哈哈,這大叔真可愛。」
「不不,我問的不是這個。這尺規真是你設計的?」孫元化興奮得幾乎撲了上來。
「當然,我給大人解釋一下。」金士麒便指著弓上的器件,講解每項設計的用法和原理︰這箭台是防震的,這撒放器也是減少手顫的,這標尺最關鍵……孫元化果然是行家,金士麒只要稍微一解釋,他立刻就明白了。
「孫大人,你真博學,你連準星和照門都知道啊!」
「是啊,我也設計過槍械的嘛。」
「孫大人,你真智慧,連拋物線你都懂!」
「是啊,我開的炮比你吃過的飯都多嘛。」
兩人商談甚歡!
忽然之間,孫元化表情很復雜,「但有一事不解,這些器械運用的皆為格物原理和幾何規則,公子從何處習得?」
「格物?幾何?」金士麒暗道︰糟糕,開始追問了。
孫元化又道,「你不知道嗎?這‘幾何學’是我恩徐大人翻譯的西方著作,可惜我明人不重工藝,真正學會的人屈指可數,公子師尊何人?」
金士麒倒是知道,歐幾里德的《幾何原本》是徐光啟首先翻譯整理,並套用了「幾何」這個詞匯。沒想到到了明朝末年,還是未能流轉開來,以至于自己被當作了怪物。「我是……是……前些日去天津,遇到幾個西洋和尚,就是天主傳教士啦,我們談笑風生……我略知了一二。」
此乃穿越者必備的技能︰所有跨時代的技術,都推到外國和尚身上。
「哪一位教士?」沒想到孫元化更驚喜了,「大明全境的西洋教士,鄙人都認識。」
「啥?」金士麒驚呆了。
孫元化把手伸進自己領口,「嘩」地掏出個十字架來。金士麒猛然想起,那徐光啟老先生就是天主徒,這孫大人竟然也是……他不禁汗流浹背,暗道︰「糟糕,要暴露了!」
「好吧,我剛才沒說實話,我是怕聳人听聞……」金士麒無奈,只得說出他的秘密——「是我自己領悟的。」
「哈!一猜就是!」孫元化大喜,「金公子,可惜呀,你只領悟了皮毛。想不想更精進一步?」
「嗯,想。」金士麒暗道︰老孫你不知啊,我已經系統學了十多年了,中考高考都是高分呢。哎呀,你不會是要送我一本繁體版的《幾何》吧……
只見孫元化緩緩退後一步,微笑著點點頭,「金士麒,雖然你之前的名聲不佳,但我見你知錯有悔改,這便很好。你忠勇報國,學識又出眾,真是難得的才俊啊。」
孫元化沉吟片刻,好像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但最終還是說︰「金士麒,我收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