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德勒剛說完那句話,「死亡之舞」的愚人牌便第一個跳到了雷漠的眼前。
緊接著,是惡魔。
李度恩很不喜歡這張。
「為什麼和我感應的會是他?」
「我的牌從來不會出錯,能把惡魔鎖住的人,難道不正是你這樣的靈魔薩滿麼?」
死神的牌,怎麼可能出錯?
雷漠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母親的那本《喀巴拉密教與塔羅》,翻到第一頁——0愚人︰新的冒險,新的開始,帶著一種孩子般的天真踏上一條不歸路。
真的是這樣麼?
雷漠想起父親雷圖,生前曾經說過,他關于冒險的注解是︰當人生突然打開另一扇窗的時候,首先要做的不是觀看窗外的風景,而是找到一雙適合上路的鞋。
于是,雷漠將書本統統扔進了垃圾桶,爬上老房屋頂的閣樓,去尋找父親留下的那雙馬丁靴。那是好幾年以前,父親用他的戰利品親手縫制的皮靴。一條三米長的食人鱷。雷漠難以想象那驚心動魄的搏斗場面。他從污跡斑斑的舊皮箱里拿出那雙靴子,用軟刷撢去積灰,食人鱷魚皮鋒芒凶狠的光澤便立即乍現。雷漠穿上皮靴,感覺有點大,于是,再套上一層薄襪,剛剛好。這時,口袋里突然金光一現,節制牌倏忽一下跳出來,在雷漠眼前轉了一個圈。
「旅行還沒開始,我得先試試我的鞋。」他對著眼前的牌說道。
金粉黑色塔羅驚跳了一下,立刻就躲回口袋里去了。
自從被伽德勒注入神能之後,「死亡之舞」就一直騷動不安,好像口袋里揣著一只老鼠,隨時可能會蹦出來,事實上,任何時候,甚至在夢境中,也會看見滿屋子的「死亡之舞」,有的懸掛在天花板上,有的貼在牆壁上,還有的,百無聊賴地四處亂飛,直到雷漠從床上驚醒,它們才會從各個角落里溜出來,乖乖地列隊疊好,回到外套的口袋里去。過于強烈的直覺感應讓雷漠寢食難安地度過了整整一個星期,他依然不能完全掌控伽德勒的能量,這也難怪,畢竟,這不是屬于他的牌。
在回程的飛機上,李度恩一直很興奮,他不停地談論著伽德勒的神能與法力,滿腦子想著拜他為師。雷漠雖然不怎麼搭腔,內心也難以避免這樣的蠢蠢欲動。回想起奇蓮學院的導師們在實驗室里展現過的那些驚人的法術,和伽德勒比起來,顯然要遜色多了。雷漠忍不住重新拿出母親紙牌中的那張代表死神的死亡牌仔細看,那上面所畫的人物,從臉型的輪廓、五官的布局、還有衣著打扮和冷酷的表情,都和伽德勒十分相似,最神奇的是,死神的戰馬身上花花綠綠的斑紋居然是「死亡之舞」二十二張大阿卡納圖案的翻版!這副塔羅牌,是母親親手繪制的,可見,無論她是否真的知道伽德勒就是死神,她也的的確確曾經親眼見過他。
「既然是神,為何一定要套上個人形當外衣呢?」
說實話,雷漠很難將塔羅繪畫師筆下的死神形象和自己親眼所見、穿著皮囊的那個迷戀烹飪的高個子家伙聯系在一起。
「這只能說,伽德勒在地球上混得還不錯。」
度恩的思路又開始天馬行空地瞎轉了。
雷漠向來比較現實,眼下,找到另外幾位合適的靈修者才是當務之急,只有把他們帶回到伽德勒那里,他才有可能登山尋寶。
景寒毫無疑問是首當其沖的「試驗品」。可是,自從他們回來以後,就一直沒能聯系上景寒,她的手機總是轉到語音信箱。
「可能是在躲那個老頑固吧。」度恩試了好幾次都沒回音,便失去了耐心。
雷漠想起去索馬島之前和景牧師的那次會面,時隔半月,不知道他們父女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他有沒有找愛修覺談過?是否決定要送景寒去奇蓮了呢?
度恩則決定大睡特睡,徹徹底底給自己放個大假。
「你就不擔心你爸媽什麼時候回來?」
「該回來的時候就回來了。」
這是他打著哈欠對雷漠說的最後一句話。
于是,雷漠給景寒親自留了個言,告訴她他們已經回來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日子糊里糊涂又過了幾天。
這期間,雷漠去景寒家樓下等了兩天,發現他們家的窗簾一直嚴嚴實實地關著,從早到晚都沒打開過。他堅信景寒是他需要的人,那種感覺很強烈,絲毫沒有雜念的強烈。雷漠一個人躺在床上時,只要閉上眼楮,就會想起那晚景寒用度恩的龍骨碎片割破自己掌心的那一瞬間,他記得那時候自己正昏迷著,所以,這只是他自己的想像,可是,那想像是如此真實,真實得讓他越發感到震撼。
如果「死亡之舞」沒有動起來該怎麼辦呢?
同時,他又擔心當真見到她了,她並沒有和伽德勒的牌有任何感應。
雷漠從景寒家的小巷子里走出來,發現盛夏的太陽已經讓整座城市變成了一個蒸籠,街頭的梧桐樹茂盛之極,蟬聲朗朗地纏繞在耳邊。中午時分,他獨自坐在那家居家小館里吃了一份總匯三明治,然後,在明致中學冷清的校園里站了一會兒,一切都是那麼馨寧安詳,恍如隔世。
從那天晚上開始,雷漠又回到了夜間的酒吧里擺攤做生意,心想,也許有機會會踫到景寒也不一定。伽德勒的「死亡之舞」漸漸在他手里變幻莫測起來,感應與能量的掌控也越來越嫻熟。那些牌,每一張都具有非比尋常的能量場,當某個因為陷入喪子之痛的母親抽到「死亡之舞」的聖杯六時,居然可以和她兒子的靈魂溝通,相互撫慰時,雷漠便知道「死亡之舞」的真正魔力並不是掌控人的生死,而是讓人們突破生死的界限,了解生命真正的意義所在。這使得他對伽德勒萌生出了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各大佔卜酒吧和俱樂部紛紛貼出了「魔法塔羅佔卜師」的招牌,導致晚間的生意絡繹不絕,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沒有一個人能與「死亡之舞」有「那樣」的感應。
雷漠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去超市了,可是冰箱里總是滿滿的,因為,他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會發現門口的台階上放著兩大袋新鮮的食物,想必是那些飽受伽德勒「死亡之舞」恩惠的客人們留下的心意。直到有一天,當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發現超市塑料袋變成了一碗麻油涼拌手工拉面時,才忽然意識到,這些日子為他準備夜宵的不是那些恩客而是景寒。
那碗面很好吃,在炎熱的夏天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爽,也許是因為里面包含著太多景寒未能說出口的話,吃完面條,雷漠孤單的胸口竟然泛起一股親人的溫暖。
第二天,他故意起得很早,把洗干淨的碗筷放在門口,出去跑步。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有這個習慣,只是,希望能夠在小區里踫到她,可是,跑了好幾圈也沒見她的影子,正當雷漠打算放棄的時候,剛好看見她提著兩個塑料袋走進了小區的大門。
景寒沒有看見雷漠,自顧自低頭疾步行走,雷漠偷偷跟在她的後面,很快就發現她是個路盲,天天來他家蹲點,居然還會在小區里迷路。好不容易到了他家門口,塑料袋又破了個洞,青菜蘿卜一股腦全滾到了地上,景寒狼狽的樣子讓雷漠有些忍俊不禁,第一次發現,她真的只是一個小女孩。
雷漠蹲下來幫她撿土豆,她冷不丁抬起頭,整個兒呆住了。
雷漠走上前去,試圖奪過她手里的那個破袋子,她四肢僵硬地站在那里,臉漲得通紅,一動不動,雷漠使勁扯了扯袋子,她這才意識到要松手。
雷漠當著她的面,熟練地在破洞處打了個結,把土豆重新裝進去。
「進來啊,還愣在那里干嘛。」
雷漠回頭對她說道,然後,兀自開門走進屋里去了。
「十點多了,吃個早午餐怎麼樣?」
「好啊。」
雷漠對她笑笑,景寒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走進廚房里去了。
雷漠獨自坐在餐桌上,少頃,四菜一湯上了桌,色香味俱全,就連白米飯也煮得軟硬適中剛剛好。
「好久沒有吃到這麼正點的家常菜了,你的手藝真好。」
「我們家就我和父親兩個人,我不煮,難道要他煮啊?」
「我和雷圖也是這樣,不過,他可不太會做飯」
景寒突然不說話了。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話了麼?」
雷漠低眸窺探景寒的臉。
「我听說你父親的事了。」
「是度恩告訴你的?」
景寒點點頭。
「都過去了。你不會真的為了安慰我受傷的心靈,而決定做我的免費保姆吧?」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說得好像玩笑一樣?」
景寒放下碗筷,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比他還要憂郁。雷漠本想打個圓場,沒想到她反倒認真起來了。景寒不知道他在索馬島經歷過什麼,相信度恩也不可能告訴她,所以,她無法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在情理之中。
「我真的沒事,不過,你現在的表情讓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萬一你父親遭遇什麼不幸,你一定挺不過去。」
景寒愣住了,一時間無法回答他。
「其實,你們父女感情很好,不是麼?」
景寒繼續低頭扒飯。
「干嘛不承認呢,我覺得景牧師就是個性固執了些,人不壞。」
「這個,我也知道」
她終于唯唯諾諾地回了一句。
「所以」
「所以,我也不是免費當你的保姆,我只是想謝謝你說服我父親送我去奇蓮讀書。」
「這麼說,他同意了!」
再沒有比听到這個消息更讓雷漠感到高興的了。
「他覺得你和李度恩對我的影響力比他大,所以,與其被你們兩個拐跑,還不如送我去奇蓮讓愛修覺他們看著,還比較安全些。」
雷漠笑了。
景寒呆呆看著他的臉。
「怎麼,我臉上有東西麼?」
「沒有啊,突然發現,你笑起來還蠻帥的,所以,以後要多笑一笑知道麼?」
雷漠無所謂地搖搖頭,把碗里剩余的飯菜消滅掉。
「謝謝你的早午餐,非常有滿足感。現在,我想要問你一件事。」
「問唄。」
「什麼時候,能讓我親眼看你畫曼陀羅呢?」
景寒眉梢微揚,似乎很意外。
「你怎麼突然就想到這個了?」
「現在你已經是奇蓮的學生了,給我這個學長看看你的本事有什麼問題?」
「沒靈感。」
「什麼時候才會有?」
「這誰知道。」
「愛修覺幫你推薦的導師是哪個?」
「米爾斯。」
「哦,她算是符咒系最厲害的一個了,跟她多久了?會念咒了麼?現在提起畫筆是不是特順手?」
「雷漠,你到底想干嘛?」
景寒忍無可忍,從餐桌上一躍而起。
「哇不用那麼夸張吧」
雷漠著實被她嚇了一跳。
「除了奇蓮、導師,還有那些該死的法術咒語,你就不能說點別的?」
「你想要我說什麼?」
「你」
景寒感到自己的臉從耳根處開始發熱,紅暈一下就爬上了顴骨。
她迅速地從內縫袋里抽出那支畫筆來,舉在空中︰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在你家畫符呀?」
話音還沒落,雷漠胸前隱藏的「老鼠」就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一張黑色的閃著金光的塔羅牌嗖地一躍而出,圍著景寒的腦袋興奮地轉了好幾個三百六十度圈圈,最後,悠哉悠哉地停在了畫筆的絨毛之上。景寒眨巴了一下眼睫毛,呆如木雞地瞪視著筆毛頂端那張用金粉繪制的「正義牌」,整個兒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