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下，段弈的身影早已不見，只有淡淡的酒香還在彌漫。
「紅葉，好久不見，你的修為愈加驚人了……」李璇璣背負著雙手，望著湖面說道。
葉流塵不置可否的答道︰「璇璣師兄果然才是人中龍鳳，不知不覺數十年時間便踏出了這一步……」
「看來軒轅師兄說的不錯，你只差半步就可以跨過這道門檻了！」李璇璣轉過身，重新審視著葉流塵，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還記得那時候我帶著那個小乞兒來到這里的時候，誰都不肯看好你，就連你通過暗衛考核之後，幫你築基的玉衡師妹都一樣，只有歐煉師叔，只有他對你青睞有加……」
「如此說來，軒轅師兄要看的東西，其實也就是璇璣師兄你要看的東西。那東西，是不是和不滅之上的太虛有關？」葉流塵打斷李璇璣的感嘆，加重了語氣問道，「兩位師兄先後踏出這一步，話說東華從老師們那一代起，已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狀況了吧！而且，兩位師兄正是對于修士來說風華正茂的時期，相比沖擊太虛境界也不是難事吧？」
「我們能夠看到這東西，也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函谷那兒的洞天境界是打不開的，那麼我們連一窺天機的機緣都沒有……」李璇璣沒有否認，十分真誠的說道，「最重要的是，打開了所謂的東華的氣運，那麼對于修行界來說也是一場造化吧！」
「造化？這場造化本來是要犧牲一個無辜的生命換來的……」葉流塵冷笑，語氣中帶著說不出的嘲諷和憐憫，「而且這樣的造化對于修行界到底是好是壞，恐怕師兄更加清楚才對！」
「有些時候，犧牲在所難免！」李璇璣微蹙著眉頭。
葉流塵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同時一股難言的痛楚涌上心頭，忍不住低喝道︰「那個女孩兒從小在凌家被養大，從來就沒有過自主選擇過什麼，可以說如果她死在那里，就是你們一手操縱了她的一生！」
「呵呵，紅葉你太過執拗了，你看現如今那女孩兒不僅沒有死，而且還因為你憑空得了大機緣……」李璇璣冷哼一聲，臉色不善的說道，「此外，若論公平，不論是加入暗衛之前的孤兒，還是成了禁軍三衛之一的暗衛之後，一日為暗衛終身是暗衛就合理嗎？這世間，本來就沒有弱者的公平，只有強者才享有這樣的待遇！」
「那麼，師兄你現在享受這樣的待遇嗎？」葉流塵嗤笑一聲，遙望著觀夢湖中真實存在卻看不真切的那個湖中小島，神色復雜的問，「軒轅師兄是強者，可是連觀夢都保護不了，恐怕現在已經化為一對枯骨了吧；千翛師兄是強者中的強者，但是連影閣和京華城都跳過不出，或者說，你們終究不肯放過他……」
「紅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李璇璣的臉色十分難看，緊緊盯著葉流塵的眼楮問。
「當然知道……」葉流塵低下頭，不願直視李璇璣的目光，「我小時候，母親常常罵父親‘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現在我有些明白母親說這話的心情和道理了……她並非真的不知道讀書的好處和作用，而是以一位妻子和母親的智慧在告訴我父親一個道理︰有些時候，知曉通透太多事情，不見得是件幸福的事情！」
「我倒忘了，你這些年除了研究那些陣法，就是讀書了……」李璇璣落寞的搖搖頭，哂然一笑，「如果軒轅是為了觀夢，千翛是為了自由，那你呢，你又要為了什麼？畢竟你和他們，徹頭徹尾的不同！」
「是啊，徹頭徹尾的不同……」葉流塵閉目輕嘆，帶著一些請求的味道問道，「所以，師兄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次影閣，算是滿足我的願望！」
「為什麼一定要離開？你知道，你逃月兌不了的……」李璇璣帶著憐憫說道。
葉流塵忽而正色說道:「聖人曾言︰‘君子不器’，我想無論如何一個人也不該這樣活著。我同樣有些好奇，當年的千翛師兄究竟是怎樣被你們說服的！」
「你們實在太像了，知道嗎，紅葉？」李璇璣深深吸了一口氣，隨著胸腔的平復沉穩有力的答道，「從看見你站在垃圾堆里的那個眼神，我就知道你們太像了，除了唯一一樣︰千翛他是個修行奇才，而你則是個資質平庸天賦下乘潛力有限的普通修士……」
「所以，師兄你就那麼肯定我可以跟上千翛師兄的道路嗎？」葉流塵輕笑一聲，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一條幾乎一模一樣，但是經過師兄和老師們修正後的實驗道路？千翛師兄這麼驚采絕艷的任務都沒有成功，為什麼你麼還這麼有信心？」
「可事實證明，我的眼光很準，不是嗎？」李璇璣自信的笑笑，然後才顯得更加失落的答道，「千翛失敗不是因為他不夠強，而是因為他想法太多，牽絆太多。和你母親說的話相似，當年古老師曾經告誡過他想太多會毀了他的，可惜，他還是幫助先皇登上了王位，並因此殞命……」
「但是，如今你們的做法，還不是效仿千翛師兄當年的做法？如出一轍的方式和手段，偏偏那些有機會的人還是一樣的上當……」葉流塵譏諷的點點頭，不無遺憾的說道。
「人是有慣性的，而且與當初不同的是，影閣有了強有力的外援，京華城固若金湯，無論他們是分而斗之，還是合而攻之，他們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李璇璣神秘的一笑，玩味的看著葉流塵，「你曾經陪著德琛殿下去過太學上課，應該知道他們從小受到的什麼教育，所以這種慣性和結果並不意外！」
葉流塵搖搖頭，有些沉重的說道︰「師兄你太自信了，其余幾位殿下我不知道，起碼那位德琛殿下就不會如此簡單，他們一方面是為了保存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力量，一方面也是為了華家先祖遺留下來的這東華的萬里河山，可是如果他們裂土封疆自立為王，到時候四分五裂下的京華城如何自處呢？師兄畢竟是修行人，對于這種不屬于自己擅長的東西還是太過局限了……」
「哦，我倒是忘了還有這種辦法，可是你也無須擔心，只要東華有一個順乎天心民意的君王在，他們就只能做一方霸王罷了……」李璇璣臉色一變，微嘲說道，「你要知道，天華的華炎皇子是虹妃的兒子！」
「原來，你們早就是這般打算……」葉流塵長嘆一聲，睜開眼楮攤開雙手有些發怔的看著李璇璣冷冷的說道，「璇璣師兄，我還欠你什麼呢？」
「你以為通過這一天的作為，就能還清一切嗎？如果世間的事情都是如此簡單，那也太過滑稽可笑了！」李璇璣怒視著葉流塵，恨聲說道。
「師兄也應該明白，早在星圖完整的時候，紅葉就不是你所能控制的那片小樹葉了，又何必……」葉流塵頓了頓，目光剎那間堅定下來，「又何必一定要如此呢，何況，一切都證明師兄成功了！」
「不，還沒有成功，你還沒有跨過涅槃，這才吃修行一途之中最危險的境界，隨時都可能被打成原形甚至灰飛煙滅……」李璇璣有些瘋狂的低吼，雙眼之中也閃過一絲絲戾氣，「只要沒有度過涅盤境界，就算不得月兌胎換骨，哪里談得上超月兌！我可以繼續幫你，調動資源幫你，這樣你就有更大的把握……」
「這樣的方法如果能成功，又有什麼意義，師兄和老師們有能力有精力復制這種模式嗎？即便這種模式成為了量產影閣高手的方法，又有什麼意義……」葉流塵的聲音越來越低，心中的寒意大作，難以置信的回頭望向宮城的方向，喃喃自語，「含元殿一戰也是故意的，兩位師兄故意相斗，將含元殿的陣法破壞，再由歐煉老師修復……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你也說過我們東華萬里河山，這萬里河山之中，既然有周天星圖、天魘圖騰和各種上古殘存的陣紋痕跡，就一定有河圖洛書、天書地書和天地精粹靈物與神奇玄妙的不世法訣……就算沒有，也可以人工煉制！」李璇璣不為所動，一字一頓沒有絲毫猶豫。
「那要死多少人，多少修士和普通人？」葉流塵皺著眉頭，帶著憤慨和不滿喊道，「那樣即便有多少無雙境界的修士，又有何用？」
「這麼說……」李璇璣猛地一揮衣袖，天地間的寒風全然消失，冷酷的問，「紅葉，你是已經有所決斷，並且不會更改了？」
「千翛師兄當年怕是做了一樣的選擇了吧？」葉流塵帶著些許不忍，雙手捧著灰色刻著「紅葉」字跡的腰牌舉到李璇璣眼前，「師兄還有天姬和夢蝶可用，她們一樣天賦卓絕……」
「原來你一早就察覺了，所以和灰鶴一起隱藏諸多真相，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虛偽之徒罷了！」李璇璣一掌打飛葉流塵掌心中的腰牌，力道之大就連被勁氣掃過的葉流塵手掌邊緣都滲出殷虹的血絲，那腰牌也被這一掌之力打的在半空中碎成粉末。
葉流塵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那些還未落在地上的粉末已經被李璇璣一揮衣袖，盡數浸入湖水中，李璇璣再也不肯說一句話，抬腳便沿著水面走了數十步。
「砰」的一聲，葉流塵雙膝跪地，埋首磕了個頭，兩行清淚落下，混合著手掌上的血液流入泥土之中。
寒風徐徐，湖水在李璇璣的腳下平靜的如同一面鏡子，葉流塵跪在岸邊，始終沒有抬頭。
「你……且好自為之吧！明日由執白帶你去影閣，我會在那里見你！」
說不出的落寞和疲憊，李璇璣就那麼在湖面上越走越遠，他的背影在葉流塵朦朧的雙眼中，顯得極其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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