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葬 第十一章 殘殺

作者 ︰ JY

更新時間︰2013-04-17

有一種珍貴的存在,即使在最巨大的野心面前,也無所畏懼。一向如此,盡管在歷史中,這兩者總是互有勝負。

不管由誰勝出,都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美日軍艦在大海上充滿殺意對峙的數天前,某問熱氣蒸騰、人聲鼎沸的拉面店里。

一個擁有那種珍貴存在、另一個企盼擁有那種珍貴存在的人,在靠近垢滿焦黃油煙的牆角旁座位上,看著桌上筆記型計算機屏幕上記錄的一切。

一共有十五個窗口。

第一個到第五窗口,播放著徐政頤在台場飛奔的樣子,播放的每秒數還刻意調低許多,好清楚捕捉畫面的細節,也因此才知道徐政頤的背後,還有一個異常的黑影遠遠跟蹤著。

第六個到第十四個視窗,是徐政頤與獸在屋頂一追一逃的窘戰。因為兩人不斷迂回,各監視機捕捉到的片段就像無法連接的拼貼,除了右下角的時間顯示,只能從徐政頤身上的傷口狀況判斷出時間關系。那畫面就像斗電玩中的異種廝殺,獸不斷噴出大絕招似的毒液彈,徐政頤拼葬法逃躲……只差沒有補上兩杠生葬法值。

第十五個視窗,則是徐政頤從天而降,與梁木互對一掌,雙雙震開倒地;隨後獸落地,與徐政頤再次展開戰斗,在最後一次奇異的錯身過後,獸似乎喪失了戰斗的特質與意願,陷入崩潰的情緒里。警方趕到時,畫面中只剩兀自昏厥的梁木。

拉面店里很吵,這種帶著無數食材氣味的喧鬧,讓坐在梁木對面的桑樹愛找到徹夜疲憊後的心安。

「從我進入警視廳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每次有葬法案發生,身為警官的我從來不能直接取得社區攝影監視機里的帶子,卻必須要用申請的……而且十次總有一、兩次即使申請了也沒下文。直到我進了奴才v組後,才有調動全京都所有社區監視機的權力。」桑樹愛的手指在觸控板游動,看著狼吞虎咽拉面的梁木︰「這城市藏著數不盡的攝影機,也許多到連我的老板們也不清楚吧。很多見不得人的秘密都藏在這些小眼楮里。」

梁木左手邊,已經堆滿了四個狼藉的大空碗。

在將四個滿滿大碗吃到空的過程中,桑樹愛已經將殺胎人與醫院暴走的故事說了一遍,梁木只有偶爾的表情變化。

「昨天晚上的梵蒂岡簡直一團亂,詳細情形我還沒打听清楚,只知道有兩個非常厲害的家伙大吵大鬧了一頓……就是畫面中這位,我認出他也是前幾天在醫院暴走的怪人之一,沒有意外的話,他是我剛剛跟你說的殺胎人的弟弟。」桑樹愛看著梁木,用他紅腫困倦的雙眼。

一夜都沒有睡,桑樹愛忙著消化司馬無研給他的古文獻影像,並研究這些畫面中發生的一切。

沒有人比桑樹愛更清楚他的腦子是怎麼運作的。

鬼妖古文獻里無數毫不相關的斷簡殘篇,桑樹愛卻能透過他最擅長的「分類」技術,從幾個不經意被埋在其中的關鍵句纏黏出蘊藏在底層的……一種稱之為「獵葬師」的反抗勢力。就連幫他翻制這些文獻的司馬無研,都沒能看出來。

但梁木並沒有怎麼搭理桑樹愛,要不是看在拉面很好吃的份上,他一秒都不想待在這鬼妖走狗的面前。吃飽了之後三天的份,他就會拍拍走人,絕不含糊。

「他是你的同伴嗎?」桑樹愛問︰「跟你對掌的那個。」

「不是,見都沒見過。」梁木又放下一個空碗,這是他首次回應桑樹愛,只因他覺得這樣的回答無關緊要。

「他很強嗎?」桑樹愛問了個高中生等級的問題。

「很強。」梁木瞪著桑樹愛,狠狠說道︰「跟他對陣的,可是梵蒂岡十二使徒。,’

「你真的不認識他?」桑樹愛確認。

「不認識。不過就算不認識,要是當時我還清醒,照樣幫他打死那個愛亂吐口水的瘦鬼,怎麼?你要打電話叫你的鬼妖朋友把我抓走嗎?,,梁木冷冷說道。

桑樹愛注意到梁木還沒打嗝,于是又揮揮手,向店員又要了碗特大號的味噌玉米拉面。

熱騰騰的特大號拉面不多久就送到梁木面前,梁木毫不客氣地插筷就吃。

「我想也是,你不認識他也是很正常的。他應該就是所謂的獵葬師,而不是獵人。他身上的紅色漢字咒文就是證明,那些醫院里的蛇也是證明……文獻里是這麼暗示的。」桑樹愛回憶在古文獻卷軸中推敲出的蛛絲馬跡,自言自語︰「你知道嗎?在許多地方蛇都被視作接通陰陽的生物,古埃及人甚至在金字塔法老陵墓中備妥蛇的棺材;在中國,蛇則有九葬法的傳說,獵葬師將蛇帶在身邊,代表蛇是獵葬法的滿足條件之一,合理猜測,獵葬師不是藉由蛇施展魔力,就是將蛇當作儲葬法的關鍵。」

梁木呆呆听著,桑樹愛隨即會意過來,回神說「離題了。只是這些叫獵葬師的人到底用什麼樣的技術把葬法抓過來丟過去的,我就無法意會了。只能說,他大概把很了不起的東西給了你。」

梁木冷冷哼哼幾聲,嘴里都是面條與碎玉米,說道︰「獵葬師?很了不起的東西?你在說什麼屁啊?認真告訴你,想從我這邊套話是套不出來的。,’梁木的身上凜凜有威,讓原本困倦的桑樹愛精神為之一振。

不僅為之一振,還感覺到對面直沖而來的凜凜神魄。

「你自己難道沒有感覺嗎?除了改變的奇怪掌紋,還有你現在給人的威武感覺……某種東西已經在你的身體里扎了根,與你的靈魂纏綁在一起。,,桑樹愛。

「纏你娘。那又能證明什麼?」梁木將碗捧起,大口大口喝湯,有些湯汁還從嘴角溢了出來,將原本就骯髒的衣服淋上新的湯漬。

「你是我在梵蒂岡遇到的第一個獵人。如果我們正活在一本熱血漫畫里,這次的相遇一定有其意義。」桑樹愛說,心中不禁有些感動。

「意義個屁。」梁木放下空空的碗。

桑樹愛小以為忤,他也常常瞧不起自己。

桑樹愛看著梁木,用很誠懇,不,很天真的語氣說︰「不管你相不相信,那個獵葬師就算不會拿走放在你身上的東西,也會為了某種原因再去找你。獵人先生,如果真有那個時候,請你務必留住他,然後跟我聯絡。」

「一日獵人,終生獵人。出了這個門,我死也不會跟你這種人聯絡。」梁木冷冷地說,模模肚子打了個嗝,站了起來。

桑樹愛嘆了口氣,搖搖頭,又點點頭,手指在自己面前已冷掉的豚骨湯汁里浸劃著。百感交集,但也是自作自受。

「獵葬師想殺進地下皇城……」桑樹愛開口。

梁木本來已經起身要走,听了此話,面色不禁一動,僵在位子上。

「至少……有一個獵葬師想這麼做。」桑樹愛緊握著桌上的麥茶。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你所說的那種人?」梁木瞪著桑樹愛。

桑樹愛手里的麥茶無風生波,甚至還抖濺出來,正好從梁木身後經過的服務生突然莫名地心悸,將手盤里的碗筷一股腦跌在地上。

桑樹愛注意到,整間店里的人全都停止手邊的動作,臉色古怪,有的甚至面露驚恐,手腳發顫。

「就算那種狂人想殺進鬼娘養的鬼妖皇城,那又如何?」梁木的手按在桌子上,手臂逐漸發紅,周圍的景象因為瞬間的高熱扭曲起來。

桑樹愛瞪著梁木通紅的手掌深陷入桌,隨著木桌上的白煙越來越盛,掌緣的桌木終于因高熱燒了起來,原本就產生集體焦躁情緒的店里立刻發覺讓他們感到不安的所在,個個瞠目結舌,看著發出奔騰殺氣的梁木。

「垮!」

突然,桌子砰地燒裂成兩半,成了兩團撕漲著火煙的木塊,筆記型計算機連同湯湯盤盤地全摔在地上。

桑樹愛卻面不改色,只是看著梁木還冒著火焰的手,做微點頭。

「鏘——」警鈴聲大作,天花板管路上的噴水系統一啟動,大量的水飛旋灑落,店早的客人有的抱頭鼠竄,有的立刻拿起公文包擋在頭上,有像是觀光客干脆拿起數碼相機朝桑樹愛與梁木猛拍。

小小的拉面店里如同下起傾盆大雨,閃光燈與尖叫聲此起彼落,桑樹愛坐在椅子上,手里還拿著麥茶。

「你到底想干什麼?如果你敢說謊的話,想必會帶給附近派出所的驗尸官相當大的困擾,對這間店的老板也很不好意思。」梁木的手猶如炙紅的烙鐵,縱使被泄水澆到,也只是暴起一連串吱吱焦響,與白煙。

梁木雖是土法煉鋼,但畢竟千錘百煉了的「鐵砂掌」,可以輕易將桑樹愛的血肉之軀裂成數十塊連dna都萃析不出來的焦炭。

「我想成為,一個可以被英雄信任的人。」桑樹愛說,水順著發梢劉海滑泄進眼里,眼楮卻沒有分毫眨動。

梁木抖抖手,一吸氣,奇異的火焰瞬間消失。

「不論結果如何?」梁木虎目瞪視。

「我不敢說。」桑樹愛誠實地說。

梁木首次對這個為鬼妖奴役自己同胞的走狗,產生一點奇異的看法。

「那麼,我要怎麼聯絡你?」桑樹愛。

「名片。,’梁木將那張皺巴巴的名片丟在地上。

梁木轉身離開還在灑水的拉面店,以及一張張錯愕不已的臉。

桑樹愛撿起那張容易讓人聯想到電影「少林足球」的名片,拿出一張即期支票,在上頭寫上一串絕對會令老板滿意的賠償數字。

「祝你好運……不,你已經有了。」桑樹愛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深夜的上野恩賜公園,剛剛抽發新芽的櫻花樹林間,飄抹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一台銀色的奔馳sl350用最緩慢的速度繞過不忍池,連池里最敏感的天鵝都沒有驚動,車子最後終于停在幽靜的櫻樹林間,熄掉引擎。

車門打開,一個臉色蒼白的長發女子左顧右盼,確定沒有躲在暗處親熱的情侶後,一個深呼吸後的決心,長發女子迅速下車。

長發女子在白天時已來過附近探勘了幾次,知道這個角落並沒有隱藏式監視器,于是,「她」突然摘掉頭上的假發,丟進車窗里。

原來「她」竟是由男子假扮。這樣刻意偽裝,背後的企圖已很明顯。

犯罪。

男子走到車尾巴,因為手不停顫抖的關系,滿身大汗的男子連續試了三次才打開後車廂,抬出一具剛剛氣絕不久的女性尸體。

「對不起美照子!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我明明是如此愛你……你知道的,我有時候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男子明明就很想痛哭一場,卻無法掉下眼淚。一滴眼淚也沒有辦法。

盡管哀慟不已,但男子身體的動作就像上了發條的自動木偶。

他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繩索,抬頭找到一條特別粗大的橫長樹干。一甩手,繩索蕩劃過樹干,男子迅速結了個結實的套環,嘆了口氣。接下來五個無法言明的犯罪步驟後,將臉色發黑的女子成功吊上樹頭。

終于完成了上吊死亡的「偽自殺」。

就像儀式最後的單調獨白,男子的精神走向崩潰,跪在女尸搖晃的雙腳下,難受得想要就此死去男子痛苦地想嘔吐,卻竭力忍住,以免留下證據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為了錢殺了你的…一美照子,我根本無法請求你的原諒啊!我是個是魔……不,有只惡魔住在我的身體里面啊……」

男子的手指拼葬法在眼楮里掏挖著,想挖出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最後兩眼血腫,終于顫抖不已地放棄。

這名叫荒木彰的四十七歲男子,在十九歲時便結了婚……生平第一次的婚嫻。

結婚第二年,荒木鬼迷心竅,替妻子保了兩千萬日幣的意外險,然後將不知情的妻子推下了山崖。那時的荒木,非常清楚自已要的是什麼。不過就是錢。

荒木第二任妻子,在為他生下一對可愛的雙脆胎後,便因為產後憂郁癥墜樓自殺,鄰人議論紛紛,無不為她早逝的生葬法惋惜。當然,事情的真相充漏了惡意。荒木又只是輕輕一推,便從保險公司領走了計劃中的一億五千萬日元。

緊接著的兩年,雙胞胎相繼因不明的疾病死去,荒木用邪惡舌忝著鈔票,得意洋洋。他根本列親生孩孫不抱情感。

「錢」,才是他靈魂的唯一牽系。至少,在那個時候荒木還可以這樣「安慰」自己。

但,荒木在擁有了美好的財富後,他還是下意識地替深愛的第三任妻子保了巨額意外險,數目尾巴的零多到荒木也數算不清。荒木與新婚妻子在馬爾代夫度蜜月時,荒木將安眠藥摻入吧台的飲料里,看著妻子掛著甜蜜的笑意睡去。

「我實在是控制不了我的手……」荒木當時淚流滿面,卻還是將妻子永遠沉葬在旅館後的蔚藍泳池里。

荒木終于驚覺,他的邪惡已經迷失了方向,只剩下了邪惡本身。

為什麼?他已經如此富足,為什麼還要謀害枕邊的至親?

一筆巨額保險金又進了荒木的銀行賬戶,但荒木一絲喜悅也提振不起。毫無人生方向,畏懼自己被地獄的惡魔附身,荒木全心投入了佛經與宗教的世界,想借此淨化自己的靈魂……也因此認識了經銷佛書的妙因女士。

一年後,荒木與妙因幸福締結連理,生下一個聰明的女女圭女圭。

第三年,等到荒木從血泊中驚醒時,他才醒覺他又亂七八糟地害死妻子與女孫,手中拿著不知所以然的保險單。

那絕不是意外,根本找不到理由擺卸責任,荒木很清楚他一手設計的車禍意外充滿了恐怖的惡意。

惡意。犯罪。邪惡。數字。不斷因為不再需要的金錢害死身邊的至親,成了荒木無法擺月兌的陰影,一串沒有解答的混賬問號。

美照子,不過是荒木即將領收的第七張支票罷了,再無其他的意義。

荒木跪在美照子冰冷的腳下,念了三遍往生咒後,終于壓抑住想毀滅自己的沖動,恢復一貫的冷靜,仔細將地上剛跪下的痕跡抹去。

「再見了,美照子。如果有一天到了地獄,我心甘情願受你的折磨。」荒木慢慢站起,拋下應該留在現場的奔馳車,朝著沒有隱藏監視器的小徑離去。

咚。

一聲沉悶的小尋常重響,就在荒木轉身的瞬間。

荒木感覺背脊發冷。

那是……那是什麼聲音?

荒木的喉頭鼓動,清晰地听見自己口水艱難吞咽的聲音。

荒木慢慢轉頭,脖子的肌肉完全緊繃,呼吸就在他瞳孔縮小的那一瞬間暫時停止。

美照子的尸體斜斜趴在地上,兩只因高壓突出的眼楮仿佛正凝視著荒木。

懸在樹干上的繩索斷了,夜風一吹,搖晃的繩影更顯詭異。

荒木竭力克制害怕的情緒,將心思轉向一個犯罪邏輯的分岔點︰就這樣走開吧,繩索承受不了重力而斷裂,在警方看來也是很合理的?不,這樣可不行,美照子是被自己活活掐死的,才剛剛用繩子假裝吊死就失敗,繩痕根本來不及取代脖子上的勒痕……自己特地選了一條外粗大的繩子,就是這個道理。

怎麼辦?荒木冷靜蹲下,在腦子里搜索自己看過的推理小說,赤川次郎……卜洛克……宮部美幸……克莉斯蒂……想在五花八門的殺人月兌罪方式中選出最適合現在情況的一種。

「真幸運。」

一個古怪的聲音突然鑽進荒木的耳朵,荒木身子一震。

「除了死沒人性的‘離親叛盜’,還附贈一具新鮮的尸體。新鮮的尸體介于陰陽之間,最通靈了,尤其是這種冤氣小散,老是在幽冥路上徘徊不定的傻瓜尸體……」

荒木的褲管濕了。因為他這次听明白了,那古怪的聲音是從死去的美照子口中發出來的。

美照子的身體慢慢「爬」了起來……小,不是那樣。

美照子尸體極不自然的動作,看起來像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給「吸」起來,四肢垂晃,毫無自行施力的跡象。

就像木偶一樣。

即使平日再怎麼冷靜,看到這一幕,荒木還是徹底崩潰了,張大口,全身寒毛豎起,他清楚感覺到,在厲鬼從陰問爬梭出的追索下,自己的性葬法將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經歷最慘酷的粉碎。

「哈,別嚇著人家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清朗的聲音自荒木的背後近距離傳來,荒木大驚,還來不及轉頭,自己的腦袋就被一只手掌重重一壓,身體完全無法抗拒地跪下。

仿佛,听見了一聲蛇叫?

「不好意思了,徐聖軒,這次的‘離親叛盜’,又是我們先得手了。」背後的聲音說道。

荒木大叫了一聲,但喉嚨卻什麼真正的聲音也發將不出。

接下來荒木兩眼發白,腦子里一陣瘋狂的天旋地轉……砰!砰!轟!有某種可怕的「東西」正在自己體內逃竄!一邊淒厲地嚎叫,一邊倉皇地逃竄,跌跌撞撞!

是惡魔嗎?是寄居在我體內的惡魔嗎?荒木突然看到很多可怕的幻覺,漸漸地,他的意識被地獄的刑罰景象給取代,就這麼昏了過去。

「憑你這種不上不下的髒東西,也想成精成仙?」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貼近荒木的耳邊,用譏嘲的語氣對著荒木體內的「那東西」說話。

此人壓在荒木頭顱上的手正冒著白煙,另一只手則抓著一只通體火紅的怪蛇。

「啾!」荒木噴出兩杠深黑色的鼻血。

火紅怪蛇的身子同時一陣哆嗦,那擁有光明笑容的男子吹熄掌心的白煙。

荒木驀地往前一墜,頭頂著地,雙手斷翅般抽搐,那姿勢就像被迫的懺悔。一動也不動了。

「玩夠了吧,前輩,你這變態的嗜好可得改一改,對淑女不敬呢。」說話的,正是剛剛獵得凶葬法「離親叛盜」的天才獵葬師,風宇。

美照子的尸體不可思議地漸漸離開地面,一陣震動後,終于停住怪異的「上引」。

一個嘴叼著煙的高大綠發男子,赫然從櫻樹下的黑暗浮出。他的手臂極不正常的「長」,巨大的手掌正抓著尸體的腦袋,毫不在意地搖晃。

不知何時,美照子尸體的額頭上,被新鮮的血污涂上了「化土咒」中的「穢土擒尸」咒法。

「……有時候我難免會想,一個人死了之後,他的尸體倒底還是不是他自己?比如說,你,風宇,你淅哩嘩啦死掉以後,我應該繼續叫你‘風宇’呢,還是叫你‘風宇的尸體’?還是干脆一點,用‘尸體’就可以了?」綠發男子摟著美照子下沉的尸體,用任何人都听得出來的不友善語氣,跟風宇說話。

鰲九,他從見到風宇第一眼開始,就沒生過一分好感。以後也不這麼打算。

「我想,如果哪一天我變或了一具尸體,前輩怎麼叫我都可以。甚至,當前輩化土咒的奴隸差遣也無妨喔。」風宇若無其事笑道。

他這種言不由衷的樣子,尤其令鰲九反感。

鰲九放開手中的尸體,手臂也恢復一般人的長短,而美照子的尸體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鰲九身邊。她當然不是活轉過來了,而是變成傳說中所謂的「咒尸」。

「夠了,今晚的行動已經結束,這次是我們贏了,走吧。」鎖木在樹梢上說道。

十幾公尺外,阿廟也同樣在高高的樹梢上。雖然她長期處于嚴重驚嚇後的呆滯,但她卓越的「能力」完美地監視著周遭動靜。

無數條肉眼看不見的蜘蛛絲布滿了附近密密麻麻的櫻樹枝干,雖然無法產生任何傷害,但有任何風吹草動,阿廟就會從蜘蛛絲的震動感應到來者的信息。

這次,窮凶惡極的徐聖軒並沒有跟來。幸好如此。

昨天跟前天,徐聖軒都早他們一步吃掉「你是個好人」、「電車痴漢」兩種詛咒宿主的邪葬法,加上徐聖軒從沒停過捕食能量較低的「天詛一瞬」,令他身上的黑暗能量又膨張了不少。

縱使沒有靈蛇做拍檔,將鼻子練到比靈蛇還要敏銳的徐聖軒,在獵捕這些偏離正道的厄葬法時總是比他們還快。

徐聖軒已經太接近邪惡,絕對會走向自我毀滅。如果邪祟能量更巨大的「離親叛盜」再被徐聖軒吃掉,以後要對付他,就加倍困難。如果他尚未被邪惡焚毀他的肉身。

「晚上還沒結束呢,要不要再找找其他的怪葬法?這座城市不知道怎麼搞的,亂七八糟的葬法全都塞在這里。」鰲九看著鎖木,吞雲吐霧,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噬親者荒木。

雖然還是不認同鎖木的實力,但鰲九對鎖木已經沒有初時那樣的輕蔑,因為鎖木總是沉穩地研判每一次的情勢,這樣的冷靜贏得鰲九願意跟他好好說話的態度。

「只要大家堅守不跟徐聖軒正面沖突的原則。」鎖木笑笑,與阿廟一齊跳下樹。

「我沒意見。」風宇聳聳肩,也點了根煙,在淡淡的人造煙霧中從容地欣賞夜晚的櫻樹林。

鎖木看了看阿廟。阿廟當然也沒意見,她早已失去了「意見」的能力。

此時,鎖木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書恩。

「我們已經獵到‘離親叛盜’,你們那邊怎樣?」鎖木接起電話。

城市的另一端,傳來書恩哭泣的聲音。

「怎麼了?……誰出了事?」鎖木沉聲.

鰲九與風宇發覺不對勁,全都豎起耳朵。

「五分鐘前我們在新宿圍獵‘罪魁禍首’,的時候,徐聖軒突然出現……朝著我……」聲音陷入歇斯底里的哭泣。

「書恩,冷靜,到底是誰犧牲了?」鎖木一開始就往最壞的方向判斷。

「婆婆為了救我被殺死了,‘天堂地獄’也被徐聖軒吃掉了,孫爺坐在地上調息,他剛剛跟徐聖軒對了一掌。」

書恩牙齒的打顫聲也傳人了鎖木的耳里。

鰲九突然暴喝一聲,劃破原本寧靜的上野公園的魅夜.

怒火攻心的鰲九東張西望,然後朝面無表情的阿廟月復部轟上重重一拳。鰲九憤怒的拳勁何其凶狠,阿廟被砸得雙腳離地,足足在空中飛了兩秒才墜落。

阿廟沒有立刻爬起,焦灼的鮮血自她的嘴角淌出。

「小樓呢?」鎖木除了皺眉,看不出其他的情緒牽動。

「追上去了!」書恩幾乎崩潰。

「那笨蛋……」鎖木的額上冒出冷汗。

一只大手搭上鎖木的肩膀,鎖木抬起頭,鰲九示意將手機換手,鎖木遲疑半晌,便將手機遞給似乎努力在壓抑什麼的鰲九。

「書恩,把婆婆的尸體留著。」鰲九接過手機,冷笑︰「只要徐聖軒踫過婆婆,婆婆的尸體就會帶我們找到徐聖軒。」

還躺在地上的阿廟,呆呆看著突然受驚沖上天空的夜鶯。

「不等長老團了,今天晚上我們就摘下徐聖軒的腦袋。」鰲九皮笑肉不笑,拳頭已進出血。

二0一五年。

深夜的東方之珠,香港。

旺角地鐵站早已關閉,除了幾個臉色疲憊的警衛在管理室喝著凍女乃、打牌解悶,所有監視器拍攝得到的地方,全面禁止通行。

但對一群慣于在城市各危險角落穿梭自如的獵葬師來說,所有的「禁止」符號不過是偶爾參考的玩意,一個不留神,很容易就視而不見。

「啪。」

咚,咚。咚。

一道簡潔流暢的手刀劃過,三個警衛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從椅子上摔倒,桌上凍女乃被晃過的手推翻,褐色的飲料汁液沿桌緣潑灑下去。

二十多台監視器的總開關,被按下了停止鈕。

沒有多余的交談贅語,由面無表情的徐練在前領路,六個獵葬師快速通過昏暗的月台,走進這個城市的底竅。

再美麗的城市,地底下總是積澱著厚重的塵埃,深埋著城市無數歲月的排泄。

而接連兩個月台間的隧道,在熄燈後就像某種軟體動物的腔腸,幽長,混濁,又流謐著些許神秘的不安。

爺爺徐練的背影在跟在後頭的徐政頤看起來,依舊是那麼陌生。

強大,但不可靠。

徐政頤看了身邊的哥一眼。哥哥才是信賴的代名詞。

徐聖軒大口吃著手中冷掉的薯條,偶爾分一一些

給躲在大衣口袋里的蛇吃幾口,毫不關心這麼大陣仗漫行在深夜的隧道里要做什麼。

是的,這種陣仗非比尋常,恐怕足以殲滅半個香港的鬼妖幫派。

徐練,胡求,郝戰,尤麗,除了自己與哥哥以外的這四個長輩,都是各據一方的大獵葬師,精通的術法各有不同。

爺爺就不用說了,烏家一向是火炎咒一等一的傳承者;而年約五十的胡求擅長斷金術,據說他的咒法足以與j老頭打造的兵器相抗衡;郝戰四十五歲,承襲了家學淵源的破潮陣,擁有一雙輕易抓碎水泥牆的鐵掌;四十歲的尤麗是大風咒的行家,也是快速獵葬法的能手,身上的疤痕並不比男人要少,大腿兩側掛著由j老頭精心打造的三叉戟。

當然,在徐政頤的心中,哥哥未必便輸給了這些臭著臉的「祝賀者」。

「哥,我們到底要去哪里?」徐政頤細聲問。

「我哪知道,六個人打麻將多兩人,打籃球又少四人,不上不下,大概是想殺幾頭鬼妖替你慶生吧。」徐聖軒故意說得很大聲,一臉滿不在乎。

「唉。」徐政頤輕嘆,實在是好無聊的生日。

不過說起來也頗值得高興,畢竟這是爺爺第一次帶著他一起去獵殺鬼妖,這麼做,等同認可了自己的實力……雖然爺爺所認識的徐政頤,實力根本不及真正的徐政頤十分之一。

徐練領在前頭一直走一直走,速度忽快忽慢。不知不覺眾人已穿過所有已知的地下鐵月台,進入施工中的不明空間。

隧道仿佛永遠沒有盡頭。地底下的隧道沒有與地面對應的名字,完全失去了空間感。

「可以了吧,徐練,你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尤麗首先停住腳步,「施工中」的微弱黃光忽明忽滅打在她飽受風霜的臉上。

徐練駐足,默默打量著周遭環境。

徐政頤微感疑惑,他並沒有感覺到任何鬼妖的存在。雖說仍有不少無法順利突變成鬼妖的「僵尸」寄居在潮濕又陰暗的地下道里,但那些低等的暗存在,根本不必浩浩蕩蕩勞駕六個獵葬師啊。

一旁高高隆起的石台已磨平近半,管理員室也粗糙成型,巨大的抽水馬達從遠處地軌上傳來隆隆的低吼聲。

再過幾個月,這里就會變成一個像樣的月台吧。

「就在這里吧。」胡求開口。

徐練看了他一眼,生冷的表情首次有了變化。

「我孫子十七年前承蒙你的照顧了,今天總算輪到我擔當你的祝賀者。」胡求話中有話。

郝戰不置可否,尤麗卻自顧跳上了月台。

「到底要做什麼就說吧,搞了半天也不知道你們在玩什麼把戲。」徐聖軒將空的薯條盒丟在軌道上,漫不經心地踩扁。

徐政頤感覺氣氛有異,蛇不安地在哥的肩上縮成一團。

一行人全上了月台。

郝戰穿著黑色長大衣,蹲在一角抓頭,在頭皮屑飛舞中看著面色鐵青的徐練︰「我也覺得這里挺好啊,就算等一會血嘩啦啦飆得到處都是,也嚇不到什麼人。」一只巴掌大的小白貓,從高大的郝戰的手掌縫中鑽出,好奇地看著蛇。

徐練緩緩點頭。

「你有兩個孫子,卻只看見一只貓,就知道你早有心理準備。這樣很好。」胡求也找了個位置坐下,一根手指按在磨石子地上,微微用力,競生生鑽進了地板里。

手指旁的地板漸漸往旁裂開,像蜘蛛網一樣緩緩擴散。這已不是純粹的「力」可以形容,而是摻雜著怪異能量的「透勁」。

胡求已經不帶靈貓很久了。嚴格說起來,胡求並不是一個獵葬師。自從三十歲那年他將奇葬法「斬鐵」完美地嵌進體內修煉後,胡求就是一個單純的武咒家。他的手寫上斷金咒後,就是完美的超凶器。

徐聖軒哼了一聲,對這些大人說的話並不感興趣,更對胡求展露的那一手不屑一顧。

但徐政頤已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他並不覺得胡求是那種隨便展現力量的人。

「徐練,你隨時都可以開始了。」尤麗也坐下,將大腿上的兩把三叉戟拿在手上把玩,一時流光四泄,身旁她養的靈貓也眯起了眼。

j老頭鍛造武器的技藝已不是「登峰造極」所能形容,脾氣更是怪到捉模不定,他肯為尤麗量身打造最稱手的兵器,可見尤麗有過人之處。

「不介意我換上葬法吧。」尤麗嘴巴問,但手一瞬間已完成了取葬法封印的動作。

「請便。」徐練冷冷道。

這時徐政頤已發現,三個前輩所坐的位置大有學問。

乍看之下尤麗、郝戰、胡求僅是隨興而坐,實則巧妙地佔據控制整個月台與通行隧道的四個方位之三。最後的第四個位置,則由爺爺剛剛緩步補上。兩兄弟不知不覺,已在四位大獵葬師的合圍之中。

更不妙的是,徐政頤驚覺尤麗剛剛放在身上的葬法格,竟是極富攻擊性的「殘王」。

一陣怪異吹旋的風突起,在尤麗危險的三叉戟縫中嗚咽。

一雙厚實大手拍拍徐政頤的肩膀,是哥。

「沒什麼了不起的,這些大叔大嬸只是在開開玩笑。」徐聖軒環顧四周。

徐政頤感覺到,哥的手心正滲著冷汗。

「開開玩笑?」郝戰莞爾,「……的確像是一場玩笑。我想這樣的開場還是得由你們的爺爺詳加說明,是吧,各位?」郝戰撥著頭發,他的小小貓津津有味吃著掉落在地板上的頭皮屑。

「擔任始作俑者烏家的祝賀者,等于欣賞最棒的秀,我不介意多等。」胡求用連自己都不習慣的嘲弄語氣,說道︰「這兩個小朋友有權利了解自己的老祖宗干過什麼蠢事。」

尤麗倒是露出厭惡的神色,卻也不能多說什麼。

畢竟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太過殘忍,讓死者闔上眼前了解這樣的葬法運為何會纏繞住所有獵葬師,也是無呵厚非。

何況就如同胡求所說的,烏家的人最有資格在彼此廝殺前,知曉詛咒的起源。

「爺爺……他們在說什麼?」徐政頤的焦躁全寫在臉上。

「我對什麼老祖宗的陳年往事沒有興趣。徐政頤,我們走。」徐聖軒淡淡說道,拉著徐政頤便往郝戰的方向走去。

郝戰喉嚨里「哦?」的一聲,緩緩站起,高大的身材擋住了徐聖軒的去路。

「這樣做好嗎?即使是傳說中的天才……也是有英年早逝的可能喔。」郝戰看著手上的頭皮屑。

郝戰鼓起嘴輕輕一吹,白色的「雪花」全噴在徐聖軒越來越難看的臉上。

徐聖軒冷不防一拳揮將過去,郝戰不閃不避,就這麼硬接住徐聖軒重若崩山的鐵拳。踫!空氣震動!

徐政頤瞪大眼楮,這簡直是不可思議。郝戰輕輕松松就用他的手掌牢牢鎖住哥哥巨大的拳頭,雙腳沒有移動分毫,另一只手甚至仍捧著他的小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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