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第九十四章賠了夫人又折兵(下)
譚支書和趙宗彪趕到李得成家里時,李得成正在罵胡麗瓊偷男養漢,野老公上床,家破人亡!現在連鍋也被人給砸了,還吃你媽的個逼呀!一家人都餓死了拉倒!胡麗瓊一邊哭著鼻子一邊小聲辯白︰「你抓住了沒有?你怎麼胳膊朝外拐,跟譚妙芸一個口氣啊……」
見了譚支書,李得成有頭句無二句︰「我還是那句話︰得先把鍋賠了,再才能談其他的!」
趙宗彪也是有頭句無二句︰「那是你一廂情願!」然後坐在一邊抽他的葉子煙,頭上大煙爆爆的,像誰在燒火糞,表情也就看不大清楚了。
譚支書沒想到李得成是這樣一個態度,氣得吼道︰「李得成,我不曉得你的鍋啊灶啥的,我只曉得我的女兒譚妙芸正在醫院搶救,你說怎麼辦吧?我問你,是人的命重要,還是你的破鍋重要?」
「我知道怎麼辦?你只管去問打的人。」說完,扛了鋤頭,到旁邊的自留地胡亂刨了起來,對來人視而不見。
胡麗瓊對譚支書說︰「譚支書,我承第九十四章賠了夫人又折兵(下)認打人不對,但請您先看一看我們的廚房。」她一貫對娘家父母官是尊敬的,這個時候了,依然沒有改變。
「我不是來解決問題的,現在人命關天,救命要緊啊。我看你們怎麼辦?」看看胡麗瓊一臉哭像,可憐巴巴,他又不忍心嚇了她,對著堂屋大喊︰「我不和女人說,李長鎖,你還是個男人不是?你怎麼不出來?」
「我不出來,笑話!你女婿家里出了事,你拱出來起個什麼哄啊。嫁出門的女,潑出門的水!」李長鎖從廁所里面出來,還在系褲腰帶,「趙宗彪,呵呵,給我把鍋背來了?」
「李長鎖,你出來了就好,你不要找他,我們兩個說。不是你的女兒,你不心疼,我心疼。告訴你,這次,女婿家的事,就是我老譚的事!」
見李長鎖半天沒反應,譚支書開始背語錄︰「‘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的媳婦兒把我的女兒打傷了,你說怎麼辦吧?」
李長鎖看看譚支書︰「‘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趙家的媳婦兒,你的女兒,砸壞了我吃飯的鍋,你看怎麼辦?」
譚支書頭看著天︰「‘……只要有了人,什麼人間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是命重要,還是你的鍋重要?」
「‘階級斗爭,一抓就靈。’你知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打架?」
…………
這兩個老文盲還以為是搞大鳴、大放、大辯論那會兒,還以為是自己在大隊主持會議,都半天了,你一篇我一篇,也沒說出個狗屁名堂來。趙宗彪在旁邊一陣冷笑,終于听不下去了,站起來︰「不要背語錄了,雙方表一個態了,我們好各知其事!」
譚支書就再強調一遍女兒性命攸關,不私了,就公了。李長鎖申明一家人已經有一天沒吃飯了,公了就公了!誰怕誰。
譚支書和李長鎖找到公社,請求解決。張雲天笑一笑,說你們這個事情,我要回避,找葉部長吧。葉部長找了幾個當事人,也沒問出個子丑寅卯來,想也沒想就表態︰李長鎖先自己買鍋,煮飯吃了,好繼續干革命。譚妙芸的傷,由趙宗彪自己治療。
李長鎖說︰「你這不等于沒處理啊。」
譚支書更加氣憤︰「葉部長,你幾年兵算白當了,連受傷的為重都不曉得啊!」
不說這兩邊的人都氣鼓鼓的,說說傷者。這譚妙芸在公社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的院,給傷口換了幾次藥,腫已經慢慢消了,已在結痂,就是頭還有些悶疼。
趙宗彪去看她,她愛理不理。醫生說,不排除輕微腦震蕩的可能性,你們是不是到大醫院檢查一下?趙宗彪和譚支書都表示再等等,再看看。
當哥的倒很想到大醫院去檢查檢查,說不能就這樣便宜了李得成一家,誰還怕誰不成!趙宗彪告訴他,現在先要打官司,看誰拿湯藥錢,若檢查沒有腦震蕩,不是沒賴著李得成,自個兒倒先吃虧了?
譚支書到公社告狀,不了了之,心下不忿︰我女兒這不是白白被人打了嗎?今後這面子倒是往哪擱啊!他這個時候,並沒有考慮李長鎖、李得成父子鍋被人砸了的感受。便又來找親家和女婿商量,說事情如能如何不能就此算了。
趙發通謹慎的問兒子︰「現在事情逼急了,是不是找一下你姐夫啊?」趙宗彪搖搖頭,他知道,張雲天是一定不會為自己做主的,不是有沒有私心的問題,他不使壞就是好事了!譚支書還透露,兒子表示︰公家不解決,打的還打!她胡麗瓊打了我的妹妹譚妙芸,就不興我們把她胡麗瓊錘一頓啊!
趙發通感嘆一聲︰「冤家宜解不宜結,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周書記看著大家,他覺得怪對不起人家小老虎的,人家一家人把自己照顧得服服帖帖,這會兒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自己還無動于衷,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啊!哪怕有些愛莫能助,總要有所表示不是!便拍拍趙宗彪的肩說︰「要不,我回區里一趟,把一張老臉不要了,求幾個人,最起碼醫藥費、誤工費他李得成要出,他家的鍋折價。」
譚支書首先否定了︰區里來了人,還不是先征求公社的意見!我們那不等于白忙活啊!
趙宗彪用探尋的眼光看著關同志,關同志胸有成竹的說︰「事情明擺著,傷者為重,姓葉的部長這樣處理不公平。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尋求司法解決。」
「這個時候,公、檢、法都打亂了,還有個屁的司法啊!若有,你關同志怎麼到了我們這個鬼地方。如果一切正常的話,出了這樣的事,我不早下縣里找你去了啊。」趙宗彪大不以為然。
關同志模模不算長的胡須,呵呵笑著︰「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法系統是被打亂了,可架子還支著;我被打倒了,是因為我目標大,名聲臭,不等于我司法系統就沒有人了。這樣吧,小老虎,我給你寫一個條子,你到公安局去找人,先給老子的把殺人犯帶走,看他姓李的父子還坐得住坐不住!」
這一說,大家都贊成,認為關同志不簡單,有大將風度,思維清晰,臨危不亂,身居斗室,心懷天下。
縣公安局治安科的謝科長是一個年輕人,和關同志是忘年交,很鐵的那種,見了關同志親筆寫的條子,又順手捎帶問了幾句,就帶了一個干警往紅星人民公社趕。區革委會副主任(沒有正主任)向敬東知道縣公安局要來抓胡麗瓊,有些著急,心說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哩,那胡麗瓊好歹也與自己好了一場,說不定還受了不小的委屈呢,哪能讓你們隨便就把人抓走!
向敬東也撲趴連天急急趕到紅星人民公社,對縣局的謝科長說,大家都是熟人,我們區里支持你們的革命行動,但為難一個農村婦女,一個貧下中農,沒有多大的意思吧。
謝科長就問他,一個農村婦女是不假,貧下中農也不假,但她犯了法,還險些出了命案,不是一件小事吧。不是我們要為難她,是法律不允許。加上他的家人連醫藥費也不願意出,私下調解已經不可能。向敬東笑著說︰「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你們要逼著李長鎖、李得成父子出錢,要把他們搞疼;還可以教育廣大的社員群眾;抓人只是個手段,決不是目的。」
公安局的人心領神會,在葉部長的帶領下,早飯時候趕到趙家莊,將胡麗瓊不聲不響拷著帶走了。張氏攆到大門口,呼天搶地,嚎啕大哭︰「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兒子被公安局抓過,這一下,媳婦兒又給抓走了啊,鍋灶也被人砸了,這還怎麼活啊!」
一個大隊書記家里的人被抓進了牢房,那是多麼掉面子的事情啊,那今後兩爺子的干部還當得下去嗎?在世人面前還抬得起頭來嗎?李長鎖如醍醐灌頂,知道趙宗彪、趙發通、老譚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厚著臉跑上門,拼命壓抑著自己的滿腔悲憤,乞求趙宗彪︰「到底是鄉里鄉親,高抬貴手,私了吧?」
「只怕晚了,小菲菲她媽,可能是腦震蕩。」趙宗彪愛理不理。
「你說方案,我們不還價,救人要緊。」李長鎖方寸已亂。
「我也知道救人要緊,當初做什麼去了!你們去張家寨吧,我沒有介入。」先拋一個皮球再說。
由公安局的人出面,葉部長作陪,譚支書和李長鎖、李得成父子談判。醫藥費、誤工費都好算,談判的關鍵是譚妙芸頭還疼,是不是腦震蕩?到了一個什麼程度?就不好說了。葉部長想發言,看看縣局的人,還是罷了,自己說的話,不是放屁嗎?那個公安干警說,你們談不攏也好,明天一早我們就把人帶走,負法律責任了,也就不需要賠錢了。那時候不像現在,民事、刑事責任都要負。
李得成急于救人,冷汗都出來了,慌不擇言,提了一個方案︰他們不再追究打架的緣由,不要賠償廚房里的損失,這邊醫藥費、誤工費、營養費,由你們說,後遺癥的問題我們就不負責了,一次清。譚支書有些不敢做主,怕到時候女兒、女婿埋怨︰「真有腦震蕩你們也不管啊?」
葉部長插嘴︰「他不是讓你自己說營養費的數目嗎?」
這個家伙鼓勵譚支書漫天要價呢。
公安局的謝科長以目示意,鼓勵譚支書答應,還是見好就收吧,他們並不想帶一個人走,關同志的面子要給,向敬東的面子也要給啊,人家現在紅著呢。
李長鎖見老譚遲遲不表態,還以為他是真想把自己的媳婦兒送進大牢哩,就有些動感情的說︰「老譚,我們交往也不是三天兩天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何必拿到河水不洗船,扛著石頭不轉肩呢。」
「好,這營養費嘛,帶醫藥費一百多一起,湊齊五百塊作數!」譚支書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
李家父子面面相覷,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那時候火柴二分錢一盒,鮮肉還沒超過五毛呢,一頭生豬買不到一百元啊。但為了救人,兩爺子陰沉著臉,咬牙答應了。
葉部長卻緊咬著不放︰「醫院的錢必須馬上交,其余的錢,從余糧款里面扣,趙宗彪是生產隊會計,好辦。」
年輕的謝科長想起關同志的條子,心說幫人還是幫到底,問︰「你們拿什麼交醫藥費啊?」
李長鎖有氣無力的說︰「今年過年不殺豬了。不夠的,借,保證不讓縣里來處理問題的同志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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