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會面臨許多考驗,這一次的考驗來得比較嚴峻。
茅庚當然沒有拒絕的膽量,連大宋官府都流行殺威棒,更不用指望滿臉橫肉的寨主跟你講什麼人權。想必很多讀書人落草多半便是這種情況,不從也得從也,到時讓你殺上幾個人作為投名狀,你就死心塌地跟人家山大王造反吧。
不過要茅庚痛快應承下來,一時也大是不甘。心道這些人費盡心思將自己弄來,總不會一言不合就將自己 嚓吧。
茅庚本就說話磕巴,如今惶恐之至,更是結巴起來︰
「賴---賴峒主,小可---那個才疏學淺,當不得---那個軍師。」
那瘦猴還是一副笑臉,說道︰
「茅先生不必自謙,岳麓書院和安化縣學都爭相請你,若非茅先生的本事高強,堂堂的岳麓書院豈能輕易折節相請!茅先生就不必借故推辭了,我們既然興師動眾請了茅先生前來,事先也是打听好了的,茅先生難道以為,我堂堂大寨可以隨便找一個人來做軍師嗎!」
說到最後,這家伙儼然一副義正詞嚴的口氣,倒顯得茅庚理虧一般。茅庚心說這峒主的眼線好生厲害,倒是不可小瞧了。
茅庚只好沉默。
那瘦猴見狀,又勸說道︰
「茅先生,我先帶你見識一下我家峒主的兵威,見識了之後,你就明白我家峒主遲早要問鼎天下。嘿嘿,峒主看中你,請你做軍師,算你的運氣。」
那頭上插了鳥毛的峒主點點頭,那瘦猴立時使一個眼色,兩個蠻兵就在兩側挾著茅庚往外走,走到一處空闊地面,這里算是這幫人的演武場吧。
只見兩三百青壯袒露著胸膛,各執刀槍劍戟,擺出一個方陣,殺氣逼人,倒也自有一股氣勢。
那瘦猴道︰
「如何?茅先生,這不過是本寨小隊人馬,若是大隊人馬雲集,那氣勢,鑼鼓喧天,旌旗招展,刀槍如林,嘿嘿,只怕嚇著了茅先生。」
茅庚心頭吃驚不已,倒不是吃驚人家的這個陣仗,是吃驚這幫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就這麼點蠻兵竟然還想造反問鼎天下,當真是可笑萬分。
不過這殺氣騰騰的陣仗讓茅庚心生寒意,人家造反不能,但殺個人就象殺只小雞子一樣。面對這些不可以常理推度的蠻人,哪敢稍露不屑之意,惶恐之下,茅庚從顫抖的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
「峒主---那個兵強馬壯,小可---那個佩服得緊。」
這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雲貴矮馬,實在與茅庚後世在影視中所見的雄峻馬匹相去甚遠。再說後世拍個像樣的戰爭片,群眾演員都得過千,兩三百號人還好意思自夸!但身處險境,也只能違心稱頌一番。
峒主很滿意茅庚被虐的表情,面有得色,而那瘦猴趁機發揮︰
「如何?茅先生,看了我大寨的聲勢,這一下心氣足了吧!告訴你,跟著峒主,吃香,喝辣,威風十足,日後打下天下,仿那姜子牙、諸葛孔明做我家大王的丞相,茅先生那時富貴不可言,可千萬不要忘了在下這番良言才好!」。
茅庚在心中苦笑,娘的,你這瘦猴逼老子落草,你可知道南宋就沒有一個草寇是成器的,就憑這點實力,在山中稱一稱大王可能宋庭懶得來管你,想造反,真是嫌命長了!這個狗屁峒主那根筋有毛病,老子才不會跟你們這些家伙去送死。
峒主旁邊一個刀疤臉漢子見茅庚遲遲不接話,當下惱了,眉毛一豎,嗖地拔出明晃晃的刀來,口中叫道︰
「誰敢不識抬舉,別跟他廢話!你說,從還是不從,從,一切好說,不從,死路一條。」
這家伙拔了一根頭發,往刀鋒上一靠,張口吹出一口氣,頭發應聲而斷,然後翻轉刀來,寒聲道︰
「我這刀好久沒有喝過血了,據說聰明人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我好奇得很,倒要剜出來看看,到底是也不是!茅先生,如何?說句明白話,從還是不從?」
此人拔刀之時,茅庚心中早已怯了,那瘦猴見恐嚇效果已達,便有意緩和一下氣氛︰
「茅先生,莫怪盤首領動氣,我們特意請茅先生過來,茅先生可不能不給面子。不瞞茅先生,茅先生到了此地,就別想著有人來救你,嘿嘿,不會有人知曉你到了我們手里,再說,就算知曉,又有誰敢找我們峒主要人!茅先生,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可不想看到茅先生血濺當場。從與不從,茅先生想好了沒有?」
到了此時,那還容得茅庚拒絕,當下茅庚只能在心中嘆息一聲,漠然地點了點頭。
隨即又想這所謂的軍師那也是首惡之列,便聲明道︰
「小可---那個才識有限,對大寨又不熟悉,軍師是不敢當的,小可試試---那個先出出主意,若是有用,以後再說如何?」
三人見茅庚這番表態,算是從了,也不好過分相逼,反正到了此地,時間一長,只要下了水,到時就由不得茅庚了。
過了兩日,茅庚沒有發現任何風吹草動,看來外界確是不知自己去向,指望營救暫時是無望了,絕望之下,只有另行設法了。
這兩天,瘦猴向以軒倒是真把茅庚當成了未來的軍師,一點一點地給茅庚介紹這里的情況。
原來這里並非什麼賴家大寨,而是瞿家峒,那頭上插鳥毛的峒主名叫瞿賴三,瞿加峒青壯不過六百,馬馬虎虎能湊齊五百把兵器,至于鎧甲,可以稱得上鐵甲的不過三副而已,其他的都是藤甲。
瞿家峒這里並不靠種田為生,瞿賴三長年走私茶葉,瞿家峒靠的就是這條走私茶葉的路子生存。
宋代的茶葉實行榷茶之法,也就是茶葉由官府專賣,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茶葉走私屢禁不絕。自從蔡京改革茶法,政府通過茶引管理榷茶,茶引的發賣和勘驗十分嚴密,走私因而變得艱難起來。
只因政府印造和發賣茶引時皆備有合同底簿,京師茶務及各州縣合同場依據合同底簿勘驗和回收茶引。都茶務是唯一的賣引機構,私造茶引便是死罪。
此外連籠篰都是官府定制好的,造好後用火印燻記題號,防止偽造。販茶者購得茶引後,由稅務官發給專用的籠篰,向茶場買茶販賣。籠篰大小有定制,「若制造不如法,杖八十,增損大小高下者杖一百」。「客人販茶輒用私籠篰杖八十,若增損大小高下者,加二等」。
蔡京搞的這一套,可謂相當嚴密,雖不能根除茶葉走私,但走私的規模,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鬧。走私規模一大,很快就會露餡。可以說,這套專賣的辦法確保了官府每年都能收到可觀的茶稅。若是發現大規模走私茶葉,大宋的打擊力度是絕不含糊的。瞿賴三走私茶葉,早已不是小打小鬧,已經帶有武力走私的性質,要不是朝廷對瑤人走私尺度寬松,只怕瞿賴三早就上了黑名單了。
這是一條不歸之路,如此走私下去,瞿賴三最終會成為朝廷剿滅的對象,所以,瞿賴三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這瞿賴三並非腦子有病,恐怕他也自知注定難有好下場,于是干脆打起造反的主意,只可惜這點實力實在可憐得很,守在山中還好,要是反出山中,不幾天就會被大宋撲滅。
自己可不能陪著他們殉葬,第一,得想辦法讓蘇家、扶家、頓家知道自己被瞿家峒綁來了,蘇家在瑤人中間歷來說話有影響力,或者瞿家峒也要賣蘇家的面子的。至于要不要讓官府知曉,茅庚想,如果許縣令獲知自己被綁至瞿家峒,會不會顧忌瞿家是瑤人而投鼠忌器,嗯,犧牲自己也是有可能的,做官的在利害得失面前,從來都不講道德原則的。
不管怎麼樣,這得讓蘇扶頓三家知道自己的去向。
在這山中,可又有什麼法子傳出消息呢?
這一日,茅庚終于有了主意。
向以軒听說茅庚有計謀要獻給瞿峒主,立即就帶茅庚來到了瞿賴三的大寨廳中。
瞿峒主一听茅庚主動獻策,笑容滿面,以為這位茅先生至此已經心悅誠服,便親切地問道︰
「茅軍師有何良策,請賜教!」
哎呀呀,這就連軍師都叫上了!其實瞿賴三是個走私販子,做走私販子的時候頭腦還是清醒的,只是這些年被峒主峒主叫來叫去,野心膨脹起來,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茅庚道︰
「峒主叫在下---那個軍師,在下愧不敢當!在下在這里---那個盤桓了四五日,略略知曉了峒主大寨的情況,在下覺得,峒主當下要做的事,就是九個字。」
「哦,哪九個字?請茅先生教我。」,這家伙禮數倒是周到。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朱升送給朱元璋的九字真言,茅庚其實很想改上一改,改成「高築牆,廣積糧,不稱王。」,不過茅庚還沒有天真到那個程度。
「這九個字如何講?」,九個字玄虛得很,峒主當然不明白。
「目下峒主實力尚不足,理當臥薪嘗膽,暫時忍耐,積蓄實力,恕我直言,以大寨這點甲仗糧草,要想成事連一成---那個成算都無。須得等到三年五年之後,那時兵精糧足,才可謀事。這‘高築牆’,就是采取守勢;‘廣積糧’換一句話就是先賺錢,有錢才能招兵買馬;‘緩稱王’嘛,就是暫時不要招惹官府。故而在下覺得,此後一段時間峒主應該---那個低調行事,茶商之事不妨暫時放他一放,免得驚動官府。」
向以軒卻道︰
「茅先生不是說要先賺錢嘛!這茶商之事就是為了賺錢,若是斷了茶商收入,只怕維持都難,哪里還能招兵買馬?這卻有不妥。」
「這九字方略,都應在一件---那個營生上,要是峒主---那個做起這項營生來,便事事都妥了。」,茅庚模了模鼻子,還好沒有模到汗珠,這忽悠人之事雖然是不得不為,還是緊張啊。
「是何營生?」,連姓盤的左甲首領也好奇起來。
「這個營生,就是造板磚的營生。」,茅庚拋出自己的誘餌。
「板磚又是何物事?」,還是姓盤的在問。
「就是磚頭,不過這種磚頭,並不像青磚那麼厚,故而叫做板磚。這板磚做出來之後,第一便可拿來高築牆,高築牆嘛,就是為了守住山寨,能守住山寨才可以說別的,這板磚又是極好的守寨利器,板磚無敵,只要人手一塊板磚,任是再牛的人,也怕這板磚拍去。誠所謂,板磚一出,無與爭鋒。」
茅庚此時沉浸在後世論壇大拍板磚的情境之中,論壇上無論何方大神,別的可以無所謂,惟有板磚不能無所謂,板磚拍來,連大神也要退避三舍。當然此板磚不同于彼板磚,茅庚其實是覺得要忽悠這里的人燒制板磚——也就是紅磚,走私茶葉那是殺頭的事,燒紅磚靠勞動合法賺錢,有自己指導,板磚燒得又快又好,還成本低廉,板磚便會由此大賣。然後蘇家、扶家、頓家再是遲鈍,也能知道這必是自己在背後使的法子,然後嘛,自己就有救了。
茅庚面對三雙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眼珠,繼續道︰
「在下有一種法子,造板磚又快又好,包你賺錢。在下問過,那青磚一塊要八文錢一塊,三塊板磚可以當得一塊青磚,板磚一塊只要賣兩文錢就好,一天燒制兩萬塊板磚,就是四十貫,穩賺二十貫以上,一月就是六百貫。若是燒制加倍的板磚,一月賺得兩千貫也不是難事。這燒制板磚乃是合法營生,從此再也不須冒險走私茶葉,如此一來,官府再也不會將瞿家峒視為眼中之釘。峒主每日只管輕松數錢,再也無須擔心官府發兵。誠所謂,板磚一出,財源廣進,四境平安。」
茅庚此時人品大爆發,拿出了論壇灌水神功,這一段話竟然半點也不見結巴。
向以軒有些糊涂,問道︰
「要燒這麼多板磚,要砌多少磚窯才能燒出這許多板磚來啊,茅先生,一磚要燒好多天的,還要不斷澆水,光是砌磚窯,那不得要砌百把個磚窯才成!」
「在下燒制板磚,不用砌磚窯。此外,這板磚卻不是青色的,板磚是紅的,帶有一股殺氣,板磚又趁手得很,是以這板磚既可築城,又可殺敵,‘板磚無敵’就是這個緣故。」
茅庚前世勤工儉學的時候,見識過碉堡磚窯燒制紅磚那一套,挖磚窯什麼的都省了。碉堡式磚窯雖然耗能,但勝在省事,可以快速大規模燒制紅磚,在七十年代那可是農村的一項理想副業。但是如今茅庚要將這項目拿來當著瞿家峒的主業,唉!事到如今,為了早日月兌身,也顧不了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