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們把傷勢不輕的李得龍和赤身**的李得成護到一處岩摞子上坐下,等待首長下令。這邊趙宗彪站在原先水運隊的操場上,睜著一對虎目,雙手叉腰,嘴里吧嗒著葉子煙,儼然一個指揮若定的大將軍,但臉色依然很難看。綜合廠的人像眾星捧月一樣把他拱衛在中心。看樣子,只要趙宗彪一聲令下,這幫人就會再一次無情的開打。
李長久護住趙曉嬌,趙曉嬌身子還在微微發抖,氣息不勻。邵瘸子也守在趙曉嬌身邊,把玩著精致的小手槍。苗翠花臉色煞白,小心的躲在門縫偷看。
清粼粼的清江水,唱著歡快的歌兒向下游奔涌不息,浪花兒飛濺。太陽出來了,一縷一縷的強光射得人眼楮也睜不開。
正在雙方劍拔弩張,騎虎難下背的時候,江面上出現了綜合廠的豌豆角小船兒。小船兒欸乃一聲靠了岸,從船上卻跳下了紅光滿面、瀟灑倜儻、臉上已有了幾絲橫肉的錢四海。他是在躉船上看見了綜合廠的豌豆角,了解了一下情況後,才趕過來善後的。
錢四海嘴里叼了一顆香煙,看看兩撥人,大聲問道︰「這都是怎麼了?你們在干什麼?廠子里機器也沒響了,損失到底由誰來負?啊!」
錢四海是那種在優越的環境里、在順風順水中長大的孩子,三十多年來,沒受過丁兒點委屈,說話做事大氣得很,尖刻得很,跋扈得很。再說供銷社是個什麼單位?不僅李得成求他辦事他愛理不理,就是李得龍他也不帶味兒的。因為他對眼前的情景大為不滿,說話自然就充滿了火藥味。
「哎,趙宗彪廠長,我委托你在這兒全權負責,現在一個個呆若木雞似的,不上班,在這兒曬太陽呢,你得給我做個解釋吧!」錢四海先沖趙宗彪發了火。
趙宗彪也沒好氣的道︰「我告訴你錢主任,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你問在搞什麼?先問問那幾個家伙吧!」手就朝李得龍他們那里一指。
錢四海就邁著八字步,噴了一個大煙圈兒,踱到李得龍身邊︰「 ,還受傷了啊?你那個兵是怎麼當的?武裝部長同志。」
「可不是受傷了嗎?趙宗彪那個王八蛋,組織不明真相的群眾毆打干部呢……哎呦呦!」李得龍有了哭腔。
「趙宗彪,你心慈手軟了啊,要我,就打的狗日的們全在地下爬!」說話之間,飛起一腳,將李得龍再一次踢趴下了,「你狗日的哪里不好搞事,跑到我的綜合廠來了,媽勒個逼的!」。
民兵們趕緊護住,供銷社的人連忙往前湊,大戰一觸即發。李得成急叫︰「錢主任,你怎麼也不問問原因就開打啊?還動粗!」
「你個狗日的怎麼連皮也光了啊,還打個屁的架呀!我管你什麼原因,在我的場子里來搞事,就是要往死里打,我的地盤我做主!若是今天在我供銷社,你們死的可能性都有。媽那個巴子的!」錢四海大罵一氣,像在家里罵孩子一般。
「我們來抓壞人,抓現行反革命趙星,趙宗彪就以家族利益為重,組織人毆打我們。你錢主任不秉公處理,倒怎麼扯起偏拳來了呀?」李得成見民兵們把他保護了起來,膽子就大了些,想講一講道理。
「我問你,你們兩次來綜合廠鬧,你賠得起我的損失嗎?你可別忘了,你們紅旗大隊代銷店,還欠我們供銷社五百大洋呢。」錢四海帶著輕蔑、戲謔的口吻說。
「有谷舂得出米來,有話說得出理來,只要真的是我們的問題,我們抓階級斗爭還抓錯了的話,當賠就賠,有什麼!你不要欺人太甚!」李得成臉紅耳赤,喉嚨嘔得有缽缽粗。
「我管你抓你媽的什麼?老子這回就還真的看上你幾爺子了。趙宗彪,你算一下,他們來鬧兩次,我們損失有好大,你們趙家莊狗屁紅旗大隊賠不起,我找張雲天,我找周書記,我找縣里!」錢四海了還有大半截的煙頭,吼聲如雷,指頭差不多戳到了李得成的臉上。
李解放見雙方爭不出個名堂來,小老虎哥哥臉上又只有一點輕傷,就走上前,客客氣氣的對錢四海說︰「錢主任,我看,你們短時間也爭不出個結果來,就以後再說吧。現在我那大哥好像傷得不輕,先治傷吧,請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嗯,你這女圭女圭說話還中听,就按你說的辦吧。為了趕快,坐我們綜合廠的船到下碼頭趕班車,轉區鎮醫院去吧,那里醫療條件也相對好些。」錢四海揮揮手,好像不勝其煩。
李得成在旁邊一個民兵身上扒了一套衣褲鞋襪穿了,手指趙宗彪︰「趙宗彪,你要賠我的衣服。」
「我說了,你把那一百多塊錢還了,我再給你賠,錢主任是證明。你可要注意呀,上面來調查,我可沒動手彈你一指頭哦。呵呵。」趙宗彪一臉壞笑。
李得成陰沉著臉,護了李得龍上船。李得龍怨毒的看了趙宗彪一眼,像要把他身上的肉生剜一塊下來。李解放笑嘻嘻的對錢四海伸出手︰「勞駕錢主任借點錢吧。」
錢四海和趙宗彪交換了一下眼神,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交給李解放︰「不夠的,給我打一個電話,在區鎮供銷社拿!」好像區鎮供銷社是他家里開的一樣。
李得龍在船上伸出手,怪叫︰「錢主任,我的槍呀!」
這配槍的人有規矩,槍在人在,槍亡人亡,可是他的槍現在在邵瘸子的手上。
錢四海看看趙宗彪,趙宗彪連連擺手,錢四海回答︰「我看你狗日的還是救命要緊啊,我們才沒看見你的什麼燒火棍哩!」
趙宗彪揮手讓船家快走。艄公船篙在岸石上一點,船便像離弦的箭如飛而去。
李得龍還在聲嘶力竭的喊︰「邵瘸子……」
為了慶祝再一次打退李得龍和李得成的進攻,歡迎錢四海錢主任來檢查指導工作,趙宗彪讓廚房的師傅加了幾個菜,干部和群眾一起,把酒言歡,也為膽小如趙曉嬌者壓壓驚,驅驅邪。
錢四海在敬酒時對員工們說︰「我們綜合廠在趙廠長的領導下,干群一心,群策群力,用熱情和汗水,換來了經濟效益,可喜可賀!我作為牽頭的人,感謝趙廠長,感謝大家!希望大家發揚光榮傳統,繼續努力,我錢四海一定不虧待大家伙兒,說到做到!」
趙宗彪待大家喝了錢四海的敬酒,也給大家敬了一杯。他說︰「通過這兩次的變故,我們綜合廠的全體員工團結得像一個人樣,讓李得龍、李得成陰謀未拿得逞,作為當事人,感謝大家。我們今後要做出更大的成績,創造更好的效益,回報我們的錢主任。」
大家又紛紛給錢主任、趙廠長敬酒。歡聲笑語,觥籌交錯,起了幾個小小的**。
微醺過後的錢四海和趙宗彪在江邊溜達,他評價趙宗彪處事謹慎如虎,為人心狠如狼。他們暢談綜合廠的發展規劃,又參觀了那一屋子的樹兜。錢四海很滿意,一再說辛苦老同學了,決定近期就處理。
臨睡覺的時候,錢四海給趙宗彪透露三個信息。第一個是清江馬上要炸灘,計劃跑機動船。到那個時侯,可能給我們帶來一次新的機遇,要有思想準備。趙宗彪表示,那是個好事情,爭取把我們的綜合廠做大做強。
第二個是他決定讓李得龍戴一回綠帽子,要向孫玉娟發起攻擊,你小老虎可不許護短!你好你的,我好我的,要大力支持,不要掣肘喲。趙宗彪笑一笑,不置可否,心說只怕有些困難呀。莫到時候踫了一鼻子灰怪我就好。
另一個是,國家現在加大了計劃生育的力度。凡是四十五歲以下,有了三個孩子的,男人都要接扎,你好像應該是對象。呵呵!趙宗彪表示︰「的確是對象哩。呵呵。」
錢四海神秘的一笑,趙宗彪覺得這笑里面有文章。就問道︰「你一個雙職工,已經有了兩個孩子,是不是也在計劃之列?」
「我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你到時候找我,看有沒有辦法。周書記不是說還要幫你一個忙的嗎?你可要抓住機會喲。」錢四海半真半假的說,趙宗彪就想起了二姐夫張雲天做假手術的事。
關于李得龍的傷,區鎮醫院的主治醫生說,外傷倒不怎麼打緊,打幾瓶點滴,消一消炎,散一散熱,吃點藥丸就沒事了;關鍵是腎上的傷,只怕難弄。只好開了幾劑中藥讓他慢慢吃,說假以時日,也許會有一些起色,還要看他的運氣。但萬萬不敢大意,如果內髒不舒服,就要轉大醫院。
李得龍就讓李解放在醫院陪他,做一些跑腿、護理方面的事。讓李得成先回去,一定要想辦法把槍取回來,不敢擴大影響的說。
李得成風風火火趕回趙家莊,將這次的事情的始末根由一說,到底還是隱瞞了被趙宗彪扒光衣服一節,李長鎖、李長年氣得快背過氣去,半天沒有說出話來。這次不僅沒有捉住趙星,反而讓趙宗彪把人給打傷了,尤為嚴重的是李得龍的槍也讓邵瘸子繳了,只怕後患無窮。這不是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又是什麼?
李得成見兩個老家伙還在沒完沒了的埋怨,火沖沖的吼道︰「現在你們光埋怨有什麼用,最好是想點兒辦法出來。」
李長鎖說只有一個辦法,讓趙彩霞去找一找趙發通,以兄妹之情,看能不能打動那個怪人。
趙彩霞本來不願意回娘家,但事關兒子的安危,不得不動。
趙發通裝瘋賣傻,古井不波,八風不動,抽他的煙,喝他的茶,偶爾怪怪的看一眼妹子。使得妹子趙彩霞心里直打鼓。趙彩霞就老是說我們一個女乃包吊大的,怎麼好這樣無情?怎麼就要置我的兒子于死地?
一番廢話,說得趙發通煩了,把正喝著的一杯茶也潑了,吼道︰「我告訴你,你沒有把你的兒子教育好,他們老李家和我們老趙家就沒有半點親戚的氣象,我們不是一路人!」
「現在怎麼還這樣說呢?你的妹子和他們老李家開親幾十年,女圭女圭都幾個了,不是親戚是什麼?」趙彩霞雖說有些緊張,話還是要說的。
「你還有臉在我面前提老李家!我問你,大哥是誰出賣的?是誰又毀了他爺爺的碑林?是誰打了我的偷拳?姓趙的大房一門都快被你的兒子和李得成消滅盡了,你還好意思來替他們求情?」趙發通真的動了雷霆之怒,就差動手了。
「我家德龍是駐隊干部,他不是主事的人,很多事情都是李得成做的吧。」趙彩霞還想為兒子減輕罪責。
「告訴你,你那個狗屁兒子比李得成更壞,更毒辣,好多事情就是他做的主。哼!他混到今天這個局面,純粹是咎由自取!」
趙發通本來是一個歡喜佛、笑面虎,平時講心勁,講和諧,很少像這樣大光其火,讓妹妹趙彩霞猝不及防,始料未及,很被動,很無奈,最後一想起自己此來的使命,想起兒子的處境,竟痛哭了起來。
「你今天就是哭死了,我也不會同情你!你們一家人去死吧!」趙發通氣沖沖離開妹子,不再理她。
饒是余雪芹和譚妙芸想過去親近一下大姑姑,也被趙發通粗魯的喝止住了。
不得已,趙彩霞哭哭啼啼轉回程。
回家把情況一說,李長年知道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對趙發通的翻臉,貌似有了些明白,對兒子的所作所為,有幾分惱火,對自己沒有能制止他們的行為,有幾分悔意。
思前想後,第二天,李長年親自動步,到河下去求趙宗彪。趙宗彪裝作一臉的無辜︰「什麼手槍的事,我們不知道啊。呵呵!」
李長年苦苦哀求︰「你們老表一場,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把事情做絕呢?龍兒把槍弄丟了,那可是大錯誤呀。」
「你這話早就應該對你的兒子李得龍說道說道4看到底是誰把事情做絕了的。」趙宗彪反唇相譏。
「你把槍還給他了,我讓龍兒來給你們賠情,親戚還是親戚。」李長年循循善誘。
「我們老趙家三條命債,你兒子還得了嗎?」趙宗彪聲音大了起來。
李長年徹底無語了。李長年知道小老虎這一關過不了了,就棉絮包著腦殼,去找邵瘸子和苗翠花。
起先,邵瘸子說不知道什麼手槍不手槍。李長年「噗咚」一聲跪在了苗翠花的面前︰「我知道你當興娘的恨透了我那個不成半器的兒子,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你們的外甥不是,請你們高抬貴手,救救他吧!千不是萬不是,我代兒子給你賠罪。」
苗翠花心腸軟,禁不住李長年的鼻涕眼淚,就對邵瘸子說︰「算了,給他吧。他可以做初一,我們不可以做十五。唉……」
邵瘸子本不想把槍拿出來,趙宗彪也早就交代了,但看見自己的女人已經動了真情,又怕趙宗彪埋怨,左右為難。到底還是在苗翠花苦苦哀求下,將手槍交給了李長年。
邵瘸子怕小老虎不滿意,苗翠花自告奮勇表示去對小老虎說,她知道小老虎是一個對長輩極其尊重的人。
見李長年有些得意的拿了手槍從自己面前走過去,趙宗彪一張臉氣得煞白,他沒有想到邵瘸子這樣不听他的招呼,讓他苦心孤詣設的一個局,就這樣功虧一簣。
他沒等他們來找他,就急匆匆找到邵瘸子,大聲狂氣的吼道︰「好你一個邵瘸子,誰讓你把手槍交給李長年的?」
邵瘸子知道惹毛了小老虎,禍事不小,連大氣也不敢出。這個邵瘸子,任什麼人不怕,卻最怕趙宗彪,也是出鬼!趙宗彪見老東西不出聲兒,更加生氣,以為這邵瘸子竟敢藐視自己的存在,搞陽奉陰違那一套。「你怎麼不說話,聾了,啞了!」邵瘸子見趙宗彪氣得不輕,今天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只好往苗翠花一指。
苗翠花一副好漢做事好漢當的架勢︰「是我做的主,你要怪就怪你小伯娘吧。」
「哦,長見識了,敢和我作對了。你有什麼權利做主?你是什麼東西!」趙宗彪氣得七竅生煙,說出來的話也是怪怪的,「你有困難了就找我,有了好處,你倒做主送起人情來了,把我趙宗彪當一個苕(傻子)來收拾啊,你、你、你,豬狗不如!」
「我們畢竟是親戚……」苗翠花自知理虧,自言自語。
「狗屁的親戚!既然你們是親戚,你有事情,為什麼不找親戚?你為什麼要躲到河下來?整死你,活該!當不得人的老東西,遭報應的老東西!」趙宗彪罵得唾沫橫飛,眼中噴火,似乎要把苗翠花一口吞掉。
自此,趙宗彪對邵瘸子兩口子,沒了個好臉色,再也不在他們屋里吃飯了,連話也很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