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景寒和希羅回宿舍之後,度恩和雷漠便離開了學校。
「要不要最後再喝一杯?」
在路口分手的時候,雷漠忍不住叫住了他。
度恩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往竹廟街的方向走去。
雷漠想到他一定會去那兒,他們小時候曾經約定過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出了什麼大事,我們要在哪里會合呢?」
最早提出這個問題的是度恩,那時候雷漠剛開始擺攤,他們總是在同一個區域活動,但是他們知道,這種情況,很快就會改變。
總得有個這樣的地方,雷漠也想過這個問題,于是,他們想到了若爾的格帕爾斯匠鋪。據說,格帕爾斯匠鋪是竹廟街的第一家鋪子,其歷史久遠的程度幾乎和奇蓮一樣,若爾是竹廟街最有名氣的文物修復專家和法器維修保養師。所以,只要奇蓮在,若爾的匠鋪就在,選擇這里作為約定會合的地點毫無疑問是最保險的。
若爾是個身材很矮小,手腿粗壯的老頭兒,皮膚烏油粗糙,滿手的繭子硬得可以用榔頭敲出皮屑,一臉的肉疙瘩,永遠都那麼胡子拉碴。若爾身上最顯著的標志是他一年四季的大光頭,就算是攝氏零度的下雪天,也從來不帶軟氈帽。若爾沒老婆也沒孩子,一個人住在竹廟街的店鋪里,每年冬天,愛修覺會叫學生去給若爾送年貨,自從雷漠和度恩把他那兒當做「秘密窩點」之後,送年貨就成了他們的工作。
每次來送年貨,他們都會趁機模模若爾的頭,看看今年有沒有結冰,然而,無論外面的天氣有多冷,若爾的大光頭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熱氣來。
若爾沒想到雷漠和度恩會來,他不是個會過日子的人,經常會忘記今天究竟是星期幾,但是,單憑秋風打葉的干燥氣,他就知道距離冬天還有個把月,于是,越發不明白他們究竟所為何來?
「我要出一趟遠門,所以,來你這兒保養一下法器。」
度恩不打算對若爾說實話,這老頭表面上滿不在乎,心里卻很容易擔驚受怕。
「那你們趕不趕得回來幫我置辦年貨呢?」
若爾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度恩的龍骨項鏈埋進泥土里,一邊憂心忡忡地問道。
「這可是上等的百年野山土,里面有很多野生動物的骨灰,還有數百種昆蟲的腐化養分,保管把你龍骨的陰能喂得飽飽的。」
薩滿的祭壇需要經常埋在泥土里吸收能量,但必須是最純淨的大自然界的泥土,這種肥料來之不易,通常情況下,若爾是不舍得拿出來用的。
「哪兒弄來這麼高級的東西?」
有一小段龍骨露在泥土外面,度恩看見那上面細如毛孔的裂紋很快就密合了,骨面變得越來越白皙越來越光滑,便驚奇地問他。
「托一個元素師從雲南收來的。」
若爾用毛刷拂去骨面上的灰塵,仔細查看。
「你的祭壇怎麼損壞得這麼嚴重,最近是不是又遇到丑東西了?」
度恩看了雷漠一眼,沒有回答。
若爾抬起頭來看他們,一言不發地把泥土蓋上。
「雷漠,你的塔羅牌呢?不需要做個淨化麼?」
「哦,暫時還不需要。」
雷漠怕若爾認出「死亡之舞」,到時候解釋不清楚。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店鋪為什麼要叫格帕爾斯?」
「你們不知道誰是格帕爾斯嗎?」
雷漠只覺得有點耳熟,恐怕在早年的理論課上曾經听說過。
「格帕爾斯就是希臘神話里那個制造特洛伊木馬的巧匠。」
「原來如此。」
度恩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
他們不是專程來這兒修法器的,若爾約莫覺察到這兩個孩子,似乎有話要說,于是,便站了起來︰「前兩天有個朋友送了我兩塊價值不菲的普洱磚,要不要嘗嘗鮮?」
「好啊。」兩人果然異口同聲地回答。
若爾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轉身走出了他的小作坊,然後,輕輕地把門帶上。
事實上,雷漠也覺得度恩有話想要說,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吞吞吐吐這回事,想必是和希羅有關。
「你還是不想讓她和我們一起去。」
他知道他在說誰,就是不答腔。
「真沒想到,你會那麼喜歡她。」
他果然有點被他驚到,回過了神。
雷漠很坦然地看著他的臉,他對愛修覺說出的那半句誓言,老早就出賣了他,現在不止雷漠知道,恐怕連愛修覺和蒙河也已經知道他愛上了賀希羅。
「上路之前,有些話,我還是想要跟你說清楚。」
雷漠從未料想,這樣的談話,也會潛藏著陌生的敵意。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為什麼要一個人重回現場。」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去。」
「因為,我早就不再懷疑她了。」
「我也並不是因為懷疑,才執意要去那里做感應的。」
「你撒謊。」
雷漠覺得很可笑,他們馬上就要一同上路了,為什麼還要在這里討論一個女孩子,而且還是一個已經注定不可能再放棄的女孩。
「如果你堅持要這麼想,我也不需要再做任何的解釋。」
「你感應到什麼了?」
度恩的嗓音變低沉了,可見,他終究還是有些猶豫的。
「你真的想知道麼?」
他很想知道,但又不敢知道。
雷漠心想。
他沉默了好久,雷漠以為若爾會在這個時候回來打斷他們,可是,他沒有。
「我不想知道。」
他果然還是決定跟隨自己的感覺走。
「我只想懇求你一件事。」
「懇求?為什麼要說得這麼嚴重。」
雷漠覺得他這麼說話,分明就是在傷害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那一刻,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
「為了救學校里的這些孩子,她可以為他們去死。」
「所以,我懇求你,不要再懷疑她的身世,不要再防備她身上的能量。」
雷漠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覺得眼前的李度恩簡直不可理喻。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忍無可忍地咆哮起來,「你以為我會在半路上對她怎麼樣麼?我早就說過我控制不了她的能量,景寒和你都是心甘情願為了我去冒險,希羅也一樣,她是我的伙伴,我怎麼會不信任她,但是,信任她這個人,和她身上具有不知名的危險能量那是兩碼事,你為什麼總是要混為一談?」
「相信一個人,就要相信她的全部,這才是真正的信任!」
「我做不到!」雷漠毫不猶豫地回答他。
「為什麼做不到?」
「因為我不是你!我沒有愛上她!沒有失去理智到把你和景寒的性命賭在一個隨時可能失控的人身上!」
「你們倆……在吵架呀?」
「沒有!」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過頭去,這才發現若爾正端著茶海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
李度恩走到法器護盆架前,從花盆里拎起他的龍骨項鏈,把上面的泥土抖干淨,掛回到脖子上,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這就走啦,那誰陪我喝茶呀?」
「我陪你喝!」
雷漠沒好氣地一坐下來,胡亂擺弄著茶海上的茶具。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若爾滿月復狐疑地拍打自己大光頭,暗自嘀咕。
「我準備的好東西都還沒拿出來呢……」
「什麼東西?」
若爾詭秘地笑了一下,從他破舊的皮襖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麻布袋子來。
「這是什麼?」
「現在別打開,等你到山上的時候,就知道這寶貝多有用了。」
「你也知道我們要上山?」
「哦,我知道得還多著呢,等你回來再慢慢告訴你吧……」
若爾臉上的肉疙瘩被他大喇喇的笑容擠到一起,雷漠恍然覺察到,這張臉似乎也有那麼點似曾相識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