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魔譚 第四十一章 斯是陋室,唯有佳人

作者 ︰ 江南煙酒生

接下來,又有來自夏國、蒙國、新羅等國度或者勢力的佛道魔代表前來憑吊,蕭然神色麻木地磕頭答禮,估模著磕了百多次不止。

此番前來憑吊醉翁的外賓,幾乎都是來自北方或者偏北方,南方僅僅只有天朝西南邊境的離族派來了使團。對此,蕭然也是知曉其緣由。天劫已顯征兆,雪落成災,尤其是大陸南方災情更為惡劣,想必此時他們都自顧不暇了。歷史上天地動蕩時,邪魔入侵皆是自南而來,如今南方傳言屢見邪魔蹤跡,這些前來憑吊醉翁的修行者想必是藉此機會在燕京集結,以便一同前往南方伐魔。

喪曲終了,人潮逐漸散去。

依天朝傳統,蕭然要披麻戴孝,為醉翁守孝三年。只是如今天下開始動蕩,他又是醉翁的唯一的傳人,是接任的天朝守護者,自是不能在此間虛度三年時光。

因此,蕭然只打算在此間守候七日,待過來醉翁的頭七,他便要帶領天朝的伐魔隊伍前往南方了。李勛已經安排了匠人在醉翁的陵墓旁搭了一間草廬,便是蕭然這幾日的居所。

在歸去的途中,那些外賓們各自成行,紛紛低聲議論著。

青松真人領著幾名來自宗門的師佷,緩緩而行。這幾名天院宗門天機殿的弟子個個都是驚才艷艷之輩,因此他也未擺出長輩的架子,而是以商議的口吻道︰「醉翁死後,此番伐魔的領袖便是我天院,諸位師佷看是不日便召集眾人成行,還是在燕京滯留幾日,待那蕭然守完孝?」

莫千離是天院宗門三代弟子中的大師兄,因為他最有話語權,他蹙了蹙眉頭,道︰「醉翁仙逝,天朝的隊伍便顯得可有可無了,我看就不必等了吧。那蕭然雖是醉翁弟子,只是入門不足三月,師父便走了。以玄術的晦澀,他自然還未來得及傳承什麼,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

青松真人道︰「按李勛的意思,是教我們等上一等,如此率先而去,他的臉色怕是不會好看。」

渾身散發著一股劍氣的楚荊說道︰「沒有醉翁前輩的天朝,在天院面前終究不過是一只稍大些的螞蟻罷了。此番天劫降臨,天下格局自然重新開局,他李家能不能守住這江山還猶未可知,哪里還用得著看他的臉色?」

莫千離道︰「二師弟說得有理。」

青松真人點了點頭,道︰「道門的人自是不必說,稍後我便知會佛門和魔門的人,看看他們的意見如何。那時西靈寺的藏鋒頻頻看了我幾眼,想來亦是想商討一番此事。那便叫他們不必回天朝安排的住處了,徑直去我分院吧。」

西靈寺的四名僧人如出一轍地微低著那呈亮的光頭,緩緩行走,頭上九個戒點香疤有些醒眼。藏鋒手中繞著一串檀木念珠,那串念珠中卻是有一顆較其它稍顯大了幾圈,質非檀木,有幾分像是白中透綠、似透非透的冰種翡翠。

藏空撇了撇那顆珠子,對藏鋒說道︰「師兄,咱們早些找天院的人商議一番吧,若是驚動了那蕭然,便麻煩至極。」

藏鋒點了點頭。

不遠處,魔門亦在低聲議論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人群陸陸續續地走了,不消兩刻鐘,便是人去山空。

李勛意味深長地看了蕭然一眼,沒有說話,也離去了。

團團的積雪從山頭樹梢上墜了下來,落在地上,啪地一聲,濺散開來。

四野里靜悄悄一片,徒留一地泥黃的腳印。

蕭然看著自靜立在墓圍外,凝視著自己,不發一言的兩名女子,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發怵,再也不敢與二人對視,而是將目光斜移了些,道︰「我這便去草廬了,外面風寒,你們早些歸去吧,當心涼了身子。」

說罷,他便轉身朝著陵墓左側,十多丈開外的那間草廬走去。然而,他剛走幾步,便听到了身後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她們似乎跟著自己來了。

蕭然腳步微微一滯,顫了顫眉頭,繼續朝前走去,走到草廬門前,他挑開掩著門框的厚實棉絮簾子,走了進去。

草廬還算寬敞,有兩丈見方,門開在中間,左側搭了一張簡易的土炕,上方鋪著三床厚厚的棉被,右側則是一個簡陋的灶台,鍋盆瓦罐一應俱全,灶台前是一張腐舊的八仙桌,上面堆著一些豆腐、菌菇之類的素菜,里邊牆角里撂著一堆干柴。

這草廬看似寒酸了些,卻是天朝的習俗,守孝之人就該過得這般清苦些。

蕭然方在土炕上坐定,抬起頭來,便見兩名女子挑開門簾相繼走了進來。

「你們這是要陪我守孝麼?」蕭然疑道。

「嗯。」二女不約而同地微頷螓首。

蕭然看著二人臉上露出的堅定之色,知曉是趕她們不走了,只好往被褥上一倒︰「唉,這些天有些乏了,我先小憩片刻。」

這些日子蕭然卻是有些心力憔悴,只是他身修魔功,識海中又有成字符的存在,哪里會疲乏?蔚語遲痴到了極致,蘇焚香卻是理性而堅定,直讓蕭然頭大無比。他很頭疼,很尷尬,很茫然,只好眼不見為淨,躺在床上闔上了眼楮。

蔚語遲心疼地看著蕭然,怯怯地蘇焚香道︰「焚香……姐姐,君子他這些日子累了,讓他好生休息吧。」

蘇焚香淡淡地點頭,沒有如尋常女子那般怨憎別的女子在自己夫君面前圖表現,她接受了的事情,便不會多想,便是想了,亦不會表露。

蔚語遲咬了咬嘴唇,想說什麼卻未說,而是四下掃視了一番,瞥見牆角又一張矮凳,便跑過去搬了過來,放到了蘇焚香的身後。隨即,她又從柴火堆里找來了一根短圓木,將之立了起來,待蘇焚香坐定後,她才攬了攬裙擺,坐了下來。

蘇焚香的神色很安靜,也不說話,就這般跟蔚語遲隔著兩尺的距離,相面而坐。

二人都將目光放在地上,沉默著,听著蕭然的呼吸聲,似在等著他睡著。

蕭然哪里睡得著,他閉眼假寐著,一動不動,靜靜地听著廬中的動靜。

外面不時傳來呼呼的風聲,中間還夾雜著積雪落地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蔚語遲見蘇焚香不經意地撫著肩臂,當即顫了顫濃黑的睫毛,看著她,道︰「姐姐你冷麼,我去生些柴火。」

說罷,她便起身走到柴垛前,挑了些細小的木棍,堆到了草廬地面中間,接著又尋到了火折子,開始生火。

蕭然听著蔚語遲急急地吹氣聲,不由得心中微觸,便是不看,他亦能想到那個她焦急的畫面。一個終日撫琴的女子,讓她來生火,真是難為她了。

過了許久,蕭然才听到柴火燃燒的 啪聲,還了听到了幾聲短促的咳嗽聲。

蔚語遲兩腮因不斷吹氣而有些脹紅,前額的發絲的也凌亂了,她卻絲毫不覺,而是看著眼前騰騰燃燒著的火焰,面露無比欣喜的笑意。

蘇焚香一直靜靜地看著這名似比自己還嬌柔幾分的女子,嘴唇顫了顫,終于淡淡地說了一句話︰「你離遠些,別燒著了裙子。」

「嗯。」蔚語遲將那圓木往後挪了幾分,似是因蘇焚香予她說了話而顯得格外歡喜,她那雙星眸更添了幾分美麗的光芒。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白色鞋尖,雙手攥了攥裙擺,嘴唇微微翕動著。足足過了半刻,她才抬起頭來,面帶愧色,看著對面那名靜若秋水的美麗女子,吶吶道︰「焚香姐姐,對不起……」

蘇焚香自然知曉蔚語遲緣何向自己道歉,她依舊是那副不喜不怒的神色,她從地上揀起一根柴枝,在火堆上挑了挑,說道︰「一飲一啄,皆是因果,既是宿命決定的事情,便怨不得誰來。」不知是不是在靜心庵修行了幾月的緣故,蘇焚香說這話時,帶著濃濃的佛家味道。

听了這話,蔚語遲郁結在眉宇間的那抹愧色更顯濃了幾分,她的聲音也低了幾分︰「我知曉是我自私了,只是,只是……」她忽而轉頭看了看側臥在炕上的蕭然,「我當真是放不下他……」

「世上除了聖人,除了佛祖,誰人都是自私的。」

蘇焚香也側過頭去,將目光放在蕭然身上︰「醉翁將整個人間放在他的肩頭,便仙去了,他會很累。我知曉他的性子,他這個人吶,就像他的名字一般,他追求的是自在,大自在。如今的境況定然違背了他的願想,甚至是背道而馳,其實他比你我都要郁結許多。」

回過頭來,蘇焚香看著眼中已有淚光閃爍的蔚語遲,道︰「他要去守護這人間,必然很苦,你我作為他身後的女子,即便若不能幫襯到他,教他安心一些也是好的。」

蔚語遲雙眸中淚水已泛濫,道︰「姐姐,語遲懂的,語遲都知曉。我……我其實……只要能陪著他便好……」

蘇焚香點點頭,忽而伸手替蔚語遲理了理發絲,隨即又幫他拭了拭雙頰的淚痕,看著這名痴到了極致的女子,不由得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蕭然側躺在炕上,靜靜地听著二人的話語,心頭卻是顫動不止,內心全然被感動充斥著。此生能得到兩名這樣的女子,自己還奢求些什麼呢?

良久,良久。

蔚語遲扯過香帕揩去了臉上的淚痕,道︰「姐姐你餓了吧?等君子醒來了定然也餓了,我去做飯吧。」

蘇焚香忽而想起了蕭然第一次給自己送膳食的場景,不由得神色微蹙,然後說道︰「我和你一起做。」

緊接著,蕭然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有刷鍋的聲音,有洗碗的聲音,有吹氣的聲音。

「咳嗚……咳嗚……咳嗚……」

蕭然听到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似乎兩人都在咳嗽,隨即他便聞到了濃濃的煙味,他睜開眼楮,便看到炕上竟都彌漫上了炊煙。

在灶台中生火可比在地上生火要難了許多,這兩名從未見過炊煙的女子又如何生得起火來?

蕭然面露無奈之色,從炕上翻身起來,看著兩女手忙腳亂的模樣,嗔道︰「你們這樣子如何做得了飯,讓我來!」

他走了過去,二女卻是輕呼一聲轉過頭來,灰頭土臉、一臉狼狽地看著他,乖乖地讓到了一邊。

「你們又如何干得這粗活。」

蕭然似罵非罵地說了一句,笑著搖搖頭,隨即蹲去,不消片刻便將火生了起來。

「君子,我來幫你吧。」

「嗯,去把米淘了。」

「我呢……」

「把那株白菜剝了,洗了吧。」

……

蕭然頗有幾分大廚的風範,待蔚語遲將米淘好後,他便找了幾塊磚頭,搭在地上的火堆旁,將那用來煮飯瓦缽擱在上方。隨即,他便大展身手,做起菜來。

蕭然切菜時宛若雞啄米一般,奇快無比,白菜葉子被他分離了開來,菜梗則被他切成了均勻的條狀。待食材備好了,他便開始炒菜,手腕微微一抖,便將鍋中的菜抖得老高,在空中翻騰幾圈後,又落了下來,沒有濺出半點。

二女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雙眸中有異彩閃爍著。

蔚語面露驚喜之色,道︰「想不到君子的廚藝這般好。」

蘇焚香的臉上亦是洋溢著一抹幸福的笑意,道︰「他的廚藝便如他的詩才一般,怕是連宮里的御廚都比不過他。」

听著二人的話語,蕭然得意道︰「那是當然,焚香可是嘗過我的手藝的,語遲你有口福了。」

蔚語遲歡喜道︰「無論君子做什麼,語遲都喜歡的。」

……

片刻之後。

蕭然將兩個菜端到二人早已收拾好的桌子上,笑道︰「開飯咯!」

這頓飯可謂寒酸之極,僅有兩道菜,一道白菜葉,一道白菜梗。

二女的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滿之色,蔚語遲歡喜不已,蘇焚香的臉上也掛著久違的笑意。

蕭然給夾了些菜放到二人碗里,說道︰「餓壞了吧,快吃吧!」

由于只有一張矮凳,三人只好圍著桌子站著吃飯,場面顯得有些怪異。

蔚語遲細細地嚼著那白菜絲,雙眸驟亮,驚道︰「君子,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白菜了。」

蕭然笑了笑,道︰「好吃你就多吃點……焚香,你也多吃點。」

「嗯。」

看著兩名自小錦衣玉食的女子一臉幸福地吃著這白菜,一種名為溫馨的感覺洋溢在蕭然的心頭,他張目打量了一番草廬四壁,道︰「咱們這也像個家了。」

听聞此言,兩女齊齊地看了他一眼,美目中流轉著無盡的溫柔。

三人靜靜地吃著飯,濃濃的溫馨彌漫著整間草廬。

「斯是陋室,唯有佳人。」

听著蕭然這般感嘆,兩女不禁又抬起頭來。

便在這時——

沒有任何征兆,蕭然忽而神色一滯,動作一僵,手中的飯碗掉到了地上,啪地一聲摔成兩半。

二女被他唬了一跳,還未回過神來,便見他如同一陣風一般地沖出了草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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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劫,地之劫,落在這人間便是人之劫……唉……為雅安祈福,願死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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