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桓逸感覺周身酸痛得不得了,睜開眼楮後看著四處的漆黑,卻是腦子一片清明,殊無丁點迷糊。
火堆旁,那個正拿著木棍攪動著火星的身影見林桓逸醒來,卻是頭也不回,繼續撥弄著火堆,不一會就從火堆灰里面撥出了幾個熟地瓜。
林桓逸雙手蹭了一下地,感覺自己腳都麻了,也許是露水太重的原因,徑自往那火堆旁的身影的對面走去,端詳了一會,然後二話不說地就拍了拍地上凹凸不平的沙土,坐了下去,稚女敕的臉龐被火花映得通紅,略見蒼白憔悴之色。
對面的人見林桓逸看著自己手中的地瓜,手一動作,就將一個稍大的地瓜扔了過去。林桓逸出乎意料的沒有用手去接,而是閃向一邊,待到地瓜落地的時候,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吹了吹口氣。
對面的人驚訝了一下,著實對林桓逸的泰然處之的神態大加贊賞一番,點了點頭。
林桓逸對他的表態沒有絲毫回應。
自己剛剛才吃過飯,這會兒怎麼又會餓呢?可是林桓逸心里清楚,而且比誰都清楚,自己有多麼的身不由己。
沒錯,自己的腦子一直是清醒的,只是卻是身不由己地做出那等瘋癲之事來。林桓逸彷如已經歷盡幾世輪回,看著娘親那淒然的神色,哥哥痛心的表情,妹妹彷徨的眼神,還有街坊鄰居焦急的關懷,他又怎麼會不知道?
可是無論林桓逸怎麼想阻止自己的瘋癲行為,都無濟于事。他早就在心里嘶喊了無數回了,他想告訴娘,他沒瘋,他不是故意傷害娘親的,可他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而且每當話要說出來的時候,總有一股相反的反應在他腦海里面形成。
林桓逸默默地撫模著地瓜,是的,他感到無比的寒冷,他是想借著著地瓜的溫度來讓自己覺得,還是有‘人’可以給他取暖的,雖然這‘人’只是個地瓜。他不是身體的冷,而是心里冷。他感到好孤單,尤其現在,造成自己瘋癲狀況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
骷髏人見林桓逸用那怨毒的眼神看著自己,也不打緊,自顧自地說道︰「老夫和這地瓜還真有緣。初始老夫吃了令兄幾個地瓜,今天卻是你吃了老夫烤的地瓜,要不是因為這地瓜,老夫豈不是錯失了兩個不錯的傳人。」
林桓逸心里尋思著,從白天這骷髏人和那老和尚的打斗場面來看,自己就是要逃跑也是不可能的,而在這里坐著,也無異于飲鴆止渴,如何尋思個法子離去,倒不是當務之急。
現如今卻是要弄清楚為什麼自己有那瘋癲狀況,而眼前之人的言語卻是不能信那十分的。畢竟如果真的是光明磊落之人,真如他所說,是起了收徒之心的話,那何不明著來,卻用著這如此下作的手段?
而自己現在確實是不瘋不癲了,那法子自然是落在骷髏人身上了。
林桓逸心思不外露,要說經歷了這大喜大悲大痛大難之後,自己依舊是那六歲孩兒的稚女敕的話,卻是使不得的。如何與眼前之人周旋一二,方才是道理。
林桓逸不卑不亢地道來︰「前輩何不自敘一番?」
骷髏人笑了笑,心道︰「這孩子當真是再符合的人選不過了。小小年紀便有這等慧根,實在難得。他不將計就計拜我為師,再尋思著月兌逃法門,足見其內心剛毅;又不啼哭吵鬧,肝膽俱裂般糾纏,足見其膽色過人;尤其是這番詢問,不著痕跡地卻是要知道老夫的底細根由,著實妙得很。老天待我不薄,在老夫大計無望之時竟然送來如此天驕,豈不快哉樂也?」
骷髏人于是反問道︰「那你且看老夫如何?」
林桓逸卻是自個兒悠閑地答非所問︰「我爹常告訴我,大丈夫生而頂天立地,從來是非分明。」
骷髏人莫名不已,來了興趣︰「那又如何?」
林桓逸也拿起地上的一根枯樹干,在火堆里撥弄著︰「每當我做錯了事情,無論事情大小,我爹必定責罰我一番。但是,每當我做了對的事情,無論這件事有多麼惡劣的後果,我爹從來都不罵我打我。」
骷髏人追問道︰「哦?」
林桓逸嘴角一笑,將頭別向一邊,緩緩道來︰「我尋思著,到底什麼是對的事情,什麼是錯的事情,對錯之間又該怎麼分明。後來我明白了。」
骷髏人不知不覺地就被林桓逸的思路帶著走了,很好奇這六歲孩兒該如何分明這世間最為難知道的是非對錯︰「接著說。」
林桓逸站了起來,略帶思考的神色︰「我也常思考著,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別人怎麼想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娘親知道我從小身體不好,為了操了很多心。這活著的意義,許多人有許多人的看法。」
林桓逸踱了幾步,悠悠道來︰「我哥認為,人應該活得瀟灑,學那江湖豪俠一樣快意恩仇;虎杰哥認為,人活著就該建功立業,闖蕩一番;就連我小妹,認為被我們寵著就很快樂了。」
踱了回來,一坐下之後,林桓逸說道︰「我卻認為,人活著,無非是,天地、父母、人心。」
骷髏人笑著道︰「那你如何看清這天地父母人心?要知道,這事情就是大人都看不清的。」
林桓逸蒼白的臉色,不盡疲憊,卻笑著說道︰「我分得清。有一天我分得清了。我終于知道,什麼是對的事情。」
骷髏人看著林桓逸突然的神采飛揚,激動問道︰「你說。」
「哪有那麼多的精力去分辨這些?越是分辨,越分辨不清,不是嗎?」林桓逸突然顯得高深莫測地答道。
骷髏人愈加模糊了,居然搞不清這眼前林桓逸兜來兜去的到底賣的是什麼葫蘆什麼藥,偏偏自己又想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什麼的。
林桓逸輕輕一笑,撓了撓耳根,道︰「就像現在,前輩你想知道我到底是在想什麼一樣。因為你分不清我在說什麼了。」
骷髏人臉色有點難看地盯著林桓逸,仿佛要看穿他的內心一樣︰「小子,你戲弄老夫?」
「哪里敢戲弄前輩。這事情本來就很簡單。許多人就總喜歡去知道別人在想什麼,或者以為自己掌握了別人的什麼。其實大家都錯了。」林桓逸揚眉,不再說下去。
骷髏人冷哼了一聲,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居然還不如一個十二歲孩兒了。
林桓逸咧嘴大笑,笑得淚花都泛了出來,說不出的開心︰「做了就是做了,哪有什麼對錯?非要分個什麼對錯?現如今你擄我到這里,我尊敬你,喊一聲前輩,你就已經落入了下乘,是為人心;再者你試圖知道一個十二歲孩子的心里在想什麼,你就已經違背了道理,道理在人心,你卻分不清;你不讓我在父母膝下孝順承歡,偏偏讓我干那違背良心的舉動,你卻在這里說緣分,談傳人,哈哈,可笑,可笑。你且想一想,這天地、父母、人心,你都沒了,你還來問我怎麼分對錯。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