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崎嶇坑窪且狹窄的山道上,一輛裝飾質樸無華的黑漆馬車正搖搖晃晃地駛著。昨天下了一夜的雨,路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水坑,一不小心就會被陷進去,激起一地水花。
前面有幾個拿著香燭、冥紙等祭祀用品上山祭祀的一家人,听到馬兒響亮的嘶鳴聲,不禁轉回頭望去。只見是一匹罕見的血紅色駿馬,而趕車的男子身著黑色長袍,頭戴一竹笠,面容看不清楚,只隱約可見那俊美異常的輪廓和高大挺拔的身量。
馬車越來越近,而前面就是一大水坑,眾人怕水濺到自己,忙往路右邊上靠去。只見那趕車的男子向左輕揚馬鞭,同時嘴里「喔」了一聲,隨即那駿馬嘶鳴一聲,止住奔勢,緩緩地向左而去,車篷險險地避過那個大水坑,而並沒有激起一點水花。
眾人一見不由的松了一口氣,心中暗暗敬佩此男子嫻熟的趕車技術。也不由的猜想,在這人煙稀少的山谷,何時有了如此出色的人物?還有那匹駿馬,即使再不懂馬的人,都知道定不是平凡之物!
又行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只听那男子「吁」的一聲,馬車終于在一青山綠水的開闊之地停了下來。
一只縴縴玉手輕輕地挑開車簾的一角,一位淡雅美好的女子探出頭來,只見她那雙盈盈如秋水般美麗的黑眸,對著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隨即依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娘子,慢點!昨天剛下了雨,地上濕滑。」
「夫君,沒關系的!你別把我想得太弱了!」
周愛若對著他笑笑,然後轉回身從車廂里拿出兩個籃子,一個籃子里滿滿地裝著香燭、冥紙等,而另一籃子里裝著三牲五鼎和酒,原來他們也是來此祭祀上墳的。
邵雲祈趕緊從她手里接過兩籃子,然後四處看了看,當看到那座被許多桂樹環繞的青墳時,那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里略過一絲痛色,隨即又恢復清明。
待兩人走到墓前,被烏雲遮蓋已久的太陽,終于還是破雲而出,灑下道道金光。有一束剛好灑在墓碑上,清清楚楚地照出上面刻著的字,只見上書︰正文「先父先母」,落款「不孝子立」。簡簡單單,並無其它。
周愛若看著這長滿青草卻不失干淨整齊的墳墓,眸光復雜,心里輕嘆︰公公婆婆一生好強,重權重利,卻失去了最可貴的親情。而縱使生前再輝煌那又怎樣?死後還不是一堆白骨!人還是要惜福為好啊!
邵雲祈從籃子里拿出祭品一一擺好,然後夫妻倆一起恭敬地向先人叩拜,燃香奠酒,焚燒紙錢……這里他一年都會來幾次,清除雜草,添加新土,擦洗墓碑,所以這十年的老墳干淨完好的猶似新墳。
邵雲祈蹲跪著,伸手輕撫過冰冷的墓碑,思緒萬千︰父親母親還在世時,他們一心只想奪得這天下,而不顧他這個兒子的感受,他們之間並無多深的感情。他們三人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的,看上去誰離了誰都會過得很好。
他曾經深深地怨恨過他們,為什麼生下他卻不好好地養育?為什麼要破壞他好不容易尋回的幸福?可是現在他們已經離去十幾年了,每當午夜夢回時,他卻多想再听他們情真意切地喊自己一聲「雲兒」啊!
「夫君,別難過了!父親和母親知道你對他們的情意,他們會感到欣慰的!他們在那邊也會過得很好的!」周愛若心疼地看著他,她知道他心里的苦,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心里再苦再痛都只會自己一個人承受!
「娘子,你說他們真的原諒我了嗎?那為什麼十幾年了,他們卻從不入我的夢呢?」邵雲祈看著她,明眸里透著一絲苦楚和無奈。
「夫君。都是為了我,你才……」周愛若還未說完,他已經用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小嘴。
「愛若,我不許你這樣說你自己!我是不想成為第二個父親那樣的人。是你和阿寶救贖了我,給了我從沒有過的幸福!」
他看著他,眼眸里情深似海。像是突然得悟了一樣,釋然一笑︰「也許是阿寶的離開讓我明白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做父母的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最好的!而他們是用錯了方法而已!」
「夫君……」周愛若笑了,這麼多年了,他終于放下了對父母的心結,她真得為他感到高興!
邵雲祈看著她釋然的笑靨,微微一笑道︰「娘子,你先回馬車上去。我再呆一會就來,我們等下就去洛陽,我也想阿寶了!」
「好的,夫君。不急!時辰還早。」周愛若了然地看了看他,她知道他現在需要一個人靜靜。
邵雲祈目送她慢慢地向馬車走去,直到她走出這片桂樹林,再也看不清人影了,這才轉回身。他一手扶著墓碑一手拿著酒壺緩緩地靠坐在墓前,他把酒緩緩倒在墳前,只到所剩無多時,才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感受著春風拂過桂葉沙沙的聲音,輕嗅野花芬芳,風中隱隱約約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低嘆︰「父親,母親,雲兒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