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留守女孩(22)
留守女孩(22)
如果說爺爺的死是一棵老去的樹,沒給春天留下多少傷痕,那麼,哥哥的死絕不是只帶走了春天的一片綠茵那麼簡單,它把我拋進生命的荒漠,給我的心靈蒙上一層死的恐懼,這恐懼就像頭頂上那一片深藍的天空,看上去死是遙遠的,忽而,我又覺得死是那麼近,時時刻刻籠罩著我,揮之不去,召之即來。當折斷一根樹枝時我突然會想到死,當柴火在灶台下轟隆一下變成火焰時我會想到死,在田野里割掉一把青草時我會想到死,一閃念,一眨眼,人就會死去。死讓我恐懼,也讓我堅強,死讓我認識到這個活生生的世界是多麼美好,「死」這個字眼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虛幻字眼,它就是在舌根下藏著的一個詞匯,吐之即出。夜幕降臨,風入院門,門吱哇一聲響,女乃女乃站在堂屋門口說︰「根旺啊,這麼晚了,你去那兒呢?」我心頭一顫,趕緊摟住女乃女乃的胳膊,小腦袋緊貼在女乃女乃胸前,我恐懼地往外望一會兒,精神又慢慢松弛下來,「那不是我哥,那是風刮的。」我把精神恍惚的女乃女乃攙扶到一把老藤椅上,又說,「女乃女乃,我哥已經死了,您別想他了。」女乃女乃用衣襟沾沾眼眶,嘆著氣說︰「我總覺得你哥哥和你爺爺還在。」女乃女乃總是這樣恍恍惚惚地念叨他們,剛開始我還有點怕,後來這樣的情況多了我也不怕了,只是輕聲地安慰一句,「女乃女乃,你別老嚇唬人。」然後,我該干啥又去干啥了。
清晨起來,陽光明媚,院內充滿朝氣,一切都鮮活起來,似乎悲劇從來沒在這院里發生過。一只杜鵑站在那棵老榆樹稍上叫個不停,那聲音婉轉動听,仿佛在唱「快收快種,快收快種」。但這兒的人還是習慣性地把它的叫聲形容為「麥罷上供」,杜鵑是知季節的鳥,本來是為人們報時令的,卻被當成逼債的鳥,被人們冤枉了幾千年,其實,這兒的人不大喜歡它的原因不在于它的叫聲,主要是它老佔用別人的窩,讓別的鳥替她養兒育女,它不但不領情,還把其它鳥的蛋給毀掉。其實,一只鳥的死活與人們根本沒多大關系,人們都是在借助悲憫萬物來感嘆自己的命運,女乃女乃望一下樹梢,自言自語道︰「布谷叫,麥熟了。」我不解地說︰「女乃女乃,您又嘟囔啥呢?」
「我是說布谷又來催我們收麥了。」
我先朝院門瞧一下,又四處打量一下院子,仍不解地問︰「女乃女乃,布谷在哪兒呢?」
女乃女乃用拐杖朝樹梢上指一指,「噥,那兒。」從樹葉間透過來的一縷陽光正好照在女乃女乃臉上,看樣子,她很精神,仿佛她聞到了地里的麥香。她一手扶住拐杖,彎腰抱起一摟柴火,正要往廚屋走時,她又扭過來臉說,「葉子,今天不是不上學嘛,你跟我下地看看咱家的麥子吧。」我一直出神地望著樹梢上的鳥兒,覺得它叫的挺有意思,心想這就是布谷呀,這鳥咋知道麥子啥時候會熟呢,至于女乃女乃下面說的啥,我一點也沒听見。女乃女乃嗔怪地說︰「葉子,女乃女乃跟你說話呢,你咋不吭聲呢?」我听到女乃女乃的責怪聲才把目光轉過來,我還以為女乃女乃讓我燒火呢,趕緊去抱住女乃女乃懷里的柴火,並說︰「女乃女乃,讓我來吧。」
「女乃女乃不是讓你去燒火,女乃女乃是說,你不是說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學嘛,等吃過飯,你跟我下地看看咱家的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