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第六十章安全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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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工業化的勞動生產造成很多欠債，監獄制造生產的產品不能及時收回款項，監獄經濟就不堪重負。嵐山監獄許多監區的產業都出現嚴重虧損，不如進行勞務加工的監區獲得的利潤來得順暢，因為監獄有的是無償的人力資源，也沒有短缺的應收款之憂。嵐山監獄已經從過去的機械、服裝生產徹底轉為箱包、雨傘、毛巾、垃圾袋等產品的勞務加工，這些勞動項目的原材料都是易燃物品，所以出工時間在勞動現場連警官都嚴禁吸煙。同樣，在育新學校當罪犯教員也是不能抽煙的。唐有神由于煙癮大，多次躲在廁所偷偷違規抽煙，終于被人告密舉報，算是踫了獄內的「高壓線」了。他有時覺得自己很弱智，好像自己突然間變成了一頭記吃不記打的豬，真後悔偷偷抽了那些通過「胡志明小道」外援進來或在會議室搞衛生時在桌上私下撿來的煙。但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惡果已經造成，只有坦然面對。
也許是經歷過判刑這樣的人生起落，對坐牢扣分這樣的小事，很多犯人已經無所謂了。唐有神一連兩沒有出工，沒有出工的原因是要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反省，深挖違規根源寫出書面檢查。其間監區牛監區長和包干警官，分別找他談了兩次話。
他深刻地檢查了自己的違規抽煙。他手里拿著一份準備當眾念的書面檢查，他面對著監區認識和不認識的百把張臉，心里那個屈辱那個恨，跟浪潮似的翻滾著。他裝出一付很鎮靜的表情和沉穩的語氣念完了檢查。他朝警官和人頭里看了一眼，覺得心里很坦然，無非是扣分罷了，大不了延遲減刑，更何況他對自己的申訴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呢。
馬建華和其他個別對唐有神有意見的人內心活躍著一種幸災樂禍和隔岸觀火的興奮，尤其是馬建華，那眼光直溜溜地雖渾濁不堪，卻流露著另一種明亮。那一種對生命無端猜忌而惡毒攻擊、對物質貪得無厭而又挑肥揀瘦的明亮，他和另外的人悄悄地議論著。那晚上，牛監區長點名結束後，要求以小組為單位討論唐有神的檢查，舉一反三，對照檢查，要深挖細揭，凡是涉及違反監規紀律的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不能放過。
「人這種動物是有攻擊性的，只是要先保護好自己。」熄燈後，吳帆在床頭悄悄對唐有神說，「以後要高明一點，這里面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對你表現出來的嫉妒和蔑視，全是為了掩蓋自己內心的惡毒和骯髒。」
「嗯，我至今不知道是誰告密的。」
「還有誰，肯定是馬……」吳帆沒有把名字講出口。
「我想，也只有他……」唐有神明白吳帆說的是馬建華。
監室里到處是進入睡眠之後的鼾聲。
「處長樓」的警官們在開會一起議論唐有神違規抽煙的時候，看法比較一致。說白了，就是唐有神以為自己是受冤枉的，不清楚現在自己的身份，腦子里還不明白︰到底是主任唐有神，還是犯人唐有神？正因為他不服法院的判決，過去自己有權有威，現在突然變成了階下之囚，對罪犯的身份就難以適應，所以導致至今擺不正位置，放不下架子，臉上身上口氣上還時常牛皮哄哄。警官們認為，從唐有神的這種表現看，改造任務可能比其他犯人更為艱巨，而引導和幫助他認清自己的罪犯身份，在消除他反改造情緒的過程中，更是首當其沖。
牛監區長最後發話，「唐有神對自己的身份意識的確不強，依我看，光檢討扣分還不夠，還要讓他繼續去現身說法，去參加監獄最近將要舉辦的題為‘關注安全，平安是福’的安全生產演講，把他的無所謂思想好好再挖一挖。」
結果，唐有神被推上了嵐山監獄舉辦的題為‘關注安全，平安是福’的安全生產的演講台。第二從監獄的閉路電視上，播放了演講賽的實況。最後一個出場的是唐有神，只見他神情肅穆，語氣莊重︰
尊敬的警官︰
今，我演講的題目是《安全與我們》。
艱辛的改造日復一日，安全的警鐘長鳴耳邊。安全生產事關監獄安全，安全生產事關罪犯安康，我們服刑人員責無旁貸，重任道遠！
創建平安監獄，營造和諧環境，是時下罪犯們議論最多的話題。平安監獄，具體到安全生產，具體到每一個服刑人員，到底要做點什麼？應該怎麼做？多數罪犯認為除了「要嚴格遵守監規紀律、掌握安全生產知識和操作技能」以外，對于其他方面卻是一片茫然。不是認為話題太大，就是覺得與己無關，像我就是因為身份意識不強，安全觀念淡薄而違規抽煙，最近被扣了分。其實，在進行安全生產、創建平安監獄的過程中，真正的「主角」是服刑人員，我們每一個罪犯都應在安全生產這支大合唱中演好戲，念好詞，配好音。
監獄同安全事故的抗爭和預防中不斷發展。到了今，我們對事故的成因、規律和後果都有了更深的認識。在此基礎上，防微杜漸、趨利避害已成為可能。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是我們的明智之舉。不管是突發性的事故，還是隱伏性的災害，像世間的萬事萬物一樣，都有一個發生的過程。「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只有及時發現問題，采取有效措施，我們才能防患于未然。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一富有哲理的諺語，是我們預防事故的經驗之談。我們面臨安全生產的種種憂患和艱巨任重，這正是我們「無遠慮」才產生的「近憂」。我們每個罪犯都在朝新生的大門奮力奔跑，當我們推開歸正的大門時，迎面而來的是新生的歡暢？還是令人懊喪的遺憾？這種憂慮並非「杞人憂」，而是真實的預警，誠摯的呼喚！
在強調「以人為本」、建設和諧社會的大背景下，監獄安全生產的意識必須要加強。我們服刑人員除了要遵守好、維護好安全生產秩序外，更應該從提高自身的改造素質上下工夫，遵守勞動紀律，堅守崗位，嚴格遵守操作規程和安全生產規定，不違章作業。要實實在在地變「要我安全」為「我要安全」，變「他律」為「自律」。刑長刑短一個樣，年初年末一個樣，白班晚班一個樣，重活輕活一個樣，警官在與不在一個樣。
于是乎，我們懂得，安全生產的「諾亞方舟」，在我們自己手中，如果我們的平時的行動不是曇花一現，不是陽奉陰違，如果我們的采取的措施更為嚴格，更為具體，無論我們曾經是多麼地富有或貧窮，安全即福；無論生活賜予我們是歡樂還是深重的苦難，平安即福。于是乎，我們應該學會遵紀守章，懂得安全知識，切實掌握操作技能。我們期盼在安全的高牆內，安全學習，安全生活，安全改造，把一艘原本受傷的人生之船，安全地駛向幸福的彼岸！
沒料，唐有神的演講居然得了獎。事後牛區長找唐有神談心，「沒想到，壞事變成了好事，演講拿了名次，不僅為監區爭了光，而且也為你自己加了分。」
「謝謝監區領導的幫助，給了我一個悔過的機會。」唐有神誠懇地表示。
「你總是好像說一套做一套，在糊弄我們？」
「我真的不敢！」
「那就好自為之吧。」
轉眼，中秋節到了，「處長樓」按慣例舉行聯歡賞月，分小組進行對聯和燈謎比賽。大家都到監房的井里，圍在一起喝茶、嗑瓜子、吃月餅。這時說說笑話，警官也不太管。
畢春西首先開了腔，「唐有神這次參加安全生產演講得了名次，讓他先來一副對聯欣賞欣賞怎麼樣？」
「好！」大伙鼓掌起哄。
「大家看得起我，我就獻丑了。」唐有神喝了一口茶說，「一世人生有炎涼，晨也擔當暮也擔當；男兒坐牢似山崗，毀也堅強譽也堅強。」
「橫批呢？」
「穩如泰山。」唐有神隨口答到。
「好！」大家喝彩。
申自慶自告奮勇地接著講起一個對聯的故事︰「大西北某油田，一個青年突擊隊的一對男女隊員舉行結婚儀式，邀請石油管理局的局長主持婚禮，局長大人拿著麥克風發表了即興講話︰先生們、女士們，今是我們油田大喜的日子，我，一沒有紅包，二沒有鮮花，我只帶來的一副對聯，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婚聯，上聯是︰新人新井新鑽頭；下聯是︰越挖越深越出油；橫批是︰月明松。」
吳帆不解，皺著眉頭問道，「橫批一般都是成雙作對，該婚聯的橫批怎麼只有三個字呢？」
「你的問題也是那婚禮上人們問局長的問題，那位局長大人告訴大家說，我明明寫了四個字嘛，只要把‘月明松’的明字拆開，不就是四個字了嗎？」
「哦，月日月松，月日月松……」吳帆念念有詞，還是沒理解。
馬建華突然大聲地說，「你和老婆干那事，不是越日越松啊？」
大家哄堂大笑。
馬建華接著也講了一個對聯的故事，「一對大齡青年到民政局登記結婚，民政局的登記員問男的幾歲，男的說，38歲。問女的幾歲，女的說，29歲。開好結婚證後，新郎新娘請登記員吃喜糖，登記員說，我沒有什麼東西好送你們的，我送你們一副對聯吧！新郎新娘受寵若驚，連忙道謝。登記員月兌口說出一付對聯︰一桿槍兩顆彈三十八年沒打仗，一間房兩扇門二十九年沒進人。橫批是︰好好干。」
又是一陣哄笑。
「這副對聯很幽默！」吳帆說，「我也來一副對聯供大家欣賞︰對瀟瀟風雨灑江一番洗清秋，赤條條鴛鴦顛又倒橫豎瓊漿流。」
「橫批呢？」畢春西問道。
「行房！」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其他幾個官囚只是喝茶嗑瓜子，在一旁摻和。吳帆忽然又想起一副對聯，不假思索地說，「我想起我們坐牢男人的一副對聯，你們想不想听？」
「你別賣關子了，說來听听」
「白沒**事，晚上**沒事。」
「橫批呢？」申自慶問道。
「無比（屄）痛苦。」
「哈哈哈！……」
「當心警官听到……」
唐有神說，「我還記得有副長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橫批是︰古往今來。」
「你的記性好。」申自慶說，「我看，這副對聯還可以這樣對下聯︰男學生女學生男女學生生男女。」
馬建華突然說，「對聯不好玩。我來給大家猜個謎語，謎面是︰一個少女倒立。請答一出河南豫劇。」
「《朝陽溝》！你這個太簡單了！」申自慶說，「我給大家猜個比較難的謎語，謎面是︰母狗坐在鏡子上。答一個睦湖地面罵人的話。」
大家一時猜不出，要申自慶講出謎底，他賣了一陣關子，要求馬建華每人分一個隻果才講，他得逞後，才說出了謎底︰「狗屄倒照！」
「哈哈哈！」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唐有神最後說了一則網上笑話︰「某村官雄心勃勃一心想干一番大事，他向上級領導送了一分計劃書，上面寫著︰‘給長城貼上瓷磚，給赤道瓖上金邊，給珠峰裝上電梯，給太平洋裝上欄桿。’領導批示︰‘不要好高騖遠，量力而行，多干點小事。’于是，他又上書一封，寫道︰‘給所有的蒼蠅戴上手套，給所有的蚊子戴上腳套，給所有老鼠戴上避孕套……」
「哈哈哈！……」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這個晚上，一輪明月高照，笑聲不斷，官囚們有了難得的開心一刻。夜晚，唐有神做了一個夢︰夢見孩提時上樹捉知了，很快捉到了一只很大的雄知了，聲音十分雄壯，像是自己得到了一位愛將，白用白線把它系起來，讓它翔；晚上把它放在一個鐵罐里，讓它休息。為了保持雄知了的戰斗力，抓了一只母知了給自己的愛將，希望它能保持雄風。可是，學校里組織夏令營，三後回家，才想起它們兩個已經好久沒有吃東西了。打開鐵罐一看，兩個知了都死了。而且，有它們互相撕咬的痕跡，雄的把雌的撕碎了，似乎發出過慘烈的呼叫……，他被知了的叫聲驚醒了。他听人說過，螳螂和蠍子在交配後，都會被雄性吃掉。卻不知知了也會如此？從那時起，他再也沒有捉過知了。因為他有負罪感，是自己的囚禁和玩弄，使這對知了喪了命。盡管它們可能有過愛情，但未能留下自己的兒女，等待來年破土上樹，再次奏響生命的琴……
他的好夢被蚊子咬醒。他想，現在什麼都現代化了，吃的穿的戴的，可一只蚊子就咬得人一個晚上不能睡著。嵐山監獄的蚊子特別多，唐有神穿一條白色的三角褲睡覺，蚊子吃得滾圓，被拍死後，鮮血染紅了白褲衩。長夜難眠，他不得不拿出「胡志明小道」帶進來的mp3，偷偷地听起音樂。坐牢後他最喜歡听哀樂，他覺得一切如葬。晚上睡不著就把那曲哀樂放響，耳機里奏起一片肅穆，仿佛只有這哀樂才能安妥他的心。一陣難言的悲哀涌上心頭，他會感到疲乏。掛蚊帳太熱，不掛蚊帳蚊子太多，他感到自己也被一只無形的手掌擊倒在床，又有一只看不見的蚊子，難以想象地進他重新掛好的蚊帳中，它那微弱的嗡嗡聲打動了他的心，耳邊听到的那支哀樂在奏響彌撒的樂章。這樂章便是一首安魂曲，在地間傳播著蕩氣回腸的「蚊圖騰」，吟唱抒發著悲傷與徘徊之情，不斷宣泄著動物的無窮精力和生生不息。
蚊蟲遭扇打，只為嘴傷人。每當唐有神偷偷打著手電打死蚊子的時候，他就想，蚊子是吸過犯人的血，這些蚊子是否就染上了罪惡？九月的氣，依然像是酷暑盛夏，汗流浹背。有時監獄停電，赤日行，亦無風，亦無雲，監房里、廠房里赫然如洪爐，無一鳥敢來。在如此炎熱的氣里，任何多余的手勢都是濫用生命資源。汗出遍身，縱橫成渠，尤其是吃飯時，蒼蠅又來緣頸附鼻，驅之不去。晚上睡在床上，汗濕如膏。在唐有神的記憶中，已有很多年沒有用扇子了。在這些失去自由、失去空調的悶熱夜晚，他有一把剛剛出獄的官囚「獄友」留下篾編芭蕉扇，在揮汗如雨的夜晚，迫使他不停地揮起扇來，驅趕令人窒息的炎熱，可謂「前人留扇，後人乘涼」。
這是一把篾片編織的扇子，小巧玲瓏，造型美觀。扇，可以用來驅熱，用來相思，用來記憶，也用來焚燒。這扇估計也是接見的時候，從外邊帶進來的。在高牆內，也許已經歷了好多個夏。盡管監獄的人文關懷似乎有些許改觀，三伏高溫，白偶爾有綠豆湯、白木耳湯，晚上偶爾有冷飲、冰礦泉水，室內也有兩只小的搖頭電扇，幾乎是連續運轉，可是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感到電扇的風力太小，加上雙人床鋪和蚊帳的遮擋，涼風就難以「盡情」光顧，如果沒有扇子，汗水直冒，皮膚和竹席粘連，真有些難熬。十分難忍時，唐有神只好偷偷地爬起來，到衛生間去沖涼，然後帶著一塊濕毛巾，蓋在肚皮上，十分陰涼，汗也不再一個勁地冒了。盡管這樣對身體不利，但囹圄中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本來氣溫在攝氏35度以上可以睡一睡樓里的大廳，這里有幾個大吊扇，非常涼快。可是，那正好遇到莊監獄長值班巡查，他從鐵欄桿門里查看到官囚們在睡地鋪，居然沒有一個人睬他，莊監獄長後來生氣地打電話給牛監區長說，「這是違規照顧，要通報批評，官囚不尊重監獄領導，行為習慣太差！再說現在是每人一鋪了，還要睡大廳，要徹底糾正。」
後來連睡大廳也取消了，一個監房里睡十多個犯人，可謂蒸籠一樣。唐有神睡在悶熱的雙人床上，只得扇著那把篾片芭蕉扇，不禁使他回想起兒時的麥桿扇，每當新麥收割打場後，母親讓他把麥秸的頂端的細稈摘下來，她把麥稈靈巧地編織成漂亮的麥稈扇。每逢夏夜，母親都用麥稈扇替他趕蚊子，並掖好蚊帳，使他能安然入睡。他也想起過在部隊當排長的時候，盛夏的夜晚，他用蒲扇為戰士趕蚊子掖蚊帳，那是一種兵營的責任和戰友的情感。他還想起過妻子秦篆當時的愛情信物也是一把扇子，那是一把中國名扇——王星記檀香扇，正是那把多情的扇子，才讓他告別軍營，成了睦湖的女婿。可見扇子本來就是一種實用的時尚。當某一件事物成了時尚的時候，它其實已經遠離了該事物本身所具有的一些功能和特性。當空調和電扇在許多場合早已替代了古老的扇子，時尚就成了歷史的一面鏡子，而扇子便也成為一種記憶。在唐有神的生活中，原本也早已告別了扇子︰上班是中央空調，出門是空調小車，家里三室一廳，全都裝了空調。唐有神原以為此生不會與扇子再次「邂逅」，可扇子還是與他的人生同行。
人們總是把過去回憶成樂園，把未來憧憬成堂，把今的現實視為暗淡的世界。其實，過去既不是樂園，未來也不是堂，現實也並非那麼暗淡。唐有神不得不再次拿起扇子，站在時尚鏡子的邊緣看人生的風景。他心里想︰什麼時候人們離時尚遠了，那麼，接近真實與平淡就近了。「真實」和「平淡」是人生中最有價值的兩把扇子，一把能夠降風去火，一把可以平心靜氣。就像一個蚊子叮在你的身上，你不打死它，蚊子就要吸你的血，孰可恨不可恨？
大牢里的蚊子又大又壯，是吃犯人的血長肥的。晚上睡覺時，蚊子會從蚊帳外邊叮著咬人，被咬的地方像馬蜂窩一樣紅腫。那，唐有神在監室里看書，有兩只蚊子在嬉戲追逐，試圖在行中交媾，他看得真切，用巴掌突然猛擊，把兩只帶血的蚊子被打死在掌內。正像那個關于蚊子的謎語︰為你打我，為我打你，打破你的身子，出我的血。他想，蚊子是貪婪的、凶殘的，它常常把人血作為食物，並表現出堅忍不拔的意志和前赴後繼的團隊精神，迫使人類不得不用各種法子來對付蚊子。他的心里突然涌現出一幅「蚊圖騰」，仔細一想，自然界中，比人更有力量、速度和特異功能的又何止是蚊子？一只小小的螞蟻，能夠負載超過自己體重52倍的物體。一匹獵豹在捕食的瞬間，奔跑的時速可達一百多公里。即使是令人厭惡的蒼蠅，也能夠嗅探到幾公里以外很微弱的氣味。他由蚊子聯想到周圍的這些官囚，似乎發現了相互一些共同之處︰比如貪婪，比如自私，比如不計後果……。
監獄里除了可惡的蚊子，還有蒼蠅。令人稱奇的是物質匱乏的監獄里居然也到處都是蒼蠅，唐有神想，它們決不是為了吃來到這里的，只不過是想來露露面，在蒸汽煮熟的蘿卜、白菜等劣質蔬菜上隨便走動走動，彼此蹭蹭前腿後腿，或者用爪子在自己翅子下面撓撓，或者伸出兩只前爪搓搓自己的頭上，然後轉個身走，隨後再同新的伙伴一起回來。
那唐有神看見吳帆在監房的衛生間里的窗門和牆壁上觀賞一對蒼蠅在交尾，體大的是母的，體小的是公的，雄蒼蠅趴在雌蒼蠅的背上，母的背負著公的。吳帆用手掌瞄準它們狠狠地一擊，兩個蒼蠅都死了，但死後體小的公蒼蠅的尾還伸在體大的母蠅的「」之中。吳帆把那一對蒼蠅圈在掌心里。「看啊，」他對唐有神叫道，手指尖捏起雄蒼蠅的一翼，輕輕一扯，蠅翼就掉下來。吳帆扯掉第二只蠅翼，雄蒼蠅的背上光禿禿的，他把它們分離，只看見雄蒼蠅的尾巴上拖著細長的生殖器，真夠讓人奇怪的。吳帆厭惡地把兩只蒼蠅扔到地上，用腳碾碎了它們。他想，蒼蠅一旦交媾成功，就會孽生很多害人的子孫。唐有神想象著，蒼蠅的兩翼都被扯掉的時候，他瞪視著蒼蠅的雙眼。他可以篤定，蒼蠅的眼楮看得見，只是他視而不見。雄蒼蠅的全部身心，似乎都投入到干那事上，投入到那只雌蒼蠅身上了。想到這里，他渾身發抖，恨不能把下的蒼蠅通通消滅掉。
「蒼蠅假如能夠搞計劃生育，該多好。」吳帆在那里神經兮兮地說。
「讓雄蒼蠅也帶安全套？虧你想得出來！」唐有神瞪了他一眼。他不禁想起科普書上的介紹，在某些蜘蛛當中，雌性把卵子放在絲狀殼子里隨身攜帶，直到把它們孵化出來。雌蜘蛛比雄蜘蛛大得多，強壯得多，以至交配後能把它弄死吞掉，就像螳螂把雄性吃掉那樣。圍繞著這種行為，有關貪婪女性的神話定形化了——卵子閹割了精子，雌螳螂謀殺了它的配偶。
坐牢的男人，似乎對動物的交媾特別敏感。俗話說，三年不見女人，見了母牛都發情。有一，吳帆悄悄告訴唐有神，前二，他在衛生間洗澡，從衛生間的水泥格里看到有一個三十多歲懷有身孕的女民工在外邊水泥地上操工具裝沙石。他看到那個年輕的懷孕的女民工豐滿的**，不自不覺，渾身躁熱，欲心頓起，下邊的那個不便直呼其名的東西便燙熱了，迅速直挺挺地漲大豎立起來。洗著洗著，他雙手用肥皂擦著陽物，滑溜滑溜的，三下五除二，居然那白色的液體和肥皂泡沫混合在一起「汩」地噴了出來……，他覺得渾身暢快。
唐有神說，「這不奇怪。因為你與性生活相隔的時間太長了。」
吳帆說，「恐怕只有人類才會**吧？」
「不是的，動物也會**。」唐有神說。
「什麼動物？」
「貓！」唐有神肯定地說，「我們‘處長樓’就養著一只公的波斯貓，據說是特批的。因為養貓的是一個判了死緩的官囚，目的是為了緩和調節他的暴躁心理。據說這是一只非常可愛的雄性波斯貓，渾身雪白，兩只眼楮炯炯有神。它整被吊著，拉屎拉尿均在一個放有黃沙的塑料臉盆里。那，我偶爾看見那貓‘**’的景象︰只見它伸出了鮮紅的生殖器，不斷地在墊布上摩擦，一會兒就看到了噴出了像膠水一樣稠粘的液體……。」
「 ，你眼福不淺哪！我听說貓跳一堵牆，很少摔下來，跳不過的它絕對不跳，所以很少有失敗的時候。而人常常做出他以為萬無一失的事來，結果摔得很慘，跌得很重。」
「這是人不如貓的地方。相反，動物的雄性總是表現出一種個體生存。它在授精時經常表明比雌性更有能動性，它四處搜尋雌性，接近它，觸模它，抱住它，強行把兩者的性器官連接在一起。物種把雌性置于奴隸地位，又因雄性的逃逸而懲罰了它，物種用暴力消滅了雄性，就像那正在交媾的雄蒼蠅，被你活生生地扯掉蠅翼、拔出生殖器一樣。」
「蒼蠅不是一件很可愛的東西，但我們在小的時候都有點喜歡它。我同街坊鄰居的小孩常在夏乘大人們午睡，在院子里棄著香瓜皮瓤的地方捉蒼蠅——蒼蠅共有三種，飯蒼蠅太小，麻蒼蠅有蛆太髒，只有金蒼蠅可用。」
「金蒼蠅有什麼用場？」
「金蒼蠅就是青蠅，小兒謎語中所謂‘頭戴紅纓帽身穿紫羅袍’的就是。我們把它捉來，摘一片月季花的葉，用月季的刺釘在背上，便見綠葉在桌上蠕蠕而動，倘若捉到一個年富力強的蒼蠅，用快剪將頭切下，它的身子便仍舊去。我們把死蒼蠅放牆角下，就會有成群結隊的螞蟻來拖蒼蠅的尸體。」
「我听說，嵐山監獄的伙房里，因為蒼蠅太多，那些負責衛生的雜務犯，每以打蒼蠅為主，以打死的蒼蠅數量來確定獎勵加分？」
「也許，但伙房里蒼蠅多是難免的。我在大西北的牧場里看到那些粟色牝馬的尾巴總是揮個不停，它身上的肉也總是抖著、動著。馬通過厚厚的皮和毛也能感覺得到靈巧輕盈的蒼蠅，這使我曾經驚愕之極。蒼蠅是渴飲汗水的，這就是為什麼它使馬和人如此苦惱。但是，人決不會任蒼蠅像在羊身上那樣為所欲為的，所以，它們便把羊作為更熟悉的對象了。它們在羊臀部的毛周圍下卵，或者哪里的毛又潮又髒，就在哪里下卵。」
「我記憶中，我就出生在蒼蠅成群的鄉間，是在蒼蠅的周圍長大的，從沒有把那些成群的、今人煩惱的蒼蠅放在心上。我家也養過山羊，有的羊毛髒乎乎的，有的身上落滿了蒼蠅，就像落在我們的床鋪上一樣。」
「人到了險惡的環境，標準也自然降低了。不要說不在乎蒼蠅，就是穿著也不講究了。我到了監獄後，每穿著囚服，幾乎忘記了照鏡子。」
「坐牢嘛，我也是不喜歡每看見自己的面孔。在接見時，親人和朋友卻常對我說︰‘你沒有變，你的精神很好！’尤其是妻子對我說︰‘你的頭發好像黑了許多！’這些話听起來似乎很入耳，仿佛自己與衰老似乎還相差很遠。」。
「其實，坐牢也是一種生活，作為一個男人，坐牢也要坐出樣子來。」
「是啊，鏡子是最講真話的，而監獄本身就是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