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較量 第一百八十一章 邊界之爭(上)

作者 ︰ 靜毅

公元一九七六年的春天,趙菲菲、李勇所在的區鎮高中,根據上面的又一個最新指示精神,再一次開展教育大革命,美其名曰搞「開門辦學」。具體措施即是在趙家莊西棧道底下的桃花河谷,開荒種地學大寨,要再趕一次時髦哦。

四五百名男男女女的高中學生在學校領導和班主任以及科任老師的帶領下,紅旗招展、彩旗飛揚、敲鑼打鼓、高呼著響亮的革命口號,背著背包,挎著干糧,既像軍人又像小丑一齊向桃花河谷的大小黑鷹洞整裝進發。

順便介紹一下,那時候的每一個學生、每一個老師在背包上都帶上了薅、挖鋤等勞動工具,那是當時所必備的,不需要臨時回家拿得。就像現在的學生上學要帶紙、筆、書包一樣。那個時候的學生,上學的第一要務是帶勞動工具,說不是就是變修啊,說危險的不得了啊。要亡黨亡國啊。老師亦然。呵呵,有些好笑吧,是有些可笑。不過,你暫且打住,這讓你哭笑不得的事情,後面還多著呢!

因為造足了聲勢,沿途還是吸引了千百雙好奇的眼球。好在是這年月,這種事情出得多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看一會兒以後,搖搖頭,又去做他們(她們)該做的那一份事兒去了。

這班學生伢子,剛出發時,神情還蠻亢奮的,像服了興奮劑一樣,喊口號都快把腸子喊翻轉過來了,但走到張家寨、趙家莊一線時,一個個就像霜打的茄子,怏了,肚子也喊癟了,抽腸咽氣的,有人腳上還打了大大的血泡,走路一瘸一拐,像打了敗仗的散兵游勇,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家在路邊的學生一個個急慌慌溜回家里,或喝一口清水,或扒拉兩口冷飯或野菜團子,又拼命去追趕他們的隊伍。

趙菲菲用沖鋒的速度跑進家門,汗涔涔的,把爺爺、女乃女乃心疼得不得了,連忙找出餅干、核桃、板栗。玉米糖啥的,給她塞了整整一口袋,可她把一多半都分給了李勇——這個不長記性的丫頭喲!

下了公路,師生門便由西棧道向桃花河谷底進發。這兒,幾乎就沒有個什麼路了,只是一條羊腸小道,其實也算不得路,只能供獵人們上下。此時的學生們更多的時候要抓著樹枝、石罅往下一點兒一點兒的蹭。男同學胯子長、力氣大,還好一點兒;女同學簡直就不敢動腳丫子了,必須要有人幫助。這個時候,李勇倒幫了趙菲菲的大忙。兩人互相扶持,驚恐萬狀的抵達了目的地(肌膚相親自不必說,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只是這次兩人的主要心事都用在對付懸崖上去了),都長長出了一口氣兒。

攀援這一段路程,好些同學還受了點兒輕傷。老師們更是前後接應,一個個忙得黑汗水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桃花河谷南岸有小黑鷹洞,北岸有大黑鷹洞,兩個洞像一對痴情的男女,隔河相望,遙相呼應。

北岸這個大黑鷹洞,庫容很大,比趙家莊後山的蓮花洞那可就大多了。里面不僅空間大,洞壁還凹凸有致,組成各種怪誕的圖案;洞頂還有無數的鐘乳石,琳瑯滿目,光怪陸離,下面也有千奇百怪的石筍應運而生。洞壁濕潤光滑,不時往下濺著水珠,清粼粼鏗鏘悅耳。洞底也遙相呼應,不時有泉水汩汩涌出,但聞水聲淙淙。

里面還有石凳子,有石案,有供桌,有拜台。倒和西游記里孫悟空的花果山水簾洞有些相似。可以駐扎上千號人眾。

洞的上面是懸崖峭壁,樹林陰翳(因其地勢太危險,故如許年來,未怎麼遭到破壞)。洞前面有一溜斜坡,有十畝見方,長滿蒿茅、荊棘和灌木叢,開滿了有名兒和沒名兒的野花。看這光景,以前似曾被什麼人開墾過,

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抵達了目的地,校長吩咐男生按年級、班級就在大黑鷹洞安營扎寨,女生就要跨過桃花河(有一座顫巍巍的木橋聯通二河二岸),在河對岸的小黑鷹洞里駐扎。

看了這兩個有些神奇的洞,老師同學不得不嘆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听到人聲喧鬧,兩個洞里的飛禽走獸紛紛四散奔逃,帶動灰塵、枯枝敗葉滿天飛,那些好動的野小子還呼喝著追趕了一程又一程。

那個時候,每個同學都只帶一床被子,紛紛割一些茅草,砍一些樹枝,兩個或三個同學一伙,打掃一番,紛紛攘攘吵嚷搶奪一陣,就都馬馬虎虎把鋪開好了。

李勇別出心裁,和另一個大同學在大黑鷹洞的洞口找到兩棵小樹,用葛藤、樹條子啥的三綁兩綁,就安成了一個吊床。躺在上面,晃晃悠悠,悠哉游哉,愛煞了一班男學生。

學校的幾個炊事員們,急急忙忙在河邊找一處平整的地方燒了幾大鍋開水,待那水翻滾燙熱了,同學們排著隊一個個去泡「確米飯」吃。

所謂「確米飯」,那是將苞谷面飯蒸一道(一般蒸兩道才熟),在鍋里反復炒,直到炒熟為止,權作干糧。吃的時候,用開水一泡,飯一發漲,可以一碗漲兩碗。若餓極了,吃枯的,那就要小心了,吃多了,肚子發漲,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條件好的人家就給飯里拌上豬油、肉片、干豆腐、辣椒之類,味道就很不錯了的說。

晚上各班集中到一處地方,背了一會兒語錄,唱了一會兒紅歌,如《學習雷鋒好榜樣》、《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等,老師宣布注意事項之後,**點鐘的光景,校長就通知大家滅了火把,吹熄了煤油燈,休息了。

這可能休息嗎?一班剛剛從學校這個牢籠里沖出來的半大小子,初到這樣一個流水潺潺,鳥鳴蟲唱,野花撲鼻香的地方,吸收了河谷的靈氣和野氣,那個興奮勁兒就甭提了。一個個高聲呼喊,朝河里大小不一的石頭,那河里便發出一聲連一聲的悶響,有的將石頭砸在石垛子上,響聲清越,山鳴谷應,經久不絕。

那位問,學生們都這樣了,老師怎麼就不管一下啊?那我可給你說,那個時候的老師啊,整個兒龜孫子一個,還直擔心學生反他們的潮流呢,還哪敢造次啊!呵呵。

第二天天一亮,這些學生們就在校長尖銳刺耳的口哨聲中,魚貫的爬起來。先是洗臉,接著集合,又是大聲背語錄、大聲唱革命歌曲,如《東方紅》、《北京的金山上》之類,再就是分配勞動任務。由校長按年級、按班級劃分各自的勞動區域。

師生門在老師們的帶領下,先在荒地上胡亂砍伐一通,再放上一把火,然後就在余燼上面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挖呀挖,刨呀刨。力氣大的男生在前面挖第一遍,力氣小的男生和女生在後面挖第二遍。新翻的泥土發出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因這兒是個斜坡,那時不是時興坡改梯嗎?幾天過後,校長就抽出部分大個子男生,加上部分體力好的老師,砌梯田墱墱。石頭不夠用了,就由老師領頭,開始打炮眼,炸石頭。如問哪里來的爆炸器材,那是出發之前就準備好了的喲。一個個揮汗如雨,干得那是個風生水起,熱火朝天。衣服、鞋襪、毛巾得滿坡都是。

幾天過後,荒地就挖了個差不多了。大部分的女同學,就回轉來,在新翻的泥土上面播種,還不用撒肥料的說。地頭上插滿了一面又一面的大大小小的五星紅旗。不到半個月時間就把那面斜坡種了個大半。梯田卻只現出了一個雛形,給人以蕭索破敗之感。

其間不乏調皮的男生,逮個時間就進了老林子,撿幾個鳥蛋,走運的還可以撲捉住山雞、野兔啥的。幾個好同學,或是相宜的老師、炊事員就可以聚在一起,改善一下本來就單調的伙食,只不過差油鹽作料罷了。

入夜以後,校長、班主任倒還是不敢大意,主要是怕學生之間出現什麼傷害事故,尤其是要注意河對岸的女生,哪怕那里面住的有女老師。

半個月前,一天午夜零點的樣子,月光如水,女生住的那個山洞里突然發出了尖叫聲︰「搞拐噠,搞拐噠,有男生進來了!哦活活……」「搞拐噠啊,有男生到我們女生住的地方來了!哦活活!哦活活……」

一聲比一聲激昂,一聲比一聲淒切,容不得河這邊的男老師們不有所作為,不有所反應!

電筒火把,人人馬馬吶喊著擠過木橋奔至女生住處,一一清點,卻差了趙菲菲。有女生嘀咕,剛才似乎有男生把她給拉出去了。

在洞外三找兩找,就發現李勇和趙菲菲正摟抱成一團,在洞外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瑟瑟發抖呢……

老師很為難,包括趙菲菲的班主任高老師,人家這不是剛剛被區委書記批過嗎?但出了這樣的事,總得給老師、學生一個交代吧。因此校長決定,明天先通知家長吧,看情況,或許就把這兩個不听話的學生交給家長算了。

這個縣區鎮(此時是大公社了)高中的學生在沉睡經年的桃花河谷,人歡馬叫、轟轟烈烈的搞教育革命,開門辦學,陣陣炮聲翻山越嶺炸醒了革命警惕性很高的鄰縣的革命干部和群眾。他們經過開會討論提出,自古以來,這個河谷就是我們縣的,得采取一定的措施,不能讓鄰縣的學生女圭女圭在那里瞎折騰!

鄰縣就近的公社領導立即開會研究對策,討論的結果是由公社武裝部長帶隊(火藥味也濃些不是),加上公社干部、大隊干部、小隊干部、基干民兵,人人馬馬十幾二十個下桃花河谷去找鄰縣的人交涉。

這班老師學生,冷不丁見了氣宇軒昂、人高馬大、挎著手槍、斜背著黃色帆布挎包的部長和一班如狼似虎、如臨大敵的人,真還有些犯怵了。一方面虛與委蛇,拖延時間;一方面緊急向就近的紅星人民公社領導求援;一方面派人去通知趙宗彪和李得成,讓他們來管教自己的孩子。

龍書記得到消息,很是不安。他主要是擔心自己的老婆在那個河谷出了什麼意外。他立即用電話向縣里反映。縣委書記態度明確︰寸土不讓,寸土必爭!他們那邊現在不是派了個公社武裝部長嗎,那我們縣里就不便出面了,你們也派出去一個部長吧,要多帶一些民兵,一定要保證教育革命的成果不受影響啊。

既然縣委書記發話了,這樣一來,作為武裝部長的張雲天就刨子都跑不月兌了。但他提出民兵帶不帶倒無所謂,又不是真正去打炮火!但一定要把供銷社的錢四海帶上,說那個人點子多,有主見,有他在一路,說不定就不戰而屈人之兵化干過為玉帛了呢。

而錢四海卻提出一定要捎上趙宗彪,找到趙家,知道趙宗彪已經先一步下河谷去了。張雲天又去找李得成,也說下河谷去了。他們隨便喊了李解放、朱二春、黃四毛等幾個人,就風風火火往河谷趕。

兩個縣鄰近公社的干部在黑鷹洞前面的河谷地帶,展開了一場唇槍舌戰。錢四海忙著給鄰縣來打官司的人,一個個打高級「泡子」(香煙),他以為這還像做生意一樣,煙酒不分家,這煙只要一咂上,就好說話了。可人家根本不接他的煙,像商量好了似的,就是不給他這個面子。

不少的老師學生心有余悸的在旁邊觀戰。

張雲天想先禮而後兵,笑著說︰「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我們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這邊的原區鎮高中響應上級的號召,在這里搞教育革命,開門辦學。希望貴縣貴人民公社的干部群眾也能從革命的政治的高度出發,不追究邊界的那些是是非非,雞毛蒜皮……都是**、**的地方,都是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我們兩地攜手,共創教育革命的新局面,好嗎?呵呵。」

這一番套話,光面堂皇,若放在另外一個場合,也許就起了作用,可鄰縣來的那個部長,年紀輕,血氣方剛,哪能買這個賬!他撇了撇嘴叉子說︰「是的,你們是在搞教育革命,是在搞開門辦學,可是你們知道不知道,我們縣里的學校就不搞教育革命,我們公社的學校就不搞開門辦學了嗎?同在藍天下,都是受**、**領導,你們搞,我們還不是肯定也要搞!」

「是的,都要搞,都要搞。我們這邊不是先開始了嗎?配合一下吧,協調一下吧?講一講風格,講一講革命的戰斗友誼吧?嗯,嗯嗯?」張雲天近乎求情了。

那邊的部長卻說︰「你說要講風格、講友誼是吧?那我現在就請你們高風亮節,早點兒從我們的地盤上退出去吧。我們馬上也要派學生女圭女圭來搞開門辦學了呢,向你們學習、學習、再學習。怎樣?哼!」

張雲天發現好說不湊效,態度也就變了,臉子一下拉了下來,嚴肅的說︰「你既然這麼說,那我們就好好談談這個地方究竟是你們縣的,還是我們縣的。自古以來,大河大界,都是劃江而治,大家說是不是啊?」

這邊的老師、學生都跟著起哄,齊聲道︰「是啊,是啊。」

張雲天補充說︰「充其量,我們把在河對岸住的女生撤過河來就是了!」

「你口含燈草——說得輕巧!告訴你,我帶得有民國時期的縣志,那上面明確說明,鄰縣趙家莊西棧道下,有一大黑鷹洞,北岸周圍百里皆是我們縣的地盤。你說劃江而治,有什麼依據嗎?」那人真的拿出一本早已發黃皺巴皺草的豎排版線裝書。

這一席話,不急不躁,從容不迫,引經據典,張雲天啞口無言了,心說這次怎麼打了一個無準備之仗啊。倒把那些站在旁邊的老師、學生急得搓腳不來。那個年輕的高中校長急辯道︰「民國時期的縣志,現在都解放這麼些年了,應該不管用了吧?」

「那你拿一個新的地圖出來我們看看。否則,你們趕快給我滾,不是,我們就要幫你們動手了!」他朝身後看了一眼,跟來的那些蝦兵蟹將一個個挽起了袖子,緊握各式各樣的武器,躍躍欲試。

趙宗彪和李得成此時分別在找自己的女圭女圭了解情況。錢四海立即去找趙宗彪,他覺得這種場面,這位老兄一定有辦法。

趙宗彪看看圍成一團吵吵嚷嚷的人,搖搖頭,苦笑一下︰「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兒給我拽文啊……」錢四海很急躁,他不敢忘記自己此行的使命。

趙宗彪說︰「你著個什麼急呀,讓他們再爭一下,觀點越爭越明嘛。」

錢四海回過頭看雙方,已經劍拔弩張了,兩個部長都把手槍提起來了,好像是國民黨和**在撕拼啊,革命呀風格呀友誼呀,早忘到爪哇國去了——都不敢有辱使命喲!

大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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