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天底下有這麼一個人。
夕陽,西下,
人在天涯。
他,十五歲。
背負長劍,臨風而立,前面的小橋流水人家,沒有染上江湖,有的也只是,枯藤,老樹,抑或時而歸巢的昏鴉。
那劍,是一把普通的鐵劍。
他姓梁,是個孤兒。
他也只知道他姓梁,因為他母親臨終前告訴了他的姓氏,卻始終不願意說他爹是誰。
他不是天生的沉默寡語,但是自那以後,無論是熟人還是陌生人,他都不會多說上那麼一句話。
他永遠記得,他母親臨終前那望穿秋水的眼神,還有那日日夜夜的思念。他知道母親在等一個人,但是,直到母親死了,她都沒有等來那個人。
因為他母親沒有個高貴的出身,而是在一個叫做風塵的地方掙扎了一輩子。只有他知道,他母親是個潔身自愛的人,而且多才多藝,名動公卿。
臨終前,他母親告訴他,有一天,來了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人,那人說他來自華陰縣,來自那鐘靈毓秀的華山。
男人慕名而來,等到男人走了的時候,卻帶走了母親所有的思念和牽掛,還有身心。
男人什麼都沒有留下,卻留下了一柄普通的鐵劍。直到臨終前,母親依舊將那鐵劍精心收藏著。
他看得出,母親深深愛著那個男人,不可自拔。甚至離開了那個叫做風塵的地方,生下了他。
十五年的含辛茹苦,沒有等來那個男人的諾言。
思念成疾,母親臨死前,迷迷糊糊地說看到那個男人用八抬大轎把她接了回去了,她要去見他了,她覺得好幸福。
所以,他母親是帶著微笑死去的。
但是,他卻嚎啕大哭了一天一夜。沒有錢安葬母親,他只好草草地將母親給火葬了。然後,將骨灰放在了一個罐子里頭。
他永遠記得,他母親最大的心願,就是等到那個來自華山的男人。他不恨那個男人,他和他母親一樣認為,那個男人有著他的苦衷,或者是因為,找不到他們而已。
蓮華峰下鎖雕梁,此去瑤池地共長。好為麻姑到東海,勸栽黃竹莫栽桑。
因此他要把母親的骨灰埋在華山頂上最美麗的地方。
他來到了那奇險天下第一山,卻只能仰視著。
看到他背負的鐵劍,那個叫做華山的地方,住著一群喜歡將華山派掛在嘴邊的仙風道骨的人。
而那些人,對他投來了嘲弄的目光。第一天,他就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還有那些世態炎涼的侮辱︰「就憑你,居然也敢在我們華山派的範圍內用劍?你不配用劍,因為你是個卑賤的人,怎麼配用那武器之王?」
第二天,他要上華山。
自古華山一條路。
那一天,他被幾個守門的弟子給打趴下了。他不服氣,為什麼華山是這些人的?
不服氣?那就打到讓你服氣!
可是,他從小就倔強得很,所以,那一天,他動劍了。
遺憾的是,他的劍還沒拿起,就被一個普通的華山派弟子給一腳踢飛,吐了好多的血。
他喊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因為他要讓那個男人親自對他說,男人沒有辜負母親,男人也是愛著母親的。
守門的人臉色怪異了起來,卻是變本加厲地狂毆他。最後還要讓他舌忝鞋子,鑽胯下。
他不肯,他倔強,他不屈。
終究,他還是舌忝了,鑽了。
他自己滾下了華山。
因為那些人覺得扔了他的話,還髒了那些人自己的手。
第三天,他又出現了。
那個男人也出現了。
看到他背負的鐵劍,男人明白了。
男人只說了一句話︰「她,還好嗎?」
他欣慰了,因為這句話而欣慰了。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男人沒有忘記自己的母親,他還是記得母親的。
他興奮地哭了,覺得母親沒有看錯人。所以,當那個男人帶他上山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骨子里頭,他渴望父愛。今天他體驗到了,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男人對他很好,給他買了新衣服,還讓幾個丫鬟伺候他。他心里僅存的一點恨意也消失了。
因為他沉默寡言,不言不語,所以那個男人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
梁步宇。
他跌進了幸福的河里久久不能自已,哈哈,自己終于有名字了,自己終于有名字了。
然而,就在他以為以後就平平安安地在父親的膝下承歡的時候,父慈子孝的憧憬破滅了。
那個男人告訴他,不能讓他認祖歸宗,因為他母親是個風塵女子。
他點了點頭,自覺地不再提起這件事。他明白,男人有自己的苦衷,所以他理解那個男人的難處。
整個華山派沒有一個瞧得起他的,見面了也不尊重他,而是直言︰雜種。
他和那些說他雜種的人干了一架,輸了。
那些人忌憚他父親的地位,沒敢下殺手。但是還是讓他躺了一個月的病床。
真正讓他心涼的是,他沒有偷盜華山派的掌門才能擁有的功法「四法青雲」,卻被當做了竊賊。一天夜里,他還在睡夢中,就被一堆人粗魯地從被窩里拉了出來。
他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那個男人。男人把臉別開,沒有說話,也沒有維護他。
畢竟,鐵證如山,秘籍就在他的臥室床墊下。
門規處置,廢掉經脈,永世成為廢人一個!
這還是看在他是掌門私生子的面子上才法外開恩的。
好一個法外開恩。他吼了,向那個男人吼叫了︰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你必須相信我!因為我娘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那個男人的回答讓他的心涼透了︰「哦,你以為我真的把你當成兒子看待嗎?要不是可憐你,我哪里會管你的死活。你娘就是個賤人罷了,還裝什麼清高。我也就玩玩而已!」
他不敢置信,但是周遭都是華山派的人,那個男人會隨便說出這樣的話嗎?他連問了幾句︰真的嗎?
男人拂袖而去。
當天夜里,就在他被處刑的時候,男人再次出現了。男人說他也是身不由己,不得已才說出了那番話的。
華山派是名門正派,堂堂掌門怎麼可以有污點呢?
他怒目而視︰那你就不該把我娘的心也帶走了。
還要那個男人準許他娘的骨灰放在祠堂里。
男人拒絕了。
所以,梁步宇笑了,笑那個男人懦弱。而誰都沒看到梁步宇的蛻變,還有他眼神里一閃而過的決絕。
男人惱羞成怒,華山派已經夠仁慈了,畢竟梁步宇就是一個恥辱的存在,見不得光的存在。經過華山派高層的商量,決定給梁步宇三年時間,如若三年內劍法無成,便親自殺了他;若有成,那麼就免去今天的責罰,安安分分地做一個卑賤的私生子。
不過,那夜他離開了華山。而且還真的去偷了《四法青雲》。
總不能白白攤上偷盜的罪名吧?干脆把罪名坐實了。本來還真的不容易偷到的,但是,誰又能想到,他會有如此一舉呢?
古道上,西風吹亂了鬢發,耳邊憶起當年他母親說的一句話——‘江湖問路不問心’。
那時,他困惑不解,心若不在,何來江湖;若是問路,何必涉足?
想必母親,愛著的同時也恨著,偏偏終究還是愛的成分多了一點點。
一人,一馬,一劍;開始了江湖生涯,崎嶇的山里,一抹孤煙,一輪冷冷的彎月。踏遍大漠,蒼涼了孤煙直;擺渡長河,渲染了落日圓。他時常問自己,江湖,是否真的問路不問心?沒有回頭的路不知道是不是遠方?
于是,他習劍三度秋,不斷四時寒冬雪。寂靜的山,才可以‘不問心’,他傍山而棲,擇木而眠。赤腳,披頭,散發,舉手投足間,山,也成了路;山中無歲月,逝者如斯夫,一人,一劍,漂泊著只有一個人的江湖。而這個屬于一個人的江湖的故事,風不愛听,鳥不愛听,而唯一的白衣長立的背影,訴說著他心里的淒迷。
他還背著鐵劍,不是因為這鐵劍是男人饋贈給母親的,而是因為這鐵劍是母親的寄托,背著他,他就永遠和母親同在。
所以,他沒有朋友,他只有那柄普通的鐵劍。
作者說這些天來,畢業季。每天無窮無盡地跑長路,走招聘,投簡歷,遭拒絕,啃面包,餓三餐,累得很,一天下來,豬狗都不如。今晚有點灰心,還有點難過,覺得前路迷茫,有點鼻子酸酸的感覺。所以這一章就交代一下弒皇梁步宇的來歷,寫的很是憂傷。正如現在憂傷的我。唉。又是十二點了,開始趕論文吧。各位有看這書的朋友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