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第二十二章同是涯淪落人
六九年的深秋，氣涼意正濃.
那一年，吳月梅剛剛二十歲。
那下午，吳月梅穿著一身藍底白花的棉布衣褲，從離市里十幾里的吳莊拉著一輛架子車拼命地向市醫院里趕。
時令已是深秋，冷風陣陣，但吳月梅的臉上卻不停地淌著汗水，她的嘴也微張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車上，躺著她的父親，父親已經病情嚴重，在村衛生所，村里的醫生焦急地對她說，趕快送市里吧，村子里是治不好了……
一句話就嚇壞了吳月梅和母親，娘倆趕快套上架子車，拉著父親拼命往城里趕。
吳月梅的母親一溜小跑在車後趕著，用力推著車子，她的心里焦急得很，不停地催促著女兒︰「快些呀！月梅！再快些！……」
從吳莊到市里，十幾多里的路，吳月梅早已趕得大汗淋灕，渾身酸軟無力，根本連回答母親的力氣也沒有了，她只是憑著感覺在拼命地向前奔跑，她知道只有早一點趕到醫院，父親才會有多一份活過來的希望……
終于，遙遙望見市第一醫院的大門了，吳月梅心中不由猛一激動，心里一松，不由得眼前金星亂冒，一頭向前栽去……
一陣劇痛從膝蓋傳向全身，吳月梅一手撐住地想站起來，卻覺得一陣旋地轉。
這時，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拉著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起來。
「別誤了，趕快走呀，月梅……」吳月梅顫抖著身子還沒站穩，車後的母親就又催促起來，慌慌張張的吳月梅在母親的斥責聲中，連一聲謝謝都沒來及說出口，便趕快又向拉著車向前奔去，匆忙的一瞥中，她看到的是一張英俊略念憂郁的臉。
吳月梅和母親拉著父親來到醫院，被接診的醫生立刻安排進了病房，剛讓父親躺下，她便按醫生的吩咐，趕緊來到交款處辦理住院手續。當她的手伸到口袋里時，身子不由一抖，頓時像遭到了雷擊似的，整個人僵立在那兒，臉色也霎地變得灰白。
吳月梅伸進口袋的手再也縮不回來，因為她口袋里的錢竟然不翼而，那可是為父親治病的錢啊！
吳月梅頭腦里一片蒼白，眼淚刷刷地往外流。看她辦個手續卻久久不回來，焦急的母親隨後趕來，看到傻子一樣的吳月梅，立刻焦急地大聲著︰「月梅，咋回事？辦個手續這樣難？」
「我……我把錢丟啦！」吳月梅說著忍不住哭出聲來。
母親一听也是臉色慘白，不過她到底是年紀大些，有些主見，她強自鎮定著，哆嗦著聲音訓斥她道︰「哭！哭啥呢！還不趕快去找……」
一句話提醒了吳月梅，她扭頭就奔出醫院的大門，順著來時路低頭尋覓起來。
那錢是用自己的小花手絹包著的，整整二百五十元，一多半都是從鄉親們那兒借來的，那可是父親的救命錢啊！卻被自己弄丟啦。找不到這錢，自己有何臉面面對父母呢……
吳月梅流著眼淚一路尋找到了自己的剛才摔跤的地方，剛才那個伸手相助的人還站在那兒，手里拿著一把大掃帚，看樣子是清潔工。吳月梅也顧不上同人家搭話，繼續搜尋著地面往前走。
「你找什麼呢？姑娘。」那人問。
「我的錢丟啦！」吳月梅頭也沒抬，帶著哭腔說。
「多少錢呢？」那年輕人又問。
「二百多呢，是給我爸看病的……」
吳月梅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是這個嗎？」那人說著，向吳月梅伸出一只手，手上躺著她的那塊花手絹。
吳月梅回過頭，看到那人手上的東西，頓時心髒狂跳起來，那人手上躺著的，不正是她的花手娟嘛！
「是……真是我的！這手絹……是我的……」太激動了，吳月梅竟然語不成句。
「你點點，看少了沒有。」
吳月梅快地從那人手上抓過手絹，快地解開，快地點著完整無損的錢，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五！正是自己的錢，一分錢也沒少呀！
「對，對，正是二百五十元，就是我的錢吶……」
吳月梅太激動了，淌著淚花扔下這句話就轉過身，快地向醫院奔去，她太激動了，激動得竟然忘了對人家說一聲謝謝。
一切就緒以後，母女倆坐在病房里，吳月梅看著已掛上液體的父親，向母親敘說了找錢的經過，母親唏噓感嘆道︰「這年月……這人心地恁好，你謝過人家了嗎？」
「我——我忘了。」
吳月梅不好意思道，她這才記起，剛才太匆忙了，竟然忘了對人家說聲感激話，這二百五十元錢，可是文數字呢，人家就全還給自己了，真是個大好人呀！
母親輕聲責備她道︰「你做啥事咋這有前無後。咱不能做沒良心的人，今這事咱說啥也得謝謝人家。你掏空兒去問問人家在哪兒住叫啥名字，咱得去感謝感謝人家。」
「知道啦。」吳月梅趕緊答應著。
傍晚時分，吳月梅拎著兩盒點心向城西走去。她已打听清楚，那個拾金不昧的小伙子叫李振祥，住在城西的李家胡同。
她是特意趁著吃晚飯的當兒去承謝人家。
一路走一路打听，很快就到了李家胡同。胡同內靜悄悄的，吳月梅的腳步慢下來，她不知道哪一家才是李振祥的家。正遲疑著，就見胡同深處走出來一位老太太，吳月梅趕忙上前詢問，那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答道︰
「你找振祥家？他們家現在沒人，到大隊部開會去了。」
既然來了，月梅就想見著人，便問清了大隊部的所在，直接向大隊部走去。吳月梅順著老太太的指點，很快來到西關大隊部，只見有一間房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還傳出「打倒某某」之類的呼聲。
她走到門邊，悄悄從門縫處向里望去，只見屋內黑壓壓地坐滿了人，有正襟危坐的，有交頭接耳的，有拿著針線做活計的，還有的在逗弄小孩玩。
當台上傳來打倒某某的呼叫後，他們便停止手中的活計振臂高呼，然後重新繼續自己的工作。她把那些人看了幾遍，就是沒有她要找的人，失望著正要離去，只听又開始呼叫打倒某某，她無意地將目光轉向台上，不由愣了，只見台上一溜兒站著幾個人，他們一個個脖子上掛著一個特大的牌子，或許是牌子太重啦，他們一個個都彎著腰，後邊站著些戴紅臂章的青年人。
而那個李振祥，正彎腰站在中間，在他的身後，站著兩個年輕力壯的大小伙子，他們倆氣勢洶洶地擰著李振祥的兩只胳膊，按著他的脖子。突然，有人大聲呼叫起來︰「打倒李海江！打倒李振祥！」
接著，只見那兩個扭著李振祥的兩個人，突然推送著李振祥向前跑去，跑到牆邊，猛然往前一送，身不由己的李振祥頓時像一截木頭一般向前栽去，重重撞在牆上，又跌在地上，他的頭上、臉上、口鼻中頓時鮮血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