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第二十章苗翠花母女印象
在小老虎的印象中,那小伯娘苗翠花不到四十歲的年紀,頭上卻總是捂著個青色的帕子,連一根頭發也看不見。長年累月,總是用長裹腳把褲腳纏得嚴嚴實實的。但再怎麼裹,她的淒美、她的骨感,還是裹不住。她雖不怎麼會農業生產,因為形勢、因為生計,逼著學,但她用的鋤頭、鐮刀總是銀光閃閃的。
小嬌嬌總是穿著破爛的衣衫,臉黃黃的,身子瘦瘦的,也總是長不高。冬里,雙手奓開許多小口子,像魚嘴巴,有些怕人。成都是個要哭的樣子,也似乎沒有怎麼洗過臉。有時也撿穿媽媽穿過的衣褲穿,又大又長,很可笑的樣子。
這母女倆的生活自然是清苦的,在趙家莊人的印象中,從沒見這母女倆笑過。苗翠花走路腰都沒有抻直過。與人見了面,所流露出的表情,就像是上輩子欠這人什麼似的。說話低聲低氣,細聲細氣,沒說完一句,眼淚就快要溢出來了。
在小老虎的心中,總覺得這母女倆實在可憐極了。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這母女倆可憐的原因。
大人們在坡里做活路,一些小把戲就跟在田邊、地埂玩耍、嬉鬧。苗翠花總是先下田,默默的在邊邊角角,或與老年人在一塊兒做活兒,也不找任何人搭訕。趙宗彪常常呆呆的望著她出神。
小嬌嬌呢,也不與那些頑劣的孩子合群,一個人在田邊、溝邊、山坡邊,提個小竹籃,割豬草、挖野菜。有時候,荊棘劃破了手,或小鐮刀把手割了道口子,她也不哭,或用泥巴敷患處或用小嘴住患處。這令小把戲們佩服不已,若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不喊出花花腸子來才怪呢!
大概在這個世界上,人們有同情弱者的性,但同時也有欺負弱者的性吧。男男女女只要一見到苗翠花,就指指點點、嘀嘀咕咕或當著面指桑罵槐,挑三揀四,似乎她這個女戲子,她這個地主婆給大家帶來了滿身的晦氣。每當這時候,苗翠花憋了氣,總是使力做手頭的活路,間或抬一下頭,眼中露出乞求的光。
非官方的責罵、羞辱還可以忍受,但公家也似乎特別愛找她苗翠花的麻煩,誰叫她是地主婆!趙宗彪還在讀書時,就清楚記得開過她兩次批斗會。
一次是因為她把一桶人糞尿淋了自留地的青菜;一次是因為她打了自留地里那棵漆樹(樹卻是公家的)的葉子喂豬。而批斗會一開,男女揭發者又總要聯系歷史,現身說法,說她如何利用色相,怎麼拉攏腐蝕、勾引貧下中農誰誰,想把他們拉下水,為她所用。這既是傷風敗俗,又是階級斗爭的新動向。因為她的丈夫是被鎮壓的,他的兩個兒子,現在音信不通,說不定已逃到了台灣,正在伺機反攻大陸呢,等等。
批斗會上,苗翠花臉色蠟黃,雙唇緊緊的抿著,站得規規矩矩,腰盡量彎到九十度。更使趙宗彪不解的是,每當苗翠花遭斗,小嬌嬌就陪她,也學著她媽媽的樣子,不做聲,站得規規矩矩,頭低垂下去。不同的是,她眼里含著淚,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攥住媽媽的衣角。她的陪斗,也沒有人讓她這樣,也沒有人不讓她這樣。
受大人們的燻陶和感染吧,小孩子們也總是喜歡戲耍、欺負小嬌嬌。平時見了她,大家一起拍著手喊︰「小地主娃兒,小地主娃兒!」于是,她便總是遠遠的避開那些可惡頑劣的孩子們。他們中的有些小孩子,也有「工作」,如放牛呀、放羊呀、割豬草呀、挑野菜呀。若牛羊跑去吃麥子了、若晚了眼見完不成任務了,就喊她,她若不,就一窩蜂涌上去用小拳頭揍。她受不住,只得邊哭邊去做。媽媽即使在身邊,也幫不了她的忙,巴巴的望著女兒垂淚。
有一次,苗翠花和其他的大人們在山腳下的一塊田里鋤草,小嬌嬌在臨田的山邊撿柴。孩子們又叫︰「小地主娃兒,小地主娃兒!」小嬌嬌听不下去,也哭著喊︰「你們才是地主娃兒呢!」這還了得!孩子們一擁而上,揪她的頭發,撕她的衣服,拳腳交加,棍棒齊下……
等苗翠花醒悟過來來救時,小嬌嬌已哭不出聲氣來了。
由單干進入大集體的年代,苗翠花也被劃在第一生產小隊。那個時候,人手少的最惱火的就是分糧分食。趙宗彪他們這個第一生產隊是一個大的生產隊,有三、四十戶人家。每次分糧食,身強力壯的就搶稱,而苗翠花是從來不搶的,也不可能搶,讓人家都稱了,她才稱。短斤少兩,自然是常事。
他們這個第一生產隊不僅人口多,而且地盤也比較大,直徑有六七里。每年夏季挖了洋芋,秋季挖了紅苕什麼的,都是隨挖隨分的。社員們真的是披星戴月從東背到西,又從西背到東。人緣好的,戶主之間可以調換。像苗翠花這種人,自然是無人與她換的,除了趙宗彪有時候幫著背幾回。苗翠花在遠處分了洋芋、紅苕什麼的,往往一次背不完,小嬌嬌就在那里守。洋芋、紅苕常被人偷,被人偷了,她也不敢喊,只偷偷抹淚,回家偷偷對媽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