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姓成,俗名銘照,這番二位小哥誤打誤撞進了這‘詩冢’,中間艱辛曲折,老夫心里有愧,有愧。」
卻原來,秦老鬼說的‘趙兄’敢情是‘照兄’?
秦老鬼那邊听到成銘照自報家門,竟然驚訝地‘咦’了一聲,其中意味,十分耐人消磨。
不過秦老鬼那面具下的眼楮不見波瀾,一下子就回復了青松屹立絕崖的姿態,一點生機都沒外漏,與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
林桓致听到‘詩冢’,卻是和‘尸冢’聯系在了一起,當即跳將起來︰「外面,外面的那些骨頭真的都是死人骨頭?」言語間就想拉著林桓逸往後退,才消去的那些個惶恐驚悚又涌了上來。
成銘照長須飄動︰「小哥,你誤會了。這詩冢是為詩詞之詩,非尸體之尸也。小哥所言那死人骨頭,卻是非也非也,皆是捕風之象。且有詳細須等老夫慢慢道來。」
林桓致將信將疑︰「真的麼?」額頭上分明寫著‘不信’二字。
林桓逸哪里注意這些細節。听到‘詩冢’,竟然將平日里的好奇性格給激發了七八分。再者這老者先是自報家門,言語間多有真摯流露,倒也不似是那奸邪之輩,林桓逸倒平添了一份對老者的親近之意。雖然這感覺來得玄妙,卻實在地在林桓逸心里滋長著,就連本人也絲毫不覺。
似乎看懂了林桓逸的意思,成銘照也不打啞謎,指了指牆壁上,穹頂上,似有緬懷地說道︰「老夫有一至親之人,平生好詩詞,越四十載。不料後來老夫各種曲折,終究是無緣與那至親之人有再見之日。一日心靈洞徹,方知以往那爭強好勝之心,太過不該。老夫窮終生精力于詩詞曲賦,金石玉錄,後輾轉到了此地,爾來十載有余。于是悟得,詩詞乃無形之劍氣。金鐵之劍,因鋒銳而易折,精氣之劍,源天地而不毀,一如詩詞曲賦之頤養人心。且人生百年,縱聚千金,亦難攜歸塵土;而劍在匣中,等同朽木泥石;想我半生愚行,竟然悟不透此間道理,令心靈蒙塵,愧對九天。是為此處老夫姑且稱為‘詩冢’,貽笑于此間作古主人。」
說到一半,看了秦老鬼一眼,又繼續說了下去︰「老夫習慣直來直去,這一切,成也老鬼,敗也老鬼。初始老夫懷恨在心,但在此間十載有余,每天浸婬于金石玉錄之間,又悟得天機,這番際遇下來,縱有天大的撞屈也消磨殆盡了。何況秦老鬼初衷也是好的,又連番搭救于老夫,同是淪落人,後來倒也多了份惺惺相惜。」
林桓逸似懂非懂,心里卻是欽佩愈甚,想著原來詩詞念到了極處,原來還有此等境界,倒不是自己可以揣摩的了。只是將那眾多問題收拾起來,將心中的一個疑惑問道︰「成爺爺,什麼是活死人?」
林桓致知道弟弟是只執拗的牛,這一發問起來,怕是當真連綿不絕了。于是扯了扯林桓逸的袖口,示意此時不是好奇之時,得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才是。
成銘照不緊不慢地答道︰「在世人眼里,老夫早已是作古之人。老夫近日深感大限將至,尚有余願未了,且不忍一生所得付諸天地,忝為憾事。不料今日卻借秦兄之手,尋來二位有緣人。」
話音未落,猝然及防間,林桓致一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表情猙獰起來,將林桓逸往後一推,然後就齜牙裂眥,張牙舞爪地猛向成銘照撲將過去。未及欺身,偏偏身前好似有一堵無形之牆擋住了他,任他怎麼用力都無法向前一步。
始料不及這情況,林桓致臉色漲紅,見近不了成銘照的身邊,且回想起這兩天的遭遇,一切原來就是這個老者在裝神弄鬼,尤其弟弟還險些緩不過氣,半條命都踏進鬼門關了;可這會兒罪魁禍首卻在這里雲淡風輕,怎能不讓人恨不啖其肉,吸其髓?
林桓致一聲怒吼︰「有緣你個老王八!我和你沒完!」
將個‘完’字余音吼得悲壯,一時氣血上涌,哪里還想著和老者虛與委蛇弄清楚前因後果。悲憤交加間,想到弟弟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一番驚嚇落下的後遺癥還有心理陰影該有幾何?心疼之際,又悔恨自己沒能盡到做哥哥的責任,而自己又必須時刻神經緊張,此刻激動,竟然一口氣沒緩過來,直直站著昏迷了過去。
林桓逸早被驚呆了,這時候嘴里兩只雞蛋都可以塞得進去了。林桓致突然狂風驟雨般的爆發正在火山口處,完全失去了理智,沒看出來也沒想到他為什麼被阻擋了,但是林桓逸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間,有一圈淡淡的白光閃了起來,然後隨著林桓致的動作和擠壓而泛起漣漪。這,這不就是說書先生口里那江湖傳說中的罡氣麼?
要說林桓逸兄弟最崇拜的,不是那虛無縹緲處的神仙,也不是高居廟堂的天子聖人,更不是隱居深山老林的閑雲野鶴,而是那些仗劍走天涯的劍客俠侶。每每進城一次,都是林書闊去將些物品換錢,而林桓致就會拉著林桓逸去那茶檔口處听著說書先生那膾炙人口的江湖中快意恩仇的傳奇故事。意猶未盡之時,心里不羨慕那錦衣玉食將相王侯,倒憧憬著有一天看淡煙雨城樓,義非俠不立,俠非義不成。正是︰
御劍江湖載酒行,美人如玉翩若鴻。十年一劍情如夢,贏得生前身後名。
今天,這傳說中的武功自己竟親眼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