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第十八章找個好人就嫁了吧
李振祥一直堅信，江梅沒有死，自己一定還會看到她，但他沒有想過，這一等就是15年。97小說網而當15年之後，出現在他眼前的，不僅是江梅一個人，還有他的兒子，而且，他也早已經結婚成家，並且有了女兒思梅。
那一，也是在仲秋，李振祥當時在一家磚廠上班，雖然是八月仲秋，但廠子里並沒有放假，所以工作到傍晚後，他匆匆忙忙向家里趕去，想趕快回家和妻子女兒過個團圓夜。
那一的月亮可真美，清亮亮圓潤潤的，沒有一丁點的瑕疵，像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盤，掛在上。
李振祥的身上，穿著一身黃色的勞動布工作服，手中拎著在工作中用的繩子，步子邁得堅定而從容。
突然，他听到一聲清清的，弱弱的，怯怯的叫聲︰「振祥……」
他有點吃驚，這分明不是月梅的聲音嘛。他站住了腳，回過頭。他這才發現，只見路邊站著一個女人，一看到那個女人，李振祥霎地就變成一個木偶人了！
這個人就是江梅。
江梅似乎比他的神色更為吃驚，她一手捂在嘴巴上，兩眼睜得圓溜溜的，眼楮里的神情讓他一輩子難忘，也一輩子說不清楚。那雙眼楮里，有驚喜，也懼怕，甚至還有疑惑……
是的，那場見面，對于江梅來說，也實在是意料之外，因為，她早已打算，今生今世再不見李振祥！
那一年春，她千里迢迢帶著兒子從遙遠的地方趕回來，等待她的卻是在夢中都不會相信的滄桑巨變。
她曾經生活過的家，門窗緊鎖，院子里早已經長滿一人高的蒿草，站在院子前，她的眼淚撲撲簌簌落滿了臉，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這里發生了什麼呀？！
她砸開了門上的鎖，用了一星期的時間，把院子整理干淨，先把自己和兒子安頓下來。
她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李振祥。
家中的巨變，讓她明白了一個事實︰15年，家鄉也發生了巨變，李振祥有可能已經不是從前的李振祥了！
她的心中是忐忑不安的，她不知道李振祥的近況，但她已經開始心驚肉跳了！她感覺，自己面對的，肯定是比父母一起離開人世更讓她難以接受。
半個月後，江梅才開始去打探李振祥的消息。
她是悄悄去的。
情況真的如她所料，李振祥真的已經不是從前的李振祥了，他結婚了，並且還有一個女兒，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了，現在他們家就他和妻子、女兒，一家三口，很幸福，也很寧靜。
那下午，徘徊在李家胡同的路上，江梅感覺自己渾身沒有了骨頭，她幾乎是一步一寸地挪回東關的，她沒有力氣走路，也沒有力氣說話，一到家就栽在床上，跟死了一般。
十五歲的希望，已經懂事了，回到這里，他滿心都是和母親過上新生活的新鮮感和快樂，他甚至會安排自己的生活了。在安頓下來後，他就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工地上，找到了一份小工的職業，每早上去上班，晚上回家，人家管一頓飯吃。
他很滿足，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男子漢了，自己不但能養活自己，還能掙工資養活母親呢！
那下班回家，他看到母親卷縮在床上，精神很不好，就懂事地問母親，是不是病了？或者想吃什麼，自己給母親做去……
看到兒子，江梅死了一樣的心才恢復過來，從床上爬起來，無力地對兒子笑著說，沒什麼，是有點累，因為自己也找了一份工作，在胡同外一家裁縫店做工。
「你要累就別干了，我一個人就能養活你！」希望說。
江梅苦笑了一下，去給兒子做晚飯，一邊說︰「沒事，媽是上班第一，以後就好了。咱娘倆一起干，咱們的生活會很快就好起來的！」
從那起，江梅幾乎就死了心，她決定，忘了從前的一切，不再去過問李振祥，也不管他以後怎麼樣，就當從沒有過這個人，以後，就和兒子一起生活，一直到老吧！
但人的心有時就是不停地違背人的意志，尤其是愛情。
江梅很想忘了李振祥，但他實在忘不了李振祥。她不停地想他，尤其是夜深人靜，她一個人的時候，想得她的心都是疼的。她想著他們沒有去青海時的愛戀，想他們在青海時的相依，想這些年來對他的深情……
那年仲秋的時候，她終于控制不住自己，打發好希望吃罷晚飯，希望就去找他的小伙伴們玩耍了，而江梅，則走出家門，往李家胡同走去。
她只是想在那條路上走走，看看李振祥生活的地方，她沒有想過會和李振祥怎麼樣。
但就在他胡同的不遠處，她終于看到了他呵，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那個人！
他明顯是往家里走去的，他走得急匆匆的，他是急著去見他的妻子，他的女兒呀！他的心中一定沒有自己，他此刻想的一定不是自己呀！
江梅的眼淚刷地一下流了下來，忍不住叫出了口︰「振祥……」
然後，她看到李振祥停住了腳步，她看到李振祥像看到了外星人那樣吃驚和詫異的眼神，他至少有二三分鐘似乎都沒有醒過神來，然後，他就像瘋了一樣，一下扔掉了手中的東西，一個箭步就竄到了她的跟前，一把把她的雙手給握住了。
李振祥那一刻的眼神，她終生都難以忘記，他的神情就如一個流浪多年的乞丐突然間擁有了一座世界上最豪華富麗的宮殿那般的驚喜若狂。
李振祥的雙手緊緊握著江梅的雙手，他的手是顫抖的，顫抖得厲害，而且，他的身子也是顫抖的。
十分鐘後，他們清醒過來，他們躲著路人驚詫的眼神，但卻實在不舍得離開的彼此的身子，于是就緊緊相擁著，像一結親密的戀人那樣，摟抱著進了一家小酒店。
兩碟小菜，一瓶白酒，兩人淚眼相望，娓娓而談。
李振祥告訴她，在她離開青海不到半年，所有的支邊青年便在組織的安排下集體返鄉。他回來後無數次去她的家中打探她的消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多年的等待消蝕了他的信心，許多流落在外的支邊人員都已陸續返鄉，她江梅卻是連一根頭發絲那麼細的信息都沒有，蹉跎無奈中他娶了一個叫吳月梅的女子為妻，已有一女，生活平靜而溫馨……
江梅的心中是酸的，他說的這些，她都知道。
她的心顫抖著，听他敘說他的妻子和他的生活，還有他的女兒，她臉上掛著笑，但一顆心已經縮成一團，委屈而嫉妒。
然後她開始說她的生活。
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要再對李振祥說什麼，就當兩人只是一結相戀過的朋友，現在卻什麼也不是的兩個人，但她做不到！
于是，她就把她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李振祥很吃驚，吃驚到發愣，他像傻了一樣，張著嘴巴，呆呆地听著江梅的訴說。
他沒有想到，江梅這些年過的幾乎都是地獄的生活！
他一直認為，他很苦，但江梅要比他苦十倍！
她一直生活在地獄里，但在最苦的地方，她卻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並且也把兒子養到了十五歲……
這、這、這……
這太讓他無語了，也讓他覺得，他欠江梅的一輩子都還不清呀！
那一晚，他們談到很晚，誰也沒有言及離去。
最後，他們已經分不清是誰主動的，反正他們進了那家小酒店的後面客房里，一進到屋子里，兩個人就從人變成了獸，變得無限瘋狂和野性。
李振祥就像一個暴徒，他手腳齊上，還有嘴，他只用了幾秒鐘，就把江梅剝得像一只光溜溜的粽子。
而江梅，同樣沒有閑著，她就像一個瘋子一般，瘋狂地撕扯著李振祥的衣服，然後把自己的身子緊緊地貼在李振祥的懷抱里。
她沒必要做假，這是她的男人，是她想了15年的男人呵！
她瘋狂地親吻著他，輕輕地咬著他，他的胸上、背上、胳膊上、腿上、上……他的身體上的每一個地方，都留下了她的口水，她的吻，她的齒痕，她是那樣饑渴，像要把他親成一片片，親成粉沫，然後深深地融進自己的身子里。
而李振祥，他比她更狂野，他就像一頭狼，也像一個野人，他瘋狂地進入她的身體，他的身體散發的熱量，足以把他們倆都燒成灰，他的意識已經模糊，他只是不停地在她身上尋找著他們曾經的愛，在意識模糊中，他一聲又一聲瘋狂地呼喚著︰
江梅！江梅！江梅……
那一晚，李振祥都不記得自己究竟和江梅做了多少次愛，他只記得清早的時候，他的酒醒來了，他記得自己幾乎虛月兌了一般，江梅也是，兩個人像被褪下來的蛇皮，軟軟的，無力地相擁著，彼此望著對方。
一晚上的深愛，像一把溫熱的熨斗熨平了她十五年結聚的傷痕和相思。
望著李振祥，江梅用眼神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她要和他生活一輩子，她不要再失去他。
「江梅，你放心！我一定給你一個交待！」李振祥溫柔地望著她，堅定地說。
那一刻，江梅笑了。
幾後，他們再一次相見，李振祥望著她的眼神是愧疚而無奈的，他低低地卻極清晰地對她道︰
「找個好人嫁了吧。」
江梅一下都明白了，也徹底絕望了，她一下子便撲到李振祥的胸前痛哭起來，哭腫了眼楮哭啞了嗓子。
李振祥的眼淚也一直在流，他對她說︰他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能再對不起第二個女人呀……
「我永遠不會再嫁人了，這麼多年我都過來了，我今年不能跟你，我就守著我們的孩子獨自過一輩子……」
哭夠了，江梅抹了把眼淚說。
李振祥覺得，這是江梅一時的氣話，但讓他沒料到的是，江梅真的從此不再論婚嫁，一輩子孤單到現在！
李振祥抬頭望著上的明月，心中沉重而酸澀。
他緩慢地走著，不用看路，腳兒會把他帶到他連睡覺都在念叨的地方。
他的腳步走得緩而慢，因為他的背後，有一條繩索，在緊緊地拽著他，那是月梅那雙無奈而略帶憂傷的目光呀，這目光就像燒得通紅的烙鐵，烙在他的背上，讓他感到心虛和愧疚，卻無法停住腳步。
他沒法不到她那兒去，他欠她的更多。
她為他消耗了一生的真情和幸福卻從不向他伸手乞求什麼，連他的真心給贈也不接受，她只是在向他證明愛她的心。
歷盡艱辛也不悔改的真情，沉重得讓他難以承受。
她把他看成丈夫，他卻不能像真正的丈夫那樣給她所求。
他只能在幽暗的地方听她傾訴相思，給她慰籍，這已夠委屈她了，他不能再在這萬家團圓的月夜，讓她孤苦。而他也知道，此刻在那條小胡同內，一個如荷花的女人，一定在等著他。
他長嘆一聲，生命中的兩個女人，一樣的美好善良，他不想讓她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卻同時虧負了她們倆人。
他永遠不能忘記，初見月梅時的那種心動，她有著和江梅一樣美好的年齡和名字，卻是與江梅截然不同的一張清麗臉龐。他內心欣喜地叫著她「梅」，他疼她愛她在她身上傾盡了對江梅的思念和愛，她就是江梅，江梅就是她，他已在心里把兩個不同的女人融為一體。
在這深深的愛戀中他以為一生就這樣溫馨平和地過下去了。
然而，江梅卻回來了，帶著十五年的坎坷和艱辛，十五年對他不變的戀情，帶著為他養育成人的兒子投奔他來了。
她沒有一絲後悔和怨言，甚至什麼也不要，就要一個和他還有他們的兒子共同溫暖地生活下去的家庭，這是她十五年來深刻藏于心中並期盼至今的一個希望。
他惶然了為難啦，直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忘記江梅並且也根本不可能不愛她。但面對月梅，他同樣地無法割舍，月梅視他為她的一切，把她的一生都系在他的身上並為他奉獻她所有的一切，他如何能拋棄她讓她受到傷害感到傷心呢！當月梅用那雙盈滿傷慟的目光無言地責備他時，他感到巨大的羞愧和自責，在他孤寂受到傷害的時候，是誰用真情溫暖著他給他希望和勇氣呢！女兒的啼哭更讓他肝腸寸斷，這小小的思梅啊，是他延續的生命，是他在人間所有的情感的收存站。
他所有的都可拋棄，唯獨不能舍棄凝聚著他全部愛的思梅！他緊摟著女兒心里充滿自責，他怎能忘記他挨斗時，思梅在台下哭得死去活來，她不僅僅是因為害怕，她是在憐惜她的父親啊，她小小的年齡便已有強烈的愛憎，他無法忘記他抱著思梅在路上迎面撞見批斗時毆打他的人，思梅立刻怒眼圓睜「啐」了過去，她小小年紀便知愛她的父親，為他抱不平，這樣乖巧的女兒，他如何舍得離開！他摟著女兒，任由女兒的小手拼命地撕打他的雙臉，流著淚痛下決心，逝去的不可復返，那就留取眼前的平和寧靜吧。
然而，江梅卻撕聲裂肺地痛哭著他的決擇，並發了一個更讓他心痛的誓言。她寧願終生不嫁來守侯他們曾經的愛，讓他深深的感動也讓他沉沉的傷懷。
兩個女人，一樣的情感，讓他今生償還不了的情債。
一個晴朗的下午，他來到希望工作的一個農宅外，站在遠處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望著他還並不十分健壯的身子努力地工作在陽光下，身上斑斑點點的泥污灰跡，讓他心中涌著一陣強似一陣的心酸愴然。
他真想上前摟抱住兒子好好地親親他看看他。
十五年啦，他沒有為他盡過一絲父親應盡的責任和義務，沒給過孩子一丁點的父愛。
希望是他的親骨肉，他卻不能上前相認只能遠遠地觀望著他，因為他給不了希望他做為父親應該給予的一切。
他看了希望許久，流著淚默默地回轉，看見正在蹦跳玩耍的思梅。他忍不住把思梅緊緊地摟進懷里嗚咽起來，思梅伸出小手為他擦著淚，輕聲問他︰
「爸爸為什麼哭？」
「因為爸爸愛你們呀！思梅，我深深地愛著你們呀！」
從那時起，他下了決心，他要不負兩個女人，他要養活自己的兩個女人和一雙兒女。他于是辭去了磚廠的工作，做起了服裝生意，那時正值搞活開放初期，人們的經商意識還沒覺醒，競爭談不上激烈，生意非常好做，他也的確賺了不少錢。但錢卻沒能幫他解決任何問題，江梅不要他一分錢的贈予，她只要他一個名份，一個和他共同生活的家庭。但他卻不能因為江梅再去傷月梅母女的心……
他忍不住又長噓一聲，腳步已把他帶到江梅的門前，他毫不遲疑地一腳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