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第五十四章社教運動（下）
「李長久，你少給我耍貧嘴！大家注意了，現在開始斗爭李長久，他膽敢篡改偉大領袖的語錄！」葉部長氣憤填膺、威風凜凜、聲嘶力竭。
李長久不知道這是多麼嚴重的問題，有幾分緊張，不敢動了。葉部長唾沫星子直濺，說李長久雖然是老土改根子，老貧農，但他一不學習，得過且過，做一和尚撞一鐘，和尚走了廟里空，已經蛻化變質……我們要對他展開堅決、激烈、尖銳的斗爭雲雲。
作為大隊的主要干部，李長鎖自然要表態，他把李長久數說了一頓，還扇了一個耳光，只是沒說出一個什麼名堂來︰「你背得好就背，背不好又沒人硬要你上台，你被黑白五常逼急了啊你，被鬼打慌了啊你，還在這給我三爺子、四爺子的！」
葉部長見沒什麼人上台了，覺得很是無趣，就帶頭喊了一陣口號，然後點名要文化人第一生產隊會計趙宗彪上台批判。
趙宗彪沒有辦法，無情無緒走上台，朝台下望了一眼，又朝李長久望了一眼，舌頭伸出來，與嘴唇斗爭了一會︰「我先背一下這首語錄，大家注意看看我背得對不對啊？」
他剛一背完，台下一陣吼︰「對呀，對呀！」
不知為什麼，趙家莊的人總是對趙宗彪有那麼多的好感，充滿著那麼多的期許，不管什麼事情，相信他都能夠化解，都有辦法化解。冥冥之中覺得，只要他一出場，事情總會有轉機的。
只見趙宗彪不慌不忙的說︰「各位領導，各位鄉親，我能背下來這首語錄，因為我年輕，我讀過初中；武裝部葉部長能背下來這首語錄，因為他當過兵，進過解放軍這所大學校，還是公社干部，學習來著；工作隊的陳老師能背下來這首語錄，因為陳老師是教書的，文化水平高……但不等于說，他，李長久李ど叔就一定能背下來這首語錄，大家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李長久沒文化！」台下又是一陣吼。
「大家曉不曉得，那李長久ど叔為什麼沒文化呢？」大家不知道趙宗彪葫蘆里埋的是什麼藥，都不做聲了，怕到時候幫了倒忙那就不好了。趙宗彪大聲說，「那都是萬惡的舊社會給害的！」
這時候李小花就在下面帶頭喊起了口號︰「打倒萬惡的舊社會！」「貧下中農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時候成了一個慣性，只要有人高呼口號，任什麼人都必須緊緊跟隨，就像現在人大開會表決呀、投票呀什麼的，別人動了，你必須趕緊動，整齊劃一，沒有思考的余地，也不要多動什麼腦子，反正都是一班傀儡，一班湊數的，一班立樹樁！又好比領導在台上做報告，哪怕文不對題，哪怕狗屁不通，下面的群眾也必須拼了命鼓掌。
口號一喊完，趙宗彪接著說︰「今，李長久ど叔背語錄背錯了，這是不應該的，但也是可以原諒的，他是響當當的貧雇農，在舊社會受盡了苦，現在剛剛當家作了主人，我們難道又要給他一個好看嗎？給他傷口上撒鹽嗎？你們說，可以嗎？」
「不可以，不可以！」台下吼聲更大了。
李長久抬起頭，嘴叉子撇了撇，感激的向趙宗彪點點頭，又向台下的群眾點點頭。葉部長臉色很難看，正要講話，趙宗彪搶著說︰「我倒認為，葉部長的階級覺悟有點兒問題！他為什麼要這樣苦苦為難一個仇大苦深的老貧農呢？」
「我……趙宗彪，你給我下去！」葉部長暴跳如雷，只差動手。
趙宗彪不下去，僵在台上，冷冷的看著葉部長，大有不取得全勝決不罷休的意思。
譚支書急匆匆趕上台︰「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要分清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矛盾。我看，李長久同志的問題的確是人民內部矛盾，他是貨真價實的老貧農，至于背錯語錄的事——誰還沒有做錯事的時候？我看就不予追究了。我看今的會就到這兒吧，散會！」
葉部長和趙宗彪各自「哼」了一聲，不知為什麼，李得成臉色也很難看。譚妙芸連忙上台拉了丈夫回家，口中兀自喋喋不休。李長久向台下做了一個鬼臉，兒子李解放連連招手，示意他趕快走。
群眾走了，留下幾個干部，又議論了一會兒李長久的問題，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趕緊收拾會場。等在旁邊的趙宗彪沒忘了邀約陳老師和老丈人回家吃飯，李長鎖也請親家翁跟他走。葉部長有些急了︰「你們地方上的同志是不是也給我安排一個填飽肚皮的地方啊？」
「你不是有嗎？」趙宗彪隨口一說，就算給事情定下了基調。
李長鎖也跟著說︰「外佷打燈籠——照舊（舅）！」
他對識文化的轉業軍人為難他弟弟一個文盲，讓本來就沒什麼形象的老ど在全大隊的人面前再次出丑，他這個當支書的哥哥不是也臉上無光麼？這打狗也要看一下主人吧！心里就對葉部長有了一滿肚子的火，想看一下這個家伙在老ど家里混不混得到飯吃！
葉部長硬著頭皮來到李長久家里，一家人揪嘴板臉，落落寡歡，不理他。吃飯時，他也不管，上前端起碗子就舀，李解放一把奪了他的碗︰「我爹是現行反革命分子，哪還有飯你來吃？不如喂狗——嘔喔、嘔喔！」真的喚起狗來。
「你們？我是大隊安排來的，又不是不給你們糧票和錢，你們還講不講階級感情？」葉部長想以勢壓人，想先混飽了肚皮再說。心說餓著肚子怎麼鬧革命呢？
「那你講不講階級感情？我還懷疑你是不是貧下中農呢！走開些！」李解放半點不買賬。
李援朝倒是有些同情葉部長，但見哥哥態度堅決，也不好做得聲兒了。
李長久恨死了這個讓他出丑亮相的背時葉部長，心想只要兒子把他趕走了也就算了，可這個家伙硬是想蹭一頓飯吃呢，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拖起一根扁擔罵道︰「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干部，你再不走，老子打死你！」
葉部長哭喪著臉，找到李長鎖。見他們晚飯已吃得差不多了，他也不說話，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飯碗就吃，如秋風掃落葉，將盤啊、碟啊掃個一干二淨，看樣子還余興未盡呢。難怪李援朝後來對人說，他吃飯是實行的「三光政策」呢。
李長鎖虎著個臉︰「這頓就這麼對付了，你還是住到二生產隊去吧，黃隊長，曉得吧？我的大妹夫家里。」
「他女婿不是趙宗禮嗎？地主子女吧？」人家葉部長還不大願意呢。
「我是覺得他家里條件興許好點兒，去不去，隨你！要自己找地方，也隨你！」李長鎖沒情沒緒的說。
後來，葉部長到底抓住李長久農忙時間跑到山外去給別人吹期（給娶親的人家當吹鼓手），還是把他又批斗了一回。不過，對李長久來說，毫毛未損，他本來就沒個什麼尊嚴。他覺得出一回門兒，混幾頓飯，幾根香煙，塊把兩塊錢的紅包，和一班年紀相當，家境相當的潑辣女人開開葷素無忌的玩笑，那才是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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