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只有兩個人,像是和外面熱鬧的景象和隔絕開來。
嚴漠臣就坐在沙發的一端,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杯接過一杯的將紅酒喝下去,很快,一瓶紅酒就見了底。
夏苡薇的臉色變得很紅,睫毛上還有懸掛著的淚珠似乎隨時都要落下來,她的唇喝得嫣紅,愈發襯托了白皙的肌膚和墨色的長發。
終于,在她將第二瓶紅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嚴漠臣忍不住了,立刻坐到她的身旁,將她舉杯欲飲的手攔了下來,低聲喝道︰「別再喝了!你想明天頭疼死嗎?!」
「是,我想!」她轉過頭來,目光有一絲狠絕夾在其中︰「我還想醉死在這里,這樣的話我就什麼都不用想了。枵」
嚴漠臣沒了聲音,因為他能體會到她的感覺。
正是因為知道她在知道真相後會痛苦,所以才一直隱瞞著她。
這時候,夏苡薇突突的笑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在逼我?你用恩恩來逼我,莫昶用濯南的未來逼我。你們所有的人,都那麼理直氣壯,根本沒有人會考慮到我會痛不痛。較」
現在的她已經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靜,而是像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女孩,眼圈紅紅的,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
「可是我真的好痛。」她回望嚴漠臣,食指不斷指著他胸膛的位置︰「這里,很痛。」
嚴漠臣面色變得柔軟,攥住她的手指將夏苡薇拉回自己的懷抱︰「對不起,如果能有兩全其美的方法,請你告訴我。」
他不願意看她痛苦,卻也不想看著她離開自己。
如果莫濯南真的能給她他給不了的幸福,也許他會忍痛放手,但也只是也許而已。
莫濯南的家庭不會允許她的存在,更何況沒有一個大門大戶會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進門。
就連他的父母,在這之前不知道夏恩恩的身世之前,也一直反對他和她在一起。
夏苡薇一開始很溫順的在嚴漠臣的懷里,但過了片刻,卻開始掙扎起來︰「不行,我要帶著恩恩離開這里,再也不見你們所有人,這樣你們就不會欺負我和恩恩了。」
嚴漠臣知道她現在已經醉了,說什麼都听不進去,怕她會傷害到自己,雙手緊緊地箍住她的手腕︰「向婉,你听我說!」
「不是!」她突然大叫︰「我不是向婉!我不要是向婉!」
夏苡薇拼命搖著頭,嚴漠臣只得妥協︰「好,你不是向婉,苡薇,我叫你苡薇好嗎?」
她這時安靜了下來,卻仰著頭迷惘的看著他︰「可是,我也不是夏苡薇。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嚴漠臣再也沒有平時的戾氣與精明,現在的他,只有滿身徐徐沉澱下來的蒼涼。如果不是因為他,她該是快快樂樂的過完這一生吧,即便沒有親人,但生活也該是充實的、幸福的。
但他是她的劫難,她為他生、為他死,到現在面對他,卻不肯相認。
嚴漠臣有些頹廢的閉上雙眼,鼻尖發酸,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他一定會記得要對她好一點,而不是讓她這麼辛苦
喝得的紅酒終于發揮了作用,嚴漠臣帶著昏睡過去的夏苡薇上了車。其實他也喝了酒,但是與她相比根本太清醒了。
他將自己的百萬跑車留在了酒吧的停車場,開著她那輛十幾萬的女士轎車送她回家。
一路上她都睡得很沉,偶爾會囈語,但他听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這件事帶給她的打擊有多大他能夠想象,因為他太清楚向婉是一個多麼執拗的女人。
她往往認定了一件事,就義無反顧,就像當初她選擇愛他,縱然他帶給她無數傷心和痛苦,但她仍學不會善待自己。
這一點,最讓他心疼不已。
車子緩緩停在了夏苡薇的公寓樓下。
嚴漠臣沒有下車,因為他不想。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後,他並不是全然的驚慌,而是還夾雜著一絲竊喜。
沒錯,是竊喜。
他一直思考過,如果有一天她意識到自己曾經那麼深的愛過他,是否就會回頭。
夏苡薇毫無防備的睡在副駕駛位置上,臉上還有傷心過後的痕跡,睫毛沾染了些濕潤,卻更加美得不可思議。
昏睡中的夏苡薇,隱隱察覺到車子停了下來,並且有一道灼熱的視線始終黏在自己的身上。她強忍著劇烈的頭疼,徐徐的掀開睫毛,就在她恢復視力的前一刻,一抹黑影籠罩了過來,緊跟著她的唇踫到了某個冰涼柔軟的物體。
嚴漠臣的吻很輕,似乎她是個易碎的寶貝。他的不安、他的憐惜,都徹底的體現在這個吻當中。
夏苡薇還有些恍惚,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現實里。
她的不反抗給了嚴漠臣進一步的勇氣,他小心輕柔的撬開她的唇,手輕輕的攬住她的腰肢,迫使她更加靠近自己。他太想念她的吻、太貪戀和她擁抱在一起的感覺。
誰又能夠想到,呼風喚雨的嚴氏總裁也有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當他有機會踫觸的時候,心里一面唾罵自己的卑鄙,一面卻不舍得放手。
夏苡薇的意識仍舊模糊,但已經開始小幅度的掙扎起來,嚴漠臣卻順勢將她的雙手扣在頭頂的椅背上,不費力氣的化解了她可笑的的反抗。
她能感覺到他冰涼的手在撫模她的頸子,那里有她的脈搏,此刻卻全然交給了他。
似乎,他的手一直在她的臉頰和鎖骨處游弋,領口最上面的兩顆紐扣似乎因為而解開,清冷的風順著敞開的領口灌了進來,夏苡薇立刻打了一個冷顫。
而讓嚴漠臣停止這個吻的原因並不是她,而是車前突然出現的男人。
四目相對,彼此的黑眸中涌起了驚天的波浪。
莫濯南非常的生氣,氣到已經全然找不出平日里的紳士風度和貴族氣質,他打開了車門,不是副駕駛的,而是駕駛座的車門。
嚴漠臣明白他的意思,放開沒有意識的夏苡薇,跟著下了車。
雙腳在剛接觸到地面的時候,砰的一聲——骨骼與肉的劇烈踫觸,嚴漠臣甚至能听到自己鼻梁骨折的脆聲。
有血順著鼻梁裂開的傷口緩緩地流了下來,口中嘗到了腥苦的血腥味。
嚴漠臣將口中的血吐到一旁,但剛轉過頭,一個拳頭緊隨而來。
這是莫濯南第一次氣到完全失去理智,劇烈的拳風夾雜著滔天的怒意,拳到之處,處處見血。
最後一個攻擊終止,嚴漠臣的嘴角裂開了很大的口子,他一笑的時候,幾乎有無數敏感的疼痛神經立刻驚醒起來,像是有小刀在剜他的傷口。
嚴漠臣攫住莫濯南的手臂,眯起眼楮︰「這幾拳,是我理虧,我該受的我就絕不還手。但是下面,我不會再輕易讓你得逞了,莫先生!」
莫濯南冷笑一聲,胸膛強烈的起伏著,他的拳頭也並不好受,有血不斷的滴落下來,但這還不足以平復胸臆間的怒火。
「她也是你踫的了的?!」莫濯南說完這句話,又拋出了一個拳頭。
嚴漠臣雖然還擊,但因為之前被擊到過而動作遲緩了一些。
兩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在夜色下相互出手,不像是小孩子過家家打架,而是更加狠厲、更加毫不猶豫的想要置對方于不復境地。
莫濯南曾經也是好戰分子,有好多年的叛逆期,所以打架對他來說並不陌生。
只是因為惦記著車子里的女人,才在不久之後偃旗息鼓。
兩個人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粗粗的喘息。
莫濯南無法再忍受將夏苡薇暴露在嚴漠臣的目光之下,走到一旁熄火許久的車旁,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彎腰,將夏苡薇抱了出來。
「她很痛苦,你知道嗎?」恰是,嚴漠臣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莫濯南的身影不由得一頓。
「我不否認,她的痛苦有一部分來自于我。但是我唯一可以值得驕傲的地方,就是可以擺平家里的人,讓她正大光明的成為人見人羨的嚴家少女乃女乃。可是你能嗎?」
嚴漠臣的話如同尖利的匕首,直戳莫濯南的心口。
彼此都是精明的商人,他們更懂得如何用語言將對手一擊致命。
「你父親的反對讓她很為難,就算你可以帶她去天涯海角,但是你就真的能一輩子月兌離莫家,不再回去?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帶著她遠走高飛了,但一提起家人她會是什麼感覺?愧疚,還是害怕你總有一天會埋怨她?」
莫濯南深呼吸,視線低低的掃過她安靜沉睡的臉,即便是在睡夢中,她仍舊緊蹙著縴眉,不曾徹底的安心過。
「我們的事不用你來插手。」
嚴漠臣低低的笑了︰「我也不想管你這些爛帳嗎,只是不想她再傷心而已。你以為你為了她放棄家人、放棄盛世就是真的愛她,不是,你只是給她增添了更多壓力而已,你只是讓她更加不快樂而已。」
莫濯南表情變得更加南側,眼楮幾乎變成了墨色,嘴巴緊緊地抿住。
她不快樂,是嗎?
夜深了,不斷跳動的太陽穴和頭部的不適,讓夏苡薇從醉夢中醒了過來。
她眨了眨眼,一瞬間還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等過了兩秒鐘,酒醉前的畫面回到了她的腦海之中,包括和嚴漠臣之間的對話。
她看向身旁,空無一人,這時極少有的情況。
夏苡薇找到外套披上下了床,赤腳踩在大理石磚上特別的冰冷,那種冷幾乎從腳底一直竄到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她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找到了男人。
他的背影被月光拉出了蕭索的輪廓,這一刻她非常想要上前擁抱他,可是,還是沒有這樣做。
夏苡薇走近他,刻意放重了腳步聲。
男人後知後覺的回過了神,轉身,視線與她在空中交匯。
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彼此凝重的表情,壓抑的夏苡薇喘不過起來。
她無聲地回望他的眼角,她似乎在其中看到了末日一般的隱隱清冷,他望著自己,眼眸專注而深沉,許久,沒有看到他這樣陌生的眼神了。
夏苡薇最先移開了目光,然而卻落在他草率纏著繃帶的手,不由得一窒︰「你受傷了?」
他沒有回答。
夏苡薇疾步走回臥室,拿出放在櫃子里的醫藥箱,拉著無動于衷的男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沒有問這個傷口是怎麼來的,因為一猜便能夠猜到。
但幸好,除了手,他再也沒有其他受傷的地方。
消毒的時候,他第一次有了反應,手微微想要抽回,卻被她抬頭制止︰「別動,你受傷了。」
緩緩地,莫濯南的唇角劃開一絲讓人鼻酸的笑容,帶著苦澀和自嘲︰「受傷的地方是不是包一包就能好?但是如果傷在別處呢?」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夏苡薇卻白了臉色。
倉皇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眼楮,她的眼角也漸漸濕潤,在他看不到的角度。
用心而又仔細為他將手上的傷口包扎好,夏苡薇將藥水和紗布一一裝回了醫藥箱。
起身的時候,立刻被他的大掌拉住,原本剛包裹好的傷口似乎重新裂開,因為他太用力而滲出了紅色的血絲。
她攥緊了拳頭,盯著他的傷處。
這時,听到他粗啞的聲音,說︰「你不愛他,所以你也不會離開我。」
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給自己多一分的安定。
夏苡薇腦子轟然一響,他也有這麼不安的時候。當初她遇到過王子一樣的男人,卻因為她變成了這幅模樣?
她閉上眼楮,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緊的攥住。
末了,她緩緩地張開口,只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對戀人來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的威力比任何生化武器還要可怕。
莫濯南終于松開了握緊她的手,等胸口的震驚緩緩散去,是無可奈何和無計可施。真正讓他覺得痛苦的不是她和嚴漠臣在一起,而是他這麼愛她,卻讓她不快樂。
夏苡薇快步走回了臥室,砰地一聲,不重不輕,關上了房門。
剛剛掉在地上的棉簽,另一端扎進了她的腳底,似乎有血流了出來,卻感覺不到半分疼痛。
她全身無力的靠在門板上,緩緩地癱坐在地上。
這一刻,她憎恨起莫濯南對她的信任。
如果他誤會她,干干脆脆的走掉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難受。
越愛他,就越惶恐。
人都會有老去的那一天,因為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止。當別人家全家團圓的時候,她和莫濯南卻只有光禿禿的兩個人。
她會怕未來的某一天,在他意識到為了她而放棄的家人、事業有多麼可貴時,會怨她、恨她。
她更怕——
當她因為腦袋里這個炸彈死掉的時候,他會一個人孤單的過完這一生。
幾十年後,養老院里,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行動不便的端坐在桌前,守著一個生日蛋糕
只是想象到到那個畫面,她就心痛得快要死過去。
與其讓你在我懷中枯萎,寧願你犯錯枯萎。讓你飛向夢中的世界,留我獨自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