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當官與講學並不矛盾,比如朱熹在江西知南康軍的時候,就重建了「白鹿洞書院」,並親自訂下了聞名後世的一條條教規︰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
「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陸九淵當年拜訪朱熹就曾去過白鹿洞書院,還應邀在白鹿洞書院做過一次著名的演講。
如今听茅庚提及要在高雄建立書院,當下便道︰
「朱熹當年在南康任上,重修白鹿書院,乃是一段佳話。在此辦一書院,陸某閑時講學,倒也使得。」
「象山先生曾在白鹿洞書院演講‘義利之辨’,鞭闢入里,听者莫不悚然動心。在下深為敬佩!」
當年陸九淵在白鹿洞書院所講的「義利之辨」,連朱熹也忍不住擊節嘆賞,茅庚所說並無夸張之處。
「人之所喻由其所習,所習由其所志。志乎義,則所習者必在其義,所習在義,斯喻于義矣。志乎利,則所習者必在于利,所習在利,斯喻于利矣。故學者之志不可不辨也。」這一段,可謂陸氏經典語錄。
有意思的是,在朱熹關于陸九淵「義利之辨」的題記上,還專門有一句話「凡我同志于此反身而深察之」,不知道後世的「同志」是不是從這里來的。
「茅特首謬贊了!陸某不過是本著聖人之言,略事發揮而已。」
一說到義利之辨,茅庚隨即想到自己這會兒整天琢磨的就是如何獲取最大的利益,令人汗顏啊!照陸九淵的標準,同志是斷然算不上了,不知道會不會被他目之為小人。
「象山先生,在下每日里都在言利,先生不會視在下為小人吧?」
陸九淵呵呵一笑,拍拍茅庚肩膀道︰
「茅特首何出此言,你雖然事事時時言利,但你將所取之利,建醫院,辦書院,制軍器,正所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乃一片公心,正合聖賢之道。何謂大義?此即大義矣!」
這個高帽有點太高了,茅庚一下子有點戴不習慣,不過總比被當作小人好。
咦!好象設立醫院就是陸九淵在知荊門軍的時候第一個這麼做的,不過那已經是歷史上1192年的事情了,如今茅庚搶了先,本來應該是陸九淵的創舉,結果變成了茅庚首創。
遇上正主,茅庚大感心虛,連忙岔開話題,抓住陸九淵話中的「辦書院」的話頭,順口就說道︰
「象山先生,這麼說,你是贊成在下在此創辦書院了,對吧?」
陸九淵對于講學向來是來者不拒,但對在高雄這里辦書院,心里還是有些拿不準,擔心受海峽所阻,大宋的學子只怕未必就肯浮海遠渡來台灣,要辦成一個有規模的書院只怕很難。不過陸九淵馬上就想到了還有一個朱熹就在福建那邊,當下便道︰
「茅特首,高雄這里,與大陸有汪洋大海之隔,以陸某之聲望,恐怕未必就能令學子們負笈而來,但大海對面有一位友人朱熹,此刻他正在武夷精舍講學,陸某便去信一封,看朱熹能不能來此講學,若是朱熹能來,則大事偕矣!」
茅庚心道,要是朱熹來了,大宋最頂級教育資源就佔全了,哈哈!不過在此同時,只怕朱陸二人天天會為理學和心學而發生爭論,那就有好戲看了,除了朱陸之爭,自己還可以偶而去摻乎一下,這麼一來,便足以辦一個《爭鳴》雜志了。
茅庚想到得意處,忍不住面露微笑。卻听陸九淵說道︰
「听說朱熹有足疾,也不知他來不來得了。」
「那,你還寫信邀他嗎?」
「那當然。不過我想,要是明天大炮試射效果不錯,我想朱熹是不介意親自來看看的。」
茅庚只好付之一笑。一想到陳亮此前也給朱熹寫信邀他來台,陸九淵與朱熹的交情固然深厚,但搞不好朱熹真的會更願意給大炮面子。
兩人正在說呢,國公府上的一個小廝過來傳話,說國公有請。
茅庚心道,趙這又是怎麼了,該不是又是要鬧著去看火藥的制作吧。
一到國公行轅,趙就對茅庚說︰
「我這里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听哪一個?」
說這話時,趙臉上帶有壓抑不住的得色。
「先听壞消息吧。」
「壞消息是,又掉鏈子了,單車的鏈條掉了,車架子也快斷了,總之,你的單車壞掉了,恐怕一時半時是修不好的了。」
「哦,那好消息呢?」,本來就是七拼八湊趕制出來的樣車,不完善的地方多的是,壞了並不奇怪,不壞反倒是怪了。
「好消息是,本爵學會騎單車了。」
趙在說這話時,一臉的興奮,還不知在學會之前,他摔下來多少次。
「哦,恭喜國公!」
其實茅庚那邊也有人學會了騎單車,騎單車本就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有一個人會騎之後,眾人沒了恐懼心,一下子就有好些人爭先恐後地學騎單車。不過那一部單車也好不了多少,騎上一會,就會出點毛病,也是經常掉鏈子,但騎車的人一個個興趣盎然,只要一修好單車,立即就有人往上騎。
「拜托,你造的單車能不能造得堅固一點?」
趙正是對新生事物高度敏感的年齡,迷上了造船之後,又發現了單車的奇妙處,立時又對騎單車發生了強烈的興趣,可是剛學會,單車卻徹底沒法騎了。
「國公,對不起!這單車確有許多缺陷之處,不過,也許一年之後,我們造的單車就不會輕易壞了。」
陸九淵一看,想起茅庚所說,要自己時刻不忘給趙灌輸觀念,讓他不要急于求成,因而笑道︰
「國公,騎單車乃是小道,下官懇請國公不要沉迷小道。再說萬事開頭難,豈能一蹴而就,這單車機關多多,難免有諸多繁難之處,所謂欲速不達,國公不妨再多些耐心。」
趙見陸九淵也幫著茅庚說話,當下擺擺手,說道︰
「也罷!象山先生說的不錯,身為國公,還是要關心火藥和大炮這樣的大事,對吧?」
陸九淵樂了,心道這位皇孫其實一直牽掛著茅庚那邊的軍器制作,大約是憋壞了吧,當下正色道︰
「國公,此事不難,明日大炮試射,國公就能看到火藥裝在大炮上的威力了。至于火藥的制作,依下官所見,國公只要知其然,不必知其所以然,故而火藥制作就不勞國公操心了,自有下官和茅特首操心。」
趙聞言,倒也覺得陸九淵所說在理,也就不再抱定主意非要親自去觀看火藥制作。
到底是大宋一代大儒,影響力果然不同凡響,連趙這個難伺候的主都要服他三分,茅庚如此想道。
「國公,下官倒有另一件大事。下官有個想法,想在此處創辦一個書院,茅特首對此非常支持,下官還將寫信邀請朱熹前來講學,下官想請國公到時也上書院講學,不知國公意下如何?」
讓趙去講學,不過是轉移此君的注意力。但陸九淵這麼一說,讓趙倍感驚訝,隨即呵呵一笑︰
「象山先生,辦書院當然極好。只不過,我想起了一個有趣之事,我想知道,到底是應該宣揚朱熹的‘理學’,還是應該宣揚象山先生的‘心學’呢?」
韓侂冑也覺得要是朱陸一起來辦書院,理學心學之爭只怕是免不了的。不過韓侂冑對朱熹並無什麼好印象,朱熹口口聲聲「滅天理存人欲」,但自己卻納尼姑為妾,還帶著招搖過市,韓侂冑覺得朱熹實在有偽君子之嫌。兩相比較,陸九淵就足堪稱之為真君子。
這麼一來,韓侂冑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傾向于陸九淵,因而堅定地站在了陸九淵心學這一邊,于是插言道︰
「據我看,象山先生的‘心學’,立乎其大,高屋建瓴,相反,朱熹之學,實在有假道學之嫌,不如象山先生‘心學’多矣!」
茅庚冷眼旁觀,心知韓侂冑在歷史上就曾經搞過「慶元黨禁」,在他專權時,大宋官方全盤否定朱熹的學說,將朱熹的「理學」斥為「偽學」,將朱熹弟子和信奉朱學者劃為「逆黨」。韓侂冑頂陸貶朱本就在意料之中,至于朱熹有沒有納尼姑為妾,這個八卦倒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不過既沒有艷照也沒有視頻,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韓侂冑頂陸貶朱,趙卻覺得朱學其實也大有道理,皇祖父對朱熹的稱許就明顯更多一些。不過這不是關鍵的,關鍵是若是朱熹也來了高雄,朱陸學術相爭,就有的好戲看了。這還不算,趙瞄了一眼茅庚,從茅庚那里,時不時的也能听到過一些獨特的思想,嗯,兩家爭鳴固然精彩,但若是鼎足而三,則必定好戲連台。哈哈,值得期待。
「有象山先生的‘心學‘,再有朱熹的‘理學’,陸學、朱學可謂各有千秋。不過據我所知,茅庚的‘茅學’好像又有不同之處。不知陸學、朱學和茅學,可否取長補短,或者最後只能一爭短長,倒要拭目以待。」
陸九淵一听,原來茅庚還有自己的一套學說,倒是事前一無所知。驚訝之余,陸九淵又感到異樣的興奮,就像獨孤求敗的寂寞武林高手,逢上了一個不知高深的對手一般,倒是希望所遇對手最好武功在伯仲之間,不要像一只菜鳥才好。
「想不到茅特首深藏不露,改日倒要請教一番。」
「不敢當!」
茅庚口說不敢當,心里卻在想,什麼時候倒是要好好跟陸九淵談一談宇宙之學。在後世,自己只能算一個半吊子的哲學愛好者,就那麼半桶水,真不好意思跑到大宋來賣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