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有急促而雜沓的腳步聲傳來,李德開慌的躲到一棵大樹之後。他心里一緊︰遭了,還是慢了半拍。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就睡著了呢!他媽的,真該死!
哪怕他閃躲得快,可還是被高度戒備的眼尖的李得成捕捉到了蹤影,高叫︰「李德俊,好還往哪里跑?給我老實點兒!」
李德俊哪里還敢老實點兒,一陣發力狂奔。可還是沒能跑多遠,趙宗彪就像一尊鐵塔一樣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李德俊沒想到趙宗彪會截住他,他以為應該是李得成。
趙宗彪像對著空氣說︰「殺人償命,欠賬還錢。你逃不了了,漫山遍野都是人……」
李德俊臉色陡變,準備從另一面奪路而逃,飛奔而來的李得成哪還給他這個機會!一個掃堂腿將其擊倒,撲上去,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一陣猛打。李德開恐萬狀、心力交瘁、氣急敗壞,口鼻出血,哪還有還手之力,眼里露出絕望的表情看著趙宗彪。听見叫喊呼喝之聲,四處圍山的人,也漸漸撲了過來。
趙宗彪厲聲道︰「人捉住了就好,李得成,你就不要再打了,把人交給公家吧。」
李德俊被打得趴在地下起不來了,李得成在林莽間采了幾截葛藤,和葉某人一起把李德俊像捆豬樣嚴嚴實實的捆了。李德俊萬念俱灰,再無心無力反抗,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見李德俊老實服帖了,李得成才和幾個人一起,拉拉扯扯押著李德俊回村里。其時,區里的主要干部,公安特派員堪堪趕到。縣里的人還在一窩蜂急如星火的往區里、鄉里、村里、現場趕。
公安特派員立即給李德俊帶上了手銬子,又簡單的問了幾句,為什麼殺人,用什麼武器殺人等等,就把他往車上拖,要把殺人犯直接解送到縣里去。
趙宗彪見李德俊還穿著砍柴時的破秋衫(外套沾了血,還在山上),身子瑟瑟發抖,也許是冷的,也許是嚇的。他讓特派員等一下,回家拿了一件新棉襖讓他穿上,又遞給他幾個冷的苞谷粑粑,才讓他們走。看著李德俊狼吞虎咽的吃包谷粑粑,趙宗彪背過身去,不知為什麼他有些想哭。
至始至終,李德俊的老婆躲在屋里頭,沒敢出來。她後來說,當時自己給嚇出尿來了……
縣公安局的人來了,到現場照了像,找李得成、趙宗彪等人做了一下筆錄,把死人交給區、鄉的干部後,也連夜回縣里去了。
因為猝死者是軍屬,兒子還當團長,大兒子在任上又死得不明不白,這就引起了各級政府的高度重視。縣委書記還專門給區、鄉兩級主要領導打了電話,要他們一定妥善處理好死者的後事,昭示鄉鄰,告慰其後人。
這殺人嫌犯被帶走了,接著就要面對死者了。龍書記面無表情的對譚妙芸說︰「你們村里組織幾個人去把人給抬回來吧。」
趙宗彪不同意,說死者是我們姓趙的親戚呢,按鄉俗,我們親戚是不能幫忙的。應該由他們李家的人自己處理,我們只負責看信吊唁!
葉某人曾當過兵,有些同情李得豹,這時候幫腔道︰「這是非正常死亡,村干部出一出面,讓鄉親們都搭把手,又怎麼就不可以了呢?人家的兒子、女兒還在半路上呢……」
趙宗彪看也不看姓葉的一眼︰「那你搭把手吧。有鄉干部、區干部在,怎麼就一定要譚妙芸他們村干部出面呢?退一步講,你們是干部,身份尊貴,你們出面不出面,我就不管了,反正我們姓趙的堅決不動!還因為凶手也姓李,這是他們姓李的家族內部問題,你知道不知道?」
「好,把龍書記費心了,我們就自己動手,就不勞煩他們姓趙的了。」李得成見狀揮手喊道,「凡張、李二姓,除了姓趙的,男的跟我上山,女的在家里做準備,我們把人抬攏就入材。反正棺材、衣服都是現成的。」
龍書記把趙宗彪狠狠瞪了一眼,搖搖頭,臉上一片陰暗。
入材時,李長鎖、李長久兄弟小心翼翼將老二帶血的衣服一一換下,可死者那緊攥著的手就是掰不開。李長鎖流著渾濁的老淚說︰「他二叔啊,我知道你死得慘,死不瞑目啊……你就放心上路吧,政府會給你主持公道的,這人不都已經抓走了嗎……唉唉!」反反復復嘟噥了好幾遍,那人緊握的手才慢慢松開。
李長久又非常虔誠的給二哥把手心洗了又洗。
李得成是能干的,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把信的,趕場的,做飯的,燒茶的,劈柴的,挑水的……還是清一色姓李的。
入夜了,李德財請的「雲堂先生」(吹鼓手)還沒有到,李長久便自告奮勇吹起了嗩吶,還吹得非常賣力,為了送親兄弟這最後一程啊。這哀婉、淒涼、悠長的嗩吶調調一響起來,把周圍的其他聲響都蓋住了,也就有了辦喪事的那種特有的氣氛了。李長久吹累了,李德財又接著吹。
萬事俱備,只差一個真正的孝子了。家屬趙彩霞已經哭暈死過去好幾次了,那是真哭啊,決不是像現在有些陪哭的那樣,無病申吟作秀給人看!
李小花是第二天下午的時候趕回來的。李小花不會數詞碑,下車以後幾個踉蹌撲到棺材邊,邊拍棺材邊哭︰「我苦了一輩子的爹呀,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啊……」很快就和母親一樣,情動于中,哭昏過去了。
在趙家莊李姓人看來,這女女圭女圭就是沒得用,爹死了,連給幫忙的煙也不曉得找一只,只曉得哭嗥,死人又哭不轉來……
李得豹和孫玉鳳攜女兒是第二天晚上下半夜的時候趕回來的,他路途遙遠啊。
李得豹沒有和任何人說一句話,趴在父親的靈柩前,長跪不起,淚水長流,連紙錢也忘了燒。孫玉鳳拉著女兒給公公磕了頭,燒了會兒紙錢,站起來,沖客們淺淺一笑,象征性的抱一抱拳,說一聲「辛苦了,大家辛苦了。」一個個挨著敬煙,表情比較平靜的說。
因為真孝子李得豹還沒有回來時,「鬧夜」(打喪鼓)和出殯的時間就不便確定。這會兒,等李得豹痛定思痛以後,李得成給他一一匯報,征求意見。
李得豹說,人死三日大葬,這是老規矩了,那就明天晚上鬧夜、後天一早出柩,讓我那老父親入土為安吧。于是,相關人員又是一陣好忙。
因為村里死了人,趙宗彪的加工廠差不多就停擺了。他和趙維、趙佳等幾個姓趙的商量,一定要把這個「信」看熱鬧,以顯示我們姓趙的家族團結、家族有力量,決不能讓李得成等小瞧了!
父親趙老爺子卻大不以為然︰「到時候去幾個人看一個信就行了,表示我們還認他是我們姓趙的姑爺……」
趙宗彪表示︰「我們也不是因為他李得豹,我們是為咱老趙家!」
父親知道說不過兒子,兒大不由爺喲,就索性不說了。趙維和趙佳也認為小老虎どど說得有道理,就一家一家的通知,做準備,連趙卓也攜兒帶母匆匆趕過來了。趙宗義還把邵瘸子接上來做花圈,幫著綁炸藥包。別看邵瘸子是個殘疾人,卻心靈手巧。
呵呵,說起炸藥包,不知道的人肯定還有幾分緊張,那可不是戰場上炸碉堡的那種喲。這些年大集體搞農田基本建設、修公路啥的,村民們都藏了掖了不少的炸藥、雷管、導火索(不偷白不偷)。遇到紅白兩喜,尤其是白事,將炸藥包用膠紙扎好,有大有小,裝上雷管、引信,擲在孝家院壩里,聲震如雷。有時候還興把院壩炸出篩子大的一個坑來,孝家不怒反而高興,顯示他家的喪事鬧熱哦。比現在時興的禮炮之類響聲大多了,也氣勢多了。
趙宗彪家里爆炸器材多得是,邵瘸子一個人忙不贏,趙佳、趙卓就去幫忙。趙宗彪開著拖拉機到供銷社買回了三丈白布,用報紙寫上了「沉通悼念姑父李長年老大人千古」的字樣粘貼上去,作為姓趙的親戚送的祭幛子。
自己小賣部里鞭炮不夠,他又在供銷社盤了幾箱。那陣仗,讓供銷社的人也嘖嘖稱奇︰說親戚再親,還是要有錢啊!他還把錢四海、孫玉娟、張雲天等一齊叫來了。他覺得,人,當然是越多越好。
到了傍黑時光,家家戶戶都來到趙宗彪家里聚齊,包括陳老師和錢淑芬。但趙宗義兩口子卻擔心自己跟李德俊是親家,只怕有些不方便去。趙宗彪表示︰「你們跟李德俊是親家不假,那有什麼?你們現在已經摘帽兒了,又是代表姓趙的去看信的,未必哪個長紅毛的還敢對你們不利呀。如果那樣,我趙宗彪第一個不答應!」
陳氏說︰「那讓他爹去一下,我一個女流之輩就不去了,我去陪陪親家母吧,她一個人只怕……」
「不行,所有的女眷都要去!二嫂子,你去湊湊人勢就回來陪你的親家母吧,她那里也的確要人陪,難中好救人哦。你讓他放心,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她又沒有殺人,不用怕,還有我們在呢!叫她千萬可別給我做出什麼傻事來呀。」趙宗彪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