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第三章了然一生
了然姓杜，是鄉場上的秀才，因為出生不好，不喜歡體力勞動，愛舞文弄墨，愛抽點葉子煙，特別愛喝酒，很多人不知道他姓杜，只知道他叫了然，了然是他的綽號，也就源于他特別愛喝酒，說起喝酒，他就高興得手舞足蹈，邊喝邊哼幾句川戲，來兩段順口溜，仿佛人世間沒有憂愁痛苦，酒下肚子便昏昏然，茫茫然，飄飄然，心里無比快樂了然，一兩不喝酒，什麼都看不慣，牢騷滿月復，見啥都不了然，因此，了然幾乎喝酒，甚至一三頓，一生沒有積蓄，穿的在身上，吃的在肚子了，他打了一輩子光棍，上無片瓦下無棲身之地，親戚老表都近而遠之，何況女人，家里原來有兩間破舊老屋，硬是被他今賣椽子，明賣檁子，後賣小青瓦。浪客中文網幾十平米地基也交給鄰里開荒種地了，什麼壇壇罐罐，架架床，早就變成一杯杯燒酒咽到肚子里去了。
了然一輩子，穿也無所謂，吃也不計較，就是酒不可缺，喝酒如過年，下酒菜不擇，幾粒豌豆胡豆也可以，兩三顆花生米也行，實在沒有，幾片老酸菜蘿卜也可以下酒，如果有個松花皮蛋，那簡直是下酒的珍饈美味，緩緩的把皮蛋頂上撥開一個小洞，用筷子頭一點點蘸著吃，兩三粒胡豆、花生啜一頓酒，一個松花皮蛋就吃酒三四頓也不夸張。
由于寫得一手好字，且能吟詩作賦編幾句順口溜，不餓肚子，不缺吃喝。鄉政府（那時叫公社）便把他叫過去寫標語，編口號，出大字報，貼紅榜，逢年過節開大會寫對子忙得不可開交，因此，政府雖然不給他拿工資，但管吃管住，更重要是有酒喝。鄰里熟人有紅白喜事，便邀請他給寫幾付對聯，編兩段順口溜，有錢的管一頓吃喝，買一點白酒，無錢的你把紙拿來，寫起你拿走你的，實在沒有法子，他也給你找點下腳紙寫，不過嘴甜點，但要記住千萬不要喊他「了然」，沒有酒喝他心里是不了然的。
那時候，我記得他寫的最多的就是「**萬歲，無產階級萬歲」、「抓革命促生產」、「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還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等等，標語口號滿，在街上、牆上、路邊到處都有他漂亮的柳體正楷字體，行書也見過，一般用來寫對子，現在看來是書法上品，他寫的從來沒有錯別字，編的順口溜也非常押韻，朗朗上口，教育人們听黨和**的話積極干革命，團結和睦，孝敬父母老人，他寫東西沒有稿子，信手拈來或簡單想一下，看他舞文弄字，看他默想一下拿起毛筆瀟灑的筆和沙筆是一種享受吶，別看他肚子里裝酒，也滿月復經綸呢。
了然活了不到六十就死了，據說是醉死的，總之，那晚上他喝完最後一杯酒就再沒有醒來。他一死，鄉場上就沒有固定的寫手寫毛筆字了，標語、口號都有，牆上涂鴉，路邊抹紅經常更換，就是這個也在寫，那個也在寫，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字都有，反正自己也不覺得丑，當中夾上個把個錯別字，那是家常便飯，不是少一點就是多一橫，那標語口號也嚇死人。什麼「偷電者死有余辜」、「破壞公共設施，牢底坐穿」等，其中宣傳計劃生育的標語「只生一個好」，因為排版不當，「好」子寫了一半牆角就拐彎了于是變成這面牆「女」，那邊牆「子」，有人鑽空子，調侃有女有子明明是說可以生兩個嘛，有人辯解說提倡你生個女子，重男輕女的就邊看邊罵，後來寫的人在後面補充一條「不計劃生育黨紀國法不容」，還有一條「全鄉總動員經濟要番番」竟然忘記寫「羽」了。
現在，標語口號也多，不過全是廣告公司制作，標準的楷書字體，語句規範得很，電子化了字體版本都可以制出來，不過感覺屁話、套話、大話還是多，有的還看不懂，心里很不了然，什麼「要堅決守住土地的紅線」，還有「為實現五個大縣努力奮斗」。一問土地紅線在哪里，都不知道，再問什麼叫「五個大縣」？有懂得起的人說︰大開發、大規模、大台階、大發展、大變樣。原來如此！
不過，我現在還是很懷念那個「了然」，很想看看他漂亮的毛筆字、文氣十足的對聯以及朗朗上口的順口溜。于是，也學著斟上一杯酒讓不快的內心了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