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庚雖然惟願這一次的海外工程能夠承攬成功,但茅庚畢竟並非商場上的初哥,沉吟了一番之後,便讓蔡薦文相約明日再與那佔城來人一晤。茅庚還是想等樣板樓完工再談此事,整個工程本就在收尾,趕一趕也就能完工。
其實茅庚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想一想關于這個海外工程的方方面面,比如設計風格、建材運輸以及施工管理,諸如此類,還得考慮周詳一些,才好與人談判。
第二天的中午,樣板樓終于完工,在經過一番整理收拾之後,整個樣板樓看起來分外氣派堂皇,而鐘樓上的巨大時表上不停撥動的時針,讓樣板樓更是顯得不同凡響。凡是路過的人無不駐足觀看一番,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當指針快要指向三點鐘的時候,兩乘轎子在一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了樣板樓,蔡薦文從第一頂轎子中走出來,一看後面轎子中的人步下轎來,當下熱情招呼道︰
「鄒兄,請!」
那人大約三十上下年紀,膚色略黑,但長相還算俊朗,一身大宋文士裝扮,他也一抬手,禮讓道︰
「蔡兄,請!」
然後兩人相視一笑,還是由蔡薦文打頭,抬腳就往樣板樓的大門走去。
圍觀的人群中立時便有人好奇地問道︰
「前面那個,是這座房子的主人嗎?」
一邊馬上就有人嗤笑道︰
「主人已經早在這棟房子里等待了,這兩位客人八成是來賀喜的。」
但隨即就有人反駁他的話︰
「嘿嘿!這兩人兩手空空,像是前來賀喜的嗎!我看那頭前之人長得俊秀,又听說此間的主人有龍陽之好,嘿嘿,他們來做甚麼,不好說啊!」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好些圍觀者紛紛議論,這可是不可多得的八卦趣事,有心人便開始熱心參與起此項專題互動節目,其中有人就指出︰
「頭前的一位風流倜儻,倒是說得過去,但後頭那位,黑不溜秋,歲數也不小了,難道也能做那孌童嗎!此間房子的主人,口味也忒重了吧!」
這下倒好,此人帶頭吐槽此間主人的審美趣味,頓時便有人附和起來,眾人都覺得他的評價十分中肯,十分不解此間主人為何口味奇重,但又有人指出,有斷袖之癖者,本就與常人口味不同,故而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茅庚和文元此刻在廳中接待客人,當然不會听到這些八卦議論,要是听到,不知要作如何感想。
賓主介紹完畢,茅庚得知這位客人宋姓乃是姓鄒,宋名叫做鄒亞連,是佔城國王鄒亞娜(指的是耶因陀羅跋摩四世,大宋的譯名讓人蛋疼)的堂弟,往來于大宋與佔城,算得上是佔城的官商,自從孝宗朝再不提倡只講面子不講實惠的藩國朝貢之後,佔城與大宋之間已經進行朝貢與賞賜之間的物物交換,改而以民間商業往來為主。蔡家與佔城商業來往密切,一來二去,鄒亞連與蔡薦文的關系也變得密切起來。
茅庚領著鄒亞連看了一圈樣板樓,其中的混凝土樓板讓鄒亞連驚奇不已,再加上瓷磚、玻璃、琉璃瓦一應物事都是鄒亞連見所未見,看過之後自然是倍感震撼。其實這種震撼的感覺前兩天就有了,今日完工之後,從里到外再看過一遍,讓鄒亞連更加認定要在佔城也建上一棟同樣格式的建築。
賓主四人在橢圓形會議桌旁坐下,侍女端上茶點,鄒亞連落座之後,一會兒看看新奇的橢圓形大桌,一會兒模一模不同于普通椅子的新款座椅,只覺得處處透著讓人驚奇之處,卻又看起來說不出的豪華雅致。
茅庚將鄒亞連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心說這只不過是後世普通的會議桌,而椅子則是講究人體工學的明式座椅,這些都算不得什麼。但所有這些放在蔡薦文眼中也是頗為新奇,就更別說鄒亞連的感受了。
雙方的話題從樣板樓說起,鄒亞連由衷地贊嘆了一番,便提起想在佔城為王宮建一所同樣的房子。但這等新奇漂亮的房子究竟要如何建法,普天之下只有茅庚這里獨此一家能夠建造,因而鄒亞連雖然身為實力雄厚的買方,在壟斷型的賣方茅庚面前,很難取得談判的優勢。
昨天茅庚就听蔡薦文介紹過這位鄒亞連,本來鄒亞連此行來大宋,是為了王元懋一案而來。
話說這個王元懋早年的故事,也堪稱一段傳奇,王元懋家貧,少年時便在寺院當掃地僧之流的雜役和尚,但王元懋十分聰慧,宋時寺院也給座下弟子講授課業,課業範圍甚至涉及百科知識一類,適逢王元懋所在寺院的一位高僧通曉「南番諸國書」,教會了王元懋說佔城語,只因佔城受印度影響,用的是南天竺文字,所以高僧通曉佔城語並不奇怪。但後來王元懋在乾道年間隨大宋商船去到佔城,因為其語言天賦,不久便在佔城被目為飽學之士,國王將王元懋聘為賓客,未幾,更召王元懋為駙馬。此後王元懋進一步發揮其宋人優勢,在朝貢貿易受阻之後,借助佔城官方背景,大舉從事佔城與大宋的民間貿易,不幾年就發達了起來,王元懋在佔城十年,竟至于積聚了百萬貫的家業。
王元懋十年之後衣錦還鄉,一時在泉州傳為美談。但此君後來卻遇上了一件倒霉事,王元懋暴富之後,仍然鐘情于與佔城的外貿,但此時許多事已經不需他親自出面,十年前,王元懋聘請吳大為綱首發船前往佔城貿易,不料航海途中發生了謀財害命的凶案,吳大等21人被同船水手所殺,凶手取代吳大在佔城做成了買賣,回程時撒謊說吳大等人乃是中途遇險自然死亡,謊言立即被王元懋識破。但按照大宋的法律,要是此事報官,凶手貿易所得便逃不了沒收一途,因而王元懋為利所惑,和凶手合謀捂蓋子,將凶殺一案瞞下。
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個凶案終究沒有捂住,就是在去年,被害人之中竟然有一人大難不死,受傷後被佔城人救起,十年後又回到大宋,將當年凶案報官,于是王元懋以窩藏分贓之罪入獄。
王元懋好歹也是佔城的駙馬,因而佔城派人來大宋斡旋也是應有之意。但事關21條人命,王元懋的罪行放在素重禮教的大宋,當然要受到唾棄,即便有佔城駙馬這層身份,處罰也不會輕。除了免去此前獎掖給王元懋的從義郎,罰沒部分家財也是跑不掉的。但鄒亞連既然來了大宋,面子總是要給的,王元懋此案最後也就是重懲凶手了事,估計兩三個月之後,王元懋就能出獄。
不過鄒亞連此行也並不是單為王元懋一案而來,只因佔城國王鄒亞娜(耶因陀羅跋摩四世)又在厲兵秣馬,準備翌年興兵攻伐真蠟。此事讓佔城的主和派大為擔憂,便千方百計要阻止國王的征伐,鄒亞連此行來到大宋,另一個目的便是要尋求大宋的某種介入,試圖讓國王的征伐計劃停下來。
話說中南半島這兩百年來的情形,簡單而言,就是「三國演義」的縮小版本。安南在五代從南漢治下**之後,便開始了擴張之路,其時的地盤,不過是後世地盤的四分之一不到,三國爭雄幾百年爭下來,到了十七世紀,安南終于吞並了佔城。現在這個時候,安南、佔城和真蠟還處在三國爭雄的前期,整體而言,安南已經漸漸處于中國三國時代的「魏國」那種強勢局面,佔城和真蠟則相當于三國之中的「吳、蜀」,魏強吳蜀弱的格局也同樣發生在安南、佔城、真蠟之間。
乾道六年,佔城與安南達成和約,便發兵征伐真蠟。佔城和真蠟本來打得難分難解,各有勝負,但乾道七年,從大宋去到佔城的福建人吳雲襄改變了戰局的進程,此人向佔城軍隊傳授了大宋的騎射之法,于是佔城在接下來的對陣當中屢戰屢勝。淳熙四年(1177年),吳雲襄又進一策,佔城以水軍艦船溯湄公河而上,到達洞里薩湖,直搗真蠟首都吳哥,一舉攻破都城吳哥,殺死真蠟國王,將吳哥搶掠一空。
可是淳熙七年(1180年),繼位的真蠟王子耶跋摩七世率軍大舉反攻,于次年擊敗佔城佔領軍,並一舉光復了真蠟領土。
佔城國王耶因陀羅跋摩四世當然心有不甘,七八年來一直在厲兵秣馬,準備再次興師征伐真蠟,指望再來一次攻破吳哥,以徹底收服真蠟。佔城朝中一些主和的人士為此深為憂慮,因為真蠟國王耶跋摩七世實非等閑之輩,佔城以舉國之兵征伐真蠟,如若不能取勝,對佔城而言將會是一場極大的災難。
因而主和派便有向大宋尋求國際斡旋之舉,但此事又不能公開進行,便只好讓鄒亞連來到大宋,相機行事。
但大宋此時的對外政策處于收縮期,對待中南半島的爭端只是以空乏的調解為主,鄒亞連來到大宋,甚至在泉州就被泉州府打發了,大宋根本就沒有讓鄒亞連以佔城使節進臨安的意思。
鄒亞連最終還是設法來到了臨安,但不是以佔城使節身份來的臨安,而是以佔城商人身份。
鄒亞連將心事透露給了蔡薦文,蔡薦文聞知此事,便想出了一個主意,這個主意無非是要讓佔城國王沉溺享受,然後漸漸淡忘刀兵之事。鄒亞連本就有公子的習性,一听此計,便大覺有理。
而後鄒亞連便看到了茅氏樣板樓,這位佔城王室公子立時就喜歡上了。就算是不為國家大計,他也有意要建一棟如此的建築。鄒亞連以己度人,便自以為是地認為,如果為堂兄建一座新奇豪華的宮殿,金屋藏嬌,大約國王從此就會壯志消磨,不再輕易言兵。再說,就算自己的堂兄不中招,建一棟華美的宮殿也總是不錯的。對于這位嗜好征戰的堂兄,反正國內那些人是想不出法子阻止他出兵了,咱就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左道旁門的法子,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茅庚一開始並沒有與鄒亞連在商言商,而是與他海闊天空地聊天。根據後世銷售的金科玉律,拉近客戶的距離至關重要,因而茅庚不時地引導鄒亞連談論佔城時事,鄒亞連以為茅庚崇尚佔城文明,因而談興一直很濃,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很快,茅庚就將中南半島三國爭雄的局面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在茅庚前世的歷史上,佔城國王耶因陀羅跋摩四世于明年(1190)年興兵征伐真蠟,結果被真蠟國王耶跋摩七世擊敗,真蠟軍乘勝追擊,一舉攻佔了佔城都城,連耶因陀羅跋摩四世也做了真蠟的俘虜。耶因陀羅跋摩四世原本是想滅掉真蠟,結果反而是自取滅亡。
茅庚從後世來,他不知道佔城和真蠟的這一段恩怨,但是對于安南也就是越南吞並佔城是知曉的,茅庚在心里吐槽道,佔城和真蠟本應該聯合抗衡安南才對,就如三國時蜀漢「聯吳抗曹」才是正確國策,是同一個道理。但滑稽的是,佔城和真蠟反倒是一門心思死磕,按茅庚的想法,這不是白白便宜了安南嗎!
鑒于茅庚對後世的越南沒有什麼好印象,茅庚此時轉開了心思,心說佔城的錢當然要賺,但如何讓佔城多惡心一下安南,並且能夠長期與安南分庭抗禮,倒是可以一並考慮進去。如果能幫上佔城的忙,那錢也會賺得理直氣壯些吧。
對于如何建宮殿,茅庚昨晚上構思了一個晚上,今日是有備而來,便不慌不忙提出了上中下三個方案,第一個方案當然是花錢最多、最為氣派豪華的建築方案,第三個方案最為節儉,但料想對方也不會選擇,應該是第二個方案成功的希望最大。但是三個方案拋出來之後,看那架勢,這個主顧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好象是更為鐘意第一個方案。
茅庚在心里樂開了花,但馬上又為佔城擔心起來,心道這第一個方案耗日持久,別建著建著,真蠟軍一舉打過來,那工程款立時便打了水漂,這種爛事無論如何都要避免。一想及此事,茅庚便不由得為佔城的和平憂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