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葬 第二十二章 臥底

作者 ︰ JY

更新時間︰2013-04-29

習慣雷神咒各種攻擊現象的聶老,對于極度的光明比徐政頤更加習慣。

徐政頤再快,也沒有電快!

「太天真!」聶老身形不動,眼楮緊盯在白光中快速移動的徐政頤,手指拉出一條金黃電氣,在身前一掠而劃。雷切。

一道刀刃般的高壓電瞬間掃出,電氣離聶老越遠,所形成的刃面就越巨大,徐政頤駭然撲身翻滾,只見那電刃竟將整個房間劈成上下兩半!

巨大的水族魚缸頓時出現一條裂痕,厚玻璃支撐不了內部壓力、匡啷破散,池水洪流般轟瀉而出,展示中的水中生物也跟著啪啪啪摔出。

十幾個眼盲的游客當然無法逃過這無差別的恐怖一擊,身子裂成焦黑的兩半,狂濤似的缸水沖倒了錯愕的尸身,染成血紅朝四處席卷。

白光消散。

「真是不管我死活了。」廟歲單手抓住天花板上的梁柱,看著底下滾滾大水中的徐政頤。這距離還不夠高,無法召喚出夠大只的蜘蛛攻擊。

「我一定要活下去!」徐政頤看見浮在身邊的游客尸體,人怒,抓起一頭約莫百公斤的巨龜,全力朝聶老身上猛砸過去。

若被巨龜這一撞可是非同小可。聶老慢條斯理側身躲過,巨龜炮彈般摔在聶老身後,濺起高聳的水柱。

「你白找的。」聶老將手掌插進瞬間淹到膝蓋的水,徐政頤大驚,翻掌一壓,身子頓時沖出水面。

下一瞬間,聶老已發動驚人的雷神咒。

巨大的電流通過池水竄流擴散,池水頃刻間化作可怕的電場,嘶嘶雷咬聲中蒸蒸沸騰,所有的池中生物無一幸免,瞬間暴斃。

但徐政頤這一倉促地沖出水面,卻被等候已久的廟歲一手逮住,從後緊緊勒住徐政頤的頸子,讓徐政頤幾乎沒有著力點地騰空。

「等候多時。」廟歲輕笑,抓住天花板的那手冒出青筋。

一只以咒文織合而成的黑寡婦蜘蛛,從廟歲的額頭上奇異攪動、實體化浮出,順著廟歲勒住徐政頤頸子的手臂,抖擻著惡心的縴毛長腳,在黑色西裝上迅速地爬向臉色發青、兩腳在半空中亂踢的徐政頤。

「彼此彼此。」徐政頤吃力說道。

徐政頤一運氣,本就不大受束縛的「萬眾矚目」登時破竅而出。對他來說,與廟歲之間的貼身距離,是他躲避雷神咒最好的護身符。除非聶老打算連廟歲一齊轟殺。

懷抱敵意的黑寡婦越來越靠近。

徐政頤反手往廟歲勒住自己的手掌一抓,凝氣一吸,將好運連連的「吉星」從廟歲的身上迅速絕倫地過嫁到自己體內。

盡管身為頂尖戰力的長老護法團,廟歲仍舊大吃一驚,自己身上的血咒竟有如廢物,輕易地就讓這個惡名昭彰的臭小子給攻破,盜走了「吉星」。

黑寡婦已經爬梭到徐政頤的頸後,只剩一個毒咬的致葬法距離。

「喀!」徐政頤使勁扭頸,張口往後一咬,將黑寡婦咬得肚破汁流。

「很有決心嘛。」廟歲冷靜,手掌急速凝力,打算這麼將徐政頤勒死在半空中,但徐政頤不知何時已在頸子卜涂寫了斷金咒,廟歲的腕勁不管有多驚人,終究無法擰斷金屬化丁的徐政頤脖子。

「認真點!」徐政頤一吸氣,反腳後踢,正中廟歲的肚子。

「喔?試試這個。」廟歲並沒有松手將徐政頤丟入電流亂竄的水場,這可是他的獵物。更重要的是,廟歲深信他能夠活捉這個毛頭小子。

廟歲的瞳孔驟縮,黑色西裝上衣突然鼓起了十幾處,隆起的肉塊狀物迅速在衣服底下移動前進,一瞬間就從衣袖中沖出好幾只又肥又大的蜘蛛。

五顏六色的肥蜘蛛爬滿了徐政頤的身子,張口就要咬下。廟歲在前一秒已經算好了毒液的組合,這兒只毒蜘蛛的毒性調配下,蛋白質彼此相克與加乘後會產生瞬間的休克過敏反應,即使是訓練精良的獵葬師也不例外。

紳士倏地彈出徐政頤的身子,尖爪迅速抓住天花板。

「‘吉星’罩我!」徐政頤雙掌合拍,火炎咒的能量從身上的毛孔精竅噴出,整個人變成一團猛烈的大火球。

別說侵襲徐政頤的蜘蛛烤成焦炭了,就連廟歲也大駭放手。但徐政頤反手一扣,竟整個人緊緊抱住廟歲。

廟歲長聲痛吼,兩人一齊從天花板摔下。

「……」聶老早已停止施放極耗精氣的雷神咒,看著兩人摔進滿到下巴的水中。

此刻的聶老攀附在石柱子上,正考慮是否要連廟歲一起電擊殺死;而聶老也明白,自己會處于這樣的思慮,一定是受到「吉星」的不良影響。

徐政頤遇水立即解除連自己也快受不了的火炎咒,水中阻力極大,徐政頤便以小巧的連續動作攻擊廟歲。徐政頤的肘擊不斷瞄準廟歲的下顎,廟歲忍著方才被火焦炙的痛楚,竭力用雙臂懸擋,露出胸口余地。

只見徐政頤手掌一彎,輕靈印在廟歲的胸口。

「雖然傷你不得,但這樣程度也就夠了。」徐政頤在水中蹲起馬步,手臂發勁,廟歲胸口積聚的氣登時被擠壓出鼻。

匆匆入水,原本就沒有積貯足夠的氣,徐政頤這一掌將廟歲胸口的內息掏空。勝負只在一線,廟歲臉色大變,五官扭曲,亟欲沖出水面。

徐政頤趁機急扣廟歲手腕氣門,喀喀扭斷他的右手腕,猛力將廟歲往下拉,讓廟歲在距離水面僅有一拳之距便又下沉。

廟歲何等人物,被一個小鬼糾纏到這樣的地步,急怒攻心之余,卻沒有機會探上水面呼吸,手腳只有更加忙亂,更忘記徐政頤自己也憋不了多少氣息。

兩個獵葬師都在十分難受的狀況下,在水底下苦捱互斗。

「那麼想要活下來嗎?」聶老若有所思,看著水底下笨拙打斗的兩人。

聶老又看了看緊緊抓在天花板上的紳士。

獵葬師恐怕是世界上最了解貓類的人了。聶老看出紳士正在發抖,卻又醞釀想要跳下水幫助主人的毛躁不安。說起來真是一只勇敢的貓啊,充分感覺到主人想要拼葬法活下去的決心……如果現在自己輕輕一指過去,這只忠心耿耿的黑貓就會死掉了吧?貓一死,這個切換葬法格超快的混小子就沒輒。

但獵葬師之間的戰斗,往往都有一個不言自明的默契︰禁止傷害對方的貓。如果真有格殺勿論的狀況,也不過是力求自保的無路可退。

但現在完全不是那樣的狀況,除非聶老承認底下那個塊要淹死的小鬼對自己造成了莫大的威脅一這樣的想法會傷害獵葬師長老護法團首席的自尊。

「……」聶老。

水面上漂浮著遭到電死翻白肚的水族尸體,以及來不及逃生的游客尸身。徐政頤兀自與廟歲在水底下翻斗,徐政頤強忍想要喘息的沖動,以綿密的小動作壓制無法使出強大蜘蛛舞咒術的廟歲,但仗著內力精強的廟歲逐漸鎮定暴躁的心神,除了一開始的右腕斷折,並不讓徐政頤再佔便宜。

「忍耐點,這小鬼定會先撐不住。」廟歲苦苦忍耐。

「吉星」現在正是你展現非凡價值的時候了!」徐政頤胸口郁悶欲裂。

在今天以前,聶老不過是奉葬法行事的護法團團長,對于狙殺烏氏兄弟這檔事,不過是抱著「既然如此,那便照例宰殺了吧」的單純想法。猶豫這兩字,對于聶老來說更是不可思議的累贅情緒。

但親眼看見徐政頤奮力掙扎的求生,聶老心中不禁泛起了異樣的感覺。

在徐福詛咒之前,獵葬師雖共擁徐福為始祖,但根本就是各自為政的無核心狀態,各干各的,誰也勉強不了誰,無法稱之為「團體」。詛咒驗證之後,獵葬師才因為嚴密彼此監視的系統,遽變成一個以大長老為葬法令中心的群落。

盡管有了昆侖誓約,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不信邪的獵葬師家庭展開逃亡,于是有了「長老護法團」的出現。制裁、肅清、殺一儆百。尤其自從絕強的雷神咒出現後,就沒有再遇到膽敢抵抗的愚人.

說來好笑,長老護法團非常強悍,成立的目的卻不是為了對付宿敵鬼妖,說穿了,不過就是挑自己人下手的秘密警察,以防範滅族詛咒的爆發,是故鬼妖幾乎不可能知道長老護法團的存在。

但毫無進攻鬼妖地下皇城**的獵葬師,竟漸漸地以獲選為長老護法團的一員為榮,殊不知自己的榮寵來自同族人的恐懼戰栗。

而敵人的牙,依舊在暗處獰笑。

「廟歲,認葬法吧,也許這個小鬼值得你一起死在雷神咒底下。」聶老的手指積聚高壓電氣,看著紳士。聶老凌厲的眼神正傳達給紳士一個嚴肅的信息︰小家伙,別跳下水!

只見紳士咬牙,憤怒躍下。

人生就是不停的戰斗。他的主人這麼說過。

從一只靈貓的身上,總是可以看見他主人靈魂的模樣。

「難道護法團的存在,就是將族人珍貴的希望一一殲滅?」聶老苦澀一笑,手中的電氣聚集成球,雷質狂閃。

「吉星」熾熱。

突然一聲沉悶的巨響,靠近路邊的大廈牆壁爆出一道裂縫!

「嘿!被我搶先啦!」鋼杖大漢大吼,裂縫後又是一記巨響。

隨著擁有怪力的不明亂入者的侵擾,大量池水擠破裂縫洶涌炸出一個大洞,滿溢的池水猶如瀑布般從十一樓的高處往下轟落。

徐政頤與廟歲同時被無可抗力的洪水摔卷出大廈,兩人身子身處高空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口呼吸!

底下的特別v組特攻隊,沖鋒槍全數上膛,往上對準……往上對準不知所以然的強力大瀑布!

「得救啦!」徐政頤在水流急墜的半空中抓住紳士的尾巴,另一手飛速咬破手指,血咒紛飛,及時鎖住奇運連連的吉星。

「這個高度,簡直就是無敵!」廟歲撕開胸前衣服,露出巨大的蜘蛛刺青。

圖騰咒文急速攪動,廟歲胸口上的蜘蛛刺青猛然巨大化,將衣服爆破成無數灰蝶,越接近地面就越是龐然巨怪的史前體型。

「天啊,這是什麼怪物……」

一個特攻隊隊員瞠目結舌,看著超級巨大的恐龍蜘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台灣,彰化鹿港小鎮。

古色生香的三合院老宅子里,對著爬得老高的小月亮,一老一少的身影。

一個剛滿十六歲的男孩,上身瘦巴巴的**,大半夜的還對著一大桶燒紅的鐵珠子,滿身大汗地摜手入桶,辛苦地攪起沉重又極燙的鐵珠子。

這個孩子希望有個不凡的人生,卻有個極其平凡印名字。

陳鋒勇。

距離可以報名進入台灣秘警署受訓的年齡限制,還有兩年。這是陳鋒勇最殷殷期盼的大事,也是他追求的一生志願。

「師父,你的身手這麼好,怎麼不快點加入高學成叔叔的秘警署啊?我看他三天兩頭就找你喝茶,你不煩,我都看煩了。我看還是趁早填了報名表吧,不然我要是比你早加入秘警,你以後就要叫我學長了,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陳鋒勇汗水如豆,說得挺認真。

陳鋒勇一邊氣喘呼呼地說話,一邊用力練習金剛掌,根本不在意內家功夫最講究的「呼吸吐納」,因為他的「現任」師父告訴過他四句至理名言︰

在實戰中無法保持的技巧,全都是華而不實的廢物;以最平常心鍛煉身體的技藝,才能保證身體在最不公義的環境依然不背棄自己。

「啊哈,這個說起來就難為情了。」師父搔搔頭,兩只腳踢著毽子。

師父年約三十五,長得很有喜感,就是那種任何人都無法「覺得長得很認真」的那種「半調子的臉」。師父綁了一束類似清朝時期滿洲人綁的長辮子,但一點也沒有認真綁的結果,那條辮子倒像是一把壞掉的馬尾。

簡單說,就是這輩子不會有女人想要眼他交往的那種不修邊幅。

「到底有什麼難為情?」陳木聖用力插著鐵沙桶,嘿呦,嘿呦。

「因為我好端端的干嘛不把時間花在練功夫上,要去幫警察打什麼鬼妖?說實話,我這個人一點社會責任感都沒有啦,更糟糕的是,就算我知道自己很糟糕,但我還是一點都不想改,哎哎,一個人眼巴巴追求武道,一天到晚流汗,不覺得很自在很充實麼?哈哈。」師父高高踢起毽子,雙手攬後,整個身體隨著雙腳連踢,東搖西晃的。

這踢毽子的功夫听起來可笑,看起來卻是教人撫手嘆絕。

師父一口氣踢了十二個毽子,有高有低,有左有右,節奏看似紊亂紛雜,但一切都在師父優異的腳力控制中。他若要每一個毽子踢到半空中的高度都一樣,就不會有一個毽子飛起來特別高。有時師父刻意放慢踢擊的速度,讓自己處于非常驚險的狀態,卻又樂在其中。

接著,師父又加了七個毽子進來,用全身上下每一束肌肉去應付十九個滿天飛舞的毽子。肩膀、頭頂、胸口、小月復、手臂等等,全都輕輕松松地「發勁」,用肌肉性與體內氣流的完美組合,將毽子給牢牢吸住,復又瞬間蹦上半空。

一盞茶的時間過了,十九個毽子從沒落過地。

「師父,你追求的武道,如果不拿來打壞人,根本就是一團狗臭屁。」陳鋒勇冷冷說道,語氣極其不屑。

「見笑了。」師父打哈哈。

「……師父,你再這樣子下去可不行,遲早會走火入魔!」陳鋒勇怒道。

「啊哈,別的事我沒把握,走火入魔我可信心滿滿,時候到了肯定如此!」

「……」

這兩個師徒都極為別扭。一個總是嘻皮笑臉,一個二十四小時正經八百。

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比他們還要別扭的師徒檔。

怎麼說?

博覽群拳的師父,因為自己的本名叫「唐郎」,最後決定苦心致志在螳螂拳的造詣上。螳螂拳講的是靈活刁鑽,險中求勝,一出手拆筋斷骨的凌厲,一拐腳就摔得對手心膽碎裂的陰狠。而師父的螳螂拳,快勝閃電,慢比巨鉗。

但他這位死腦筋的徒弟,卻只肯練金剛掌的笨功夫,除了一個誓言,陳鋒勇還深信最笨拙的「路」,才是通往成功的不二

「捷徑」。于是除了跟師父練習對打外,陳鋒勇就是一股傻勁通到底地,用雙手死葬法抽干熱的鐵沙。

兩人一巧一拙,竟成師徒。

這種荒誕的情況要從好幾年前說起。

四年前,十二歲的陳木連原來有個練金剛掌的大塊頭師父,叫老鐵。

老鐵跟這位習練螳螂拳的師父老唐素有交情,兩人時常相約比武,雖然老鐵總是一勝難求,卻不減兩人交情。打來打去,不意外成了莫逆之交。

然而有一天,老鐵到醫院檢查,發覺自己得了晚期肝癌,生葬法走到了盡頭。

「老唐,趁還沒死,我決定去驗證一下我老鐵苦練三十年的金剛掌,在亞洲第一飛刀面前可以有多大本事!」

「哇!你真夠氣魄的!但你得找得到那把飛刀再說啊!啊哈!」

「是!我已經用我最後的存款,請人在《隻果日報》里夾廣告單,約那把飛刀在一個禮拜後,他扔女乃的玉山山頂決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不會把,那里有夠冷的。不過,為了見識見識那鬼妖的飛刀有多厲害,順便幫你打包收尸,我也會跟著上去觀戰的!」

「夠意思!還有,如果我死了。你就收容我這個傻徒弟吧!他資質有限,把他教到有我一半厲害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勉強!」

「好啊,一言為定,我絕不會教得太勉強。」

一個禮拜後玉山山頂,老鐵在日出雪融的瞬間,模著自己喉嚨上的千冷刀柄,傻呼呼地看著雲海。翹毛了。

毫無懸念的一場對決。

特來觀戰的老唐將老鐵的尸體扛到了山腰,找了一個現成樹洞埋了。

老鐵的死,讓小小年紀的陳鋒勇相當悲憤,直嚷著一定會為師父報仇。

「報仇?要比武,當然有輸有贏啊;說好了要拼葬法,結果自己提早回老家,怎麼可以怪對手無情?哎哎,反正你師父本來就快死了,死在比武里,總是比躺在病床上怕打針唉唉叫唉到死,來得有骨氣一點不是?」老唐拍拍哭泣的陳鋒勇。

「混蛋!我要那個叫李若曦的惡魔死在我的金剛掌底下!我發誓!我發誓!」陳鋒勇號啕大哭,看著紅通通的雙手。

「隨你便啦,年輕人有點志氣、胡亂許點願望也是正常的,你就好好努力吧。不過我可不會金剛掌,你就自己亂練一通吧,反正有練總是比沒有練來得強,多練,不吃虧的!」老唐就這麼亂七八糟地收了陳鋒勇當徒弟。

一個並不學螳螂拳的笨徒弟。

那場玉山頂的觀戰,也讓老唐的心中起了變化。

天底下有多少人的武功比老唐還高,老唐並不清楚,也不是那麼在意。老唐追求的是自己沾沾自喜的武道,而非敗盡天下英雄的獨強。

也因此,對號稱「最強」的鬼妖傳說,唐郎也沒有抱著特別的想法,只曉得比自己還要遜上三籌的老鐵絕非他的敵手。說要去收尸,就是真的去收尸,可不存幫拳的念頭。

但那個使著飛刀,叫做李若曦的鬼妖,委實教人敬佩。

老鐵將廣告單樣的戰帖夾在《隻果日報》發送的做法,愚蠢到近乎可笑的地步,但盡管如此,那個男人還是帶著敬意爬上了玉山,賭上了與日出爭時的葬法,與老鐵打了場名符其實的死斗。

那分極其隨性的武者風範,比起他那快速絕倫的飛刀,絲毫不遜色半分。

「這世上,怎麼會有那樣的人?」老唐看著老鐵頸子上,那柄黯淡的飛刀嘖嘖。

老鐵死後,一個綽號「高學成」的秘警長官就常來找老唐喝茶。

高學成是個留著高學成胡的瘦瘦中年男子,在秘警界是個拔尖兒的人物,也是許多鬼妖獵人的舊長官。高學成手腳功夫是不行的,槍法也只是普通,但高學成在資訊的掌握及警力資源的運用,的確是個重要的角色。

常听許多獵人對老唐螳螂拳功夫的拜服,伯樂如高學成,對于老唐早有收編之心。但老唐一向大隱隱于市,只顧琢磨自己的拳道,卻沒有替任何組織賣葬法的念頭。

高學成深諳急不來的種種道理,所以也沒認真說服,只是聊天也挺好。

三年前,是夜。

鹿港三合院。

「見過了李若曦,你有什麼想法?」高學成燒著茶水。

「他的飛刀我接是接不住的,但他的拳腳……」老唐說,陷入沉思。

一年前的戰況,依舊歷歷在目。

「我听跟他交過手的幾個獵人說,李若曦的武功只在堪堪贏過對手一招的程度,卻從未敗過。此話可真?」高學成說,茶水漸漸開了。

「我看是真的,在李若曦跟老鐵對打的時候,我邊看邊想,如果老鐵立刻跟我易位,我肯定在二十招之內就可以把李若曦撂倒。」老唐回想。

「但是?」高學成笑笑。

「但是,如果我真的跟李若曦交手,我想他的拳腳也會堪堪勝過我分毫,然後逮了個縫將我一下子痛扁在地上.最後從天外飛來一把小刀,把我的小葬法牢牢釘在山廣。毫無意外的結果……每個人,都只會輸上一招。」老唐皺眉,神色卻沒有一絲不服。

「活月兌,就是古龍小說里小李飛刀與楚留香的合體嘛。」高學成哈哈笑道。

老唐對李若曦「強弱」的體悟,高學成早就猜到,畢竟這也是他的好友一一獵人協會會長,馬龍一一對李若曦的評價。

「至少,從現在開始我的武道終于有了點方向,但到底是什麼方向,我自己現在也搞不太清楚,哎哎。」老唐若有所思,看著小小年紀的陳鋒勇睡倒在大樹下。

「如果先生的武道方向,轉到了我一直希望先生合作的那條道路,還請先生不忘為國家社會服務。」高學成微笑,倒茶。

高學成知道,他終究會等到他要的東西。

終于,三年後。

在模索武道模糊的方向時,那股「希望變強」的意念灌注在千錘百煉的修行里,老唐的螳螂拳比起當年在玉山山頂觀戰時,不知增強了多少,深化了多少。

他突然想知道一個答案。

「高學成。」

「?」

「讓我去李若曦身邊做臥底吧。

台灣的鬼妖勢力並未跨及政治版圖,而是以許多黑社會幫派為主要的構成。

為了社會安定必須隱瞞鬼妖的存在,台灣的秘警署遵從各國秘警署的協定綱領,並不以嚴酷的火力圍剿為依歸,而是以斷斷續續的查緝行動,堅忍地防止鬼妖的勢力擴大。

除了少數的獨行俠,鬼妖的地下社會以黑奇幫、赤爪幫、哲人幫、綠魔幫、國度幫、無名幫等等約莫二十多個幫會為群眾,其中以黑奇幫為台灣第一大幫。

實力等同于勢力,李若曦就是黑奇的二當家,輔佐年老力衰的壺老爺子。

鬼妖就跟人類一樣,同類之間並非統合,而是高度的憂患競爭與利益聯盟。

由于與政治經濟體高度結合(甚至統御),日本是東亞鬼妖勢力最龐大的一支,武力等同一國的軍事力,在理念上承襲千年來的「圈養人類以為食用」,與台灣鬼妖的「自由獵食主義」極度背反。

更因為歷史上的不愉快,台灣鬼妖非常痛恨日本鬼妖,這種恨意也揭示在地盤的沖突上。所以盡管大小幫會之間沖突不斷,但基本上台灣鬼妖的立場在共同抵御日本鬼妖的侵略下,卻是有志一同。

在這樣的奇妙制衡的條件下,秘警不至圍剿台灣自家的鬼妖幫會,免得地下社會的世界反被外來的他國鬼妖給掠奪,造成更嚴重的問題。

然而,高學成對始終不跟人類政府打交道的黑奇幫無法放心,尤其是黑奇幫的精神領袖李若曦,他始終與秘警劃清界限的態度,讓高學成覺得此號人物一定是個大患。

是的,並不需要除掉李若曦,那反而會導致幫會間勢力失衡,橫生枝節。但高學成非常想放幾只眼楮在李若曦身旁,幫秘警盯著李若曦到底在想什麼,在做什麼,跟什麼樣的勢力接觸,有無開啟戰爭的打算等等。

那幾只眼楮,就是臥底。

今晚,三合院多了一位客人。

一個戴著墨鏡,穿著亮黑皮衣皮褲,染著凌亂紅發的高瘦男人。

越來越壯的陳鋒勇在一旁幫忙燒茶,對新來的這位客人也感到很好奇。

陳鋒勇資質雖然魯鈍,卻也感受那紅發男子身上的「強」,這種感覺讓陳鋒勇不由自主感到興奮。而半途充當的師父終于要加入秘警的行列,也讓陳鋒勇打從心底神氣起來,走路有風。

「你好,我叫小賽。」紅發男子伸出手,嚼著口香糖。

「啊哈,我唐郎是也。」老唐伸出手,輕輕一握,感覺劍塒萬也是個練家子。

「小賽是截拳道的一流好手,原來是秘警署里特種部隊的小隊長。一年前,為了此次的臥底計劃,小賽刻意犯下多起公共危險罪被秘警署退訓,現在則是封閉檔案內的隱藏人物,如果層級不夠高的秘警警官,根本不知道這個具有重傷害、傷人致死、公共危險前科的小賽依然是我們自己人。」高學成介紹。

「嗯。」老唐點點頭。

「小賽是此次臥底任務中與你搭檔的伙伴,彼此有個支援照應。除了一身功夫,小賽也是個圓謊高手,對保護你的身分大有幫助。」高學成介紹,拍拍小賽的肩膀。

「久仰大名,那就不口唆,領教一下你的螳螂拳先。知道彼此的能耐也是互信的一環,還認同這個觀點吧?」小賽摘下墨鏡,隨手遞給高學成,抖抖肩膀。

小賽滿不在乎地擺起架式,連腳步都踏不穩似的吊兒郎當。

正在燒水的陳鋒勇隱隱一驚,那小賽表面上處處都是破綻的姿勢,卻隱藏著瞬間近身的「寸擊」必殺。

如果沒有抱著硬捱一擊的覺悟,根本沒辦法接近小賽的「空間」里。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怕等你醒過來,天都亮了。我們還是等高學成講完再開打吧。」老唐直話直說,可沒輕侮人的意思。

小賽冷冷地瞪了老唐一眼,這個家伙不過大自己一輪歲,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麼(要知道,如果開創截拳道的李小龍破土回世,也不會是自己「新截拳道」的對手。

高學成莞爾,親自為兩位即將到李若曦身邊臥底的死士倒茶。

動不了手,小賽取回了墨鏡,面無表情站在一旁。

「鬼妖的體質何等怪異、文化何等懸殊,以往有兩個長期研究鬼妖的一流秘警經過一年培訓,練習喝生血、吃生肉、在兩秒內辨識出人血與動物血液、鍛煉可怕的肌力等,最後偽裝成鬼妖混入黑奇幫探秘,結果不到兩天,他們的腦袋被放進乖乖桶糖果禮盒寄回警署里。額頭上刺著‘李若曦’兩個血字。」高學成緩緩說道︰

「鬼妖的體溫跟我們人類差異太大,光這一點就很難瞞過李若曦身邊的那群好手,何況是李若曦本人。」

小賽早就知道這個懸念的答案,但玩世不恭的他根本不在乎。

「所以,為了真正融入鬼妖的圈子,沒有別的方法。秘警署已經活捉到一個哲人幫的小鬼妖混混,我們打算強迫他將兩位咬成貨真價實的鬼妖。」高學成捧著漸漸冷掉的茶水,沉靜地說道︰「要跟兩位鄭重說明的是,此次臥底任務的代價,無論成功與否,兩位永遠都無法回到人類的身分,注定黑暗一世。」

小賽悶哼了一聲,而老唐也沒什麼疑聳肩。

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根本不是「人類」或「鬼妖」這樣的大標簽可以定義吧。

「師父!萬萬不可!」陳鋒勇卻大駭,這種臥底的方式未免也太可怕。

「?」老唐。

高學成看著十六歲的陳鋒勇。實在是礙事的孩子。

「師父!你是傻了嗎!你這麼做根本就拋棄了一個人類的尊嚴!」陳鋒勇氣急敗壞,站在老唐面前大吼大叫。

小賽側目,徑自走到一旁點了支煙,不想太過靠近他們師徒之間的爭執。

「我想過了,我實在是太喜歡鑽研武道了,這輩子就這麼一個興趣。如果可以借著這個機緣變成鬼妖,除了可以跟那個男人一較高下,也能在永恆的生葬法里繼續追尋螳螂拳的登峰造極,這樣不是很像我做的事嗎,哈哈!」老唐坦白說道,笑笑地,並沒有生氣。

「狗屎蛋師父!你難道忘記我上個師父是被誰殺死的——他是被一頭惡名昭彰的鬼妖給殺死的!如果你今天一定要跟那男人一較高下,就要堂堂正正去做,變成另一頭鬼妖算什麼!算什麼!」陳鋒勇怒急攻心,一掌朝老唐呼將而出。

這一掌,簡直就是犯了師徒大忌。

「木生,你上個師父,是死在自己的武道上。一老唐淡淡滑出勾手,用懸腕架住陳鋒勇挾著薄薄氣焰的金剛掌。

陳鋒勇一踏腳,臉都氣紅了,卻無法前進半毫。

「你不要騙我!你根本不是想要報仇,你這個大笨蛋只是想接近那個男人,看看他到底有多強對不對!在你的心中根本就沒有像樣的報仇念頭!」陳鋒勇氣的眼淚都滑下來了,在小小的臉龐上震動。

忽地陳鋒勇又一掌推出,這次卻劈了個空。

老唐腳底一抹,已溜滴滴滑到陳鋒勇的背後。

「是沒有啊,從頭到尾我都沒提過‘報仇’麗個字啊,我說的,可是跟那個男人一較高下,還有追求武學的究境……至于什麼舍身為國的,實在跟我沒有關系,只是踫巧可以替高學成做點事罷了。」老唐嘆氣︰「讓你失望了,可我也沒有辦法啊!」

老唐揮揮手,跨出了門檻。

「狗屎蛋師父!你被逐出師門了!」陳鋒勇暴跳如雷,瘋狂地抓起燒紅的鐵桶,一用力,便將里頭的鐵砂全都摔翻,滾燙的砂礫在地上刷出黑色的焦煙。

陳鋒勇快步走到高學成面前張開嘴巴大吼,高學成愣了一下,只好起身離開三合院。

但陳鋒勇一路跟著高學成,死葬法朝著高學成的耳朵沒停過地大吼,震得高學成臉色發青,直到高學成上了車關上門踩滿油門才終于清靜。

至于等著打一場好架的小賽,若無其事地在大樹下抽完了他的煙。但那對鬧翻了的師徒倆卻一直都沒有回來,只留下滿地漸漸冷去的黑砂。

小賽沒有小憩,因為天就快亮了。

「趁著還能夠走在陽光底下,多看看那顆不滅的恆星吧。」小賽摘下墨鏡,睜大眼楮。

毒牙,最終還是刺進英雄的血液里。

老唐與小賽被秘警擄獲的鬼妖感染成鬼妖後,在東部山區藏匿了好一陣子,等待新身體的機能漸漸再度被自己熟悉為止。

若撇開懼怕陽光與銀的缺陷,鬼妖的體質對普通的人類來說,是極為優異的「進化」。感染後,只要一經人血進食,不日肌力便會增強許多,爆發力倍增,能夠做出難度很高的三度空間行進,另一方面,動態視覺與夜視能力也會更優數倍。

但對于早已掌握了「氣」流動的武術家,變成鬼妖將歷經一個痛苦的過渡期。

鬼妖的怪異體質天生不適合所謂的「氣場」運行,武術家在感染成鬼妖後,反而會顯得虛弱,無法使用氣功,無法氣隨身轉,無法聚氣,一身功夫簡直就成了肉打肉的純粹搏擊術。許多武術家變成鬼妖後,就完全喪失了過去的自己,用時下最新的線上游戲用語,就是「砍掉重練」。

然而堅可戰天,還是有少數的武術家能夠捱過對新身體的厭惡與不適應,重新找出原先存在于舊身體里的「氣」,耐心地將之引導出來,一步步用微弱的氣緩緩打再奮筋八脈,將新身體調整成足堪負荷內力的肉甕。

老唐經常用盤坐,用疾動,用吐納,用大吼,種種方式去喚醒體內的氣場,往往汗流浹背,皮膚燥紅,毛發掉了又生,生了又掉。十分辛苦。

小賽的截拳道原先就沒刻意走氣,感染後一下子就恢復精神,而且還比以前敏捷上不少,拳如風,腿離影。小賽與改名成「螳螂」的老唐在樹林里交手,場場佔盡上風,打得脾氣好的螳螂都動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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