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第八十六章紅色記憶
田種上、秧插上過後的一段時間,李得成帶了黃四毛、朱二春幾個人跑到區里去,加入了向敬東在區里組織的「捍東造反司令部」,還走破腦殼運,當上了個副司令,匝著紅袖標,懷揣紅閃閃的燙金封面的語錄本,在全區範圍內,到處煽風點火,開會整人,拉派性,打派仗。雖說有時候也免不了吃點兒小虧,免不了也餓一兩頓肚子,但面子上卻風光無限,一家人也跟著得瑟。
他帶著一干造反派像一群瘋狗,既毀了趙家的碑林(當然也包括趙家莊其他人家的墓碑),又砸了趙家的祠堂,(好在趙發通早有防備,把族譜等重要東**了起來,留給李得成和他的紅衛兵造反派的只是一座空城),砸了趙家莊園的那對石獅子,趁趙宗彪不備,毀了趙發通家的譙樓,還一把火燒了後山山頂的關帝廟,砍光了廟宇周遭年輪久遠的錯落有致的風景樹。
在這些被毀壞的地方,刷寫關于文化大革命和階級斗爭為主題的石灰水標語,很醒目的那種。
那高大氣派金碧輝煌的廟宇,頃刻之間變為瓦礫,變為灰土,那金身,那泥塑,莫不匍匐在強大的紅色浪潮之下,匍匐在李得成和一干紅衛兵小將的泥桿子腳下,那紅臉的關公以及帳前听用的蜀國大將小將、嘍跟班之流一個個迫于文化大革命的咄咄聲勢,屁都沒敢放一個!——難怪凡夫俗子一個個也束手待斃,死豬玀一般萬馬齊喑的!連仙家也管不了俗務喲。——縣官還不如現管哩!
世間名山僧佔多!這關帝廟,這趙家碑林,也不曉得經過好多風水陰陽先生堪輿過,也不知祭了多少只雄雞,祭奠了多少香燭紙馬、豬頭、羊頭,卻落到如此下場;那時候,全中國的名勝古跡莫不遭此厄運。嗚呼,時高壓太歲,又豈是一塊地脈的風水人氣所能左右的!
紅旗大隊紅衛兵造反派加上從學校回來的越來越多的學生,漸漸麇集在「捍東造反司令部」副司令、民兵連長李得成的麾下,時聚時散,聚多散少,他指向哪里大家就打向哪里,氣勢如日中天的說。
這幾天,李得成正在指揮這班人,提了幾桶石灰水,拿了幾把毛刷子,大門板壁上,土牆上,豬圈牛欄上,樹上,廣播桿子上,石頭上,見縫插針,到處刷寫革命的標語口號,大造革命聲勢。內容無外乎是忠于領袖啊,打倒誰誰誰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啊,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啊,打倒帝、修、反啊,形勢大好,不是小好啊,等等。
這些,現在的人覺得有些幼稚可笑,可那個年代還是蠻有氣勢的,似乎相當于現在網站上的主流帖子,跟日下充斥在我們生活中的廣告差不多!(君不見,打個屁也會遇著一段廣告啊。你此時若正在看盜版,不為層出不窮的廣告惱火嗎?呵呵。)
縣里、區里都來了人,走馬燈似的,清一色年輕的正確的革委會的代表,朝氣蓬勃青春飛揚,說話一個個牛逼哄哄的、趾高氣昂。他們紛紛表示支持李得成和紅衛兵造反派小將們的革命行動,並要將運動不斷引向深入。
首先是收繳反動毒草書籍,第一站就對準到了陳老師,估計他藏的書最多。從錢淑芬手里,把陳老師的兩箱子書抄了。李得成在卷疊浩繁的陳年舊書中,冷不丁翻出了一本還是嶄新的的《論**員的修養》(這書其實是上面發的),高舉過頭,「這就是證據!呵呵。」
接著這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趙宗彪家里,趙發通的幾百本書沒能幸免。全是古書,李得成也懶得翻得了,眼花繚亂的,不想找這個罪受。在趙宗彪屋里,只在桌上找到了一本他正在看的《紅日》。從報紙文件上,趙宗彪知道可能要抄書了。他將板壁裝了一個夾層,把書一一藏好。他沒有告訴父親,心想,那些醫藥書繳了就繳了吧;若在一個讀書人家里搜不出幾本書,那班家伙肯定不會放手的。
趙宗彪問︰「我這本書你們也要收呀?」他實屬沒想到。
「這本書有問題,是宣傳陳毅的。」區里來的一個青年回答。在他的印象中,目下,中央除了一號、二號首長肯定沒有問題以外,其他的都不大好說。
「陳毅不還在中央嗎?那不是講解放戰爭期間,華東野戰軍殲滅張靈甫的整編七十四師于孟良崮的故事嗎?歌頌的是**戰略思想的偉大勝利呢。」趙宗彪有意賣弄一下,有心試試這班人有幾斤幾兩。
「你敢說陳毅沒有問題嗎?那個書里面不是還有一個漣水戰役嗎,新四軍不是打了一個敗仗嗎?難道說你喜歡看新四軍打敗仗的書呀?」縣里來的人站出來了,水平比區里的就是高,一連串的問句問得很有氣勢。
「我不敢說中央大人物的好與歹,陳毅,我更不敢說,那可是一個傳奇式的元帥詩人,看來你們幾個人倒是敢啊。呵呵,我倒是喜歡看解放軍在艱苦卓絕的條件下愈戰愈強的故事。」趙宗彪不想說下去了,他知道說也是白搭。
「沒有道理可講,這是紅色狂飆,知道嗎?听說你趙宗彪喜歡看書,還有嗎?都交出來!」區里的青年干部蠻不講理的搶著說。
「沒有了,你不是長得有兩顆咪咪嗎?看不見啊,問什麼問?我看的是老爹的那些書,你們不都搜走了嗎?」趙宗彪沒了好聲氣,所謂來者不善,答者有余。
縣里的那個干部看了有些生氣的趙宗彪一眼,露出幾許惺惺相惜的表情︰「一個人看書本來並沒有什麼錯,就看你看什麼書了。在現在的形勢下,希望你看**的著作,看魯迅的書,還有最近出的革命樣板戲劇本。」
這班人又在李得成的帶領下,在趙宗禮屋里搜出了上百本書。把搜集起來的書,也就是大毒草,集中堆放在小學校操場里。在操場的旁邊挖了一個大坑,淋了還要憑票供應的緊俏的煤油,「呼啦」一聲點了火。在熊熊的火光中,趙宗彪分明看見那些書中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在烈焰中跳舞抑或哭泣。
歷史的故事怎麼老是喜歡重演?有幾個人不知道昔日「焚書坑儒」的故事?「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現在對網絡的管理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呀。)
抄了書,一把火燒毀了,李得成還不罷手,在小學校又召開了一次批斗大會,把陳老師和趙宗禮拉上台亮相,地主、富農分子作陪。他本來還想把趙發通也請上台,李長鎖說還是少找些事搞吧,就點名批判算了。不知為什麼,趙宗彪看《紅日》的事,他們一個個提也沒提,許是忘了。
葉部長還聞訊專程趕來,參加會議。說趙宗禮妄圖復闢資本主義,妄圖臥薪嘗膽,伺機反攻倒算,對新社會不滿等等,一頓狠批,報了從黃家被趕走的一箭之仇。
黃隊長臉上就有些掛不住,黃春芝更是氣不忿,散會以後,找個由頭,還是把葉部長痛罵了一頓。
從這個時候起,紅色成了主色調,主旋律,「全國山河一片紅」啊!首先盛行的是紅色語錄,有一百條、老三篇和五篇哲學著作等幾個不同的版本,毛選四卷本出來得稍晚一些。大人小孩人手一本或幾本,多多益善,又不要花得一分錢!無法想象,在那三天兩頭的集會上,一個沒有語錄本本拿在手里虔誠的做著頂禮膜拜的儀式的人,人們會怎麼看他,不啻于現在在大街上看集體**舞表演吧!即使出坡,大家也都把語錄本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接著是大小不一、形狀各異、材料不完全相同的紅色像章,每人胸前至少帶一枚,也有上面戴一枚大的,下面戴幾枚小的拱衛著,組成一組或幾組什麼形狀,有的並且像時下的榮譽軍人出席某種莊重的場合,胸前掛滿了軍功章一樣,掛滿了領袖的像章,走起路來,叮當響,如鳴佩環,心樂之。掛的越多,顯得越忠誠,也越自豪吧。紅衛兵的軍帽上都釘有一枚閃閃發光的像章而不是真正軍人那樣的帽徽。
還有領袖的標準像,家家戶戶那是必須張貼的。有些家庭困難的人家沒有堂屋,灶屋火坑在一起,緊巴巴的,也一定要挪一塊相對干淨一點兒的地方,周周整整貼上相片,配上一副「吃水不忘挖井人,翻身不忘**」之類意思的對聯。
有的家里相片分多了,實在沒有地方貼了,就把那相片貼在窗戶上或是鋪頭前。時間一長,這些相片經過風吹日曬、雨淋煙燻,損毀嚴重,就變成不同的樣子,有些滑稽,還很不好看的那種,大概也就沒有達到當初狂熱的人們所預想的盡忠的初衷。
大大咧咧的李長久因為把主席像在窗戶上貼倒了,還被風從頸項那里撕開了一道口子,還因為他把主席像給廁所里也貼了一張,遭到紅衛兵的批斗。
那時的報紙上的最上面必須有一段最高最新指示,且是大號的黑體字,下面的內容也必須對照語錄套。開會發言什麼的,前面貌似就是背語錄大比拼了,後面來幾句「在什麼什麼什麼……下」,形勢大好,不是小好,階級敵人完蛋了,美帝、蘇修失敗了,資本主義國家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等,一大段套話、屁話以後,才講幾句開會要說的尾大不掉的話。上下一盤棋,全國一個聲音,聲振屋瓦,如雷貫耳。(最近在網上,有人對央視新聞聯播作了一個精闢的總結,大致是說,前十分鐘,是國家領導人非常忙,中間十分鐘是中國人民很幸福,後十分鐘是世界各國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那是報喜不報憂啊,讓經歷過文革的人,不得不感慨萬千。連以前貌似公允客觀的鳳凰台現在也在見風使舵了,呵呵。)
那時節發行的幾本書,有人說是小說,如講抗日的《大刀記》,一個多麼響亮的題目,書中卻有大段大段的黑體大字語錄。比如《歐陽海之歌》,寫歐陽海去掀那匹戰馬之前,卻默誦了好半天的老人家的語錄,然後才去照語錄行動。想了那麼半天的語錄,他就不怕那受驚的馬在這期間與飛奔的列車撞了嗎?
有一副宣傳抗洪搶險的油畫,畫面上一群紅衛兵右手高舉紅寶書,左手撈著被大水沖走的木料什麼的,在水中呼喊著什麼,可以設想他們在水中的命運……
還有一個報道說,四川一個什麼學校的中學生抑或是小學生,學習紅軍「重走長征路」,結果一個個死于非命……
這些就是那個年代個人崇拜達到極頂的真實寫照。
我們周邊不是還有個別國家在搞個人崇拜嗎,大家可以看看那個國家,那個民族,心照不宣,感同身受,不要多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