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溫可欽總是能吸引女人。
程曉輝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時候，就是因為女人。
入冬的寒流讓每個人都裹著一身皮毛。
那時候，從天而降的一杯咖啡潑在她鞋尖前一寸，熱騰騰的，還冒著煙……啊，很好，她的小羊皮長靴沒事。
但她身上那件滾兔毛的長版大衣有事，白色革柔皮革面的衣襪上，一片濺上的咖啡不斷往下滴著，慘不忍睹。
程曉輝眯著眼楮望向公司門口的矮階上，正拉拉扯扯的一對男女身上……噢，包括女人身後正尖叫助威的一位女士。
嚴格來說，女的只有高中生模樣，她伸手扯住男人的西裝外套，聲音高亢尖利的嚷嚷要男人負責。
所以是聲討負心漢的戲碼？程曉輝皺眉，心里有點煩。這種大戲電視上看看就好，吵到眼前來了，只覺得耳朵痛啊。
走近了卻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
「告訴你，不好好賠償我的精神損失，我就把你告進警察局！我阿姨都看到了，你別想抵賴啊！」
被扯住的男人皺著眉毛，一臉為難，卻居然沒有發脾氣，「小姐，你真的弄錯人了，我是搭捷運，不是坐公車的。」
「你就站在窗子旁邊，用椅子擋著偷模我，你還不承認？」
高中少女更憤怒了，旁邊的女士沒有耐性，已經伸手向男人討錢。
「我家佷女連男人的手都沒有牽過，居然不承認？把你們公司老板叫出來，看你還要不要這份工作啊？」
「對啊，你公司很大嘛，薪水很不錯吧？」
一大一小的兩個女性毫不罷手，隨便任何一個人來下判斷，看看男人斯文柔軟的樣子，再看看他一張胡須確都沒有的女圭女圭臉上滿滿的忍耐，轉頭再看女方咄咄逼人的模樣，十有八九都會覺得這斯文男人應該是被騙了。
但現在顯然是栽贓嫁禍的戲碼，幾個走過路過，眼楮不斷瞄著的路人，心里只有對男人的同情而已。
程曉輝本來想要目不斜視的走過去的，但公司門口站著的老人家……哎，不正是總經理大人嗎？哈啊，幫忙？
她瞄著總經理的手勢，又看看被兩個女性圍攻的斯文男人。
真煩。她想。
叩叩叩的三寸高跟鞋如同戰鼓一樣，容貌端正美艷的程曉輝如果不笑，便從妖饒的情婦成為冰冷的邪惡王後。
那高中少女顯然畏怯了，不自在的退後一步。
「你……你想怎樣？噢，你是他女朋友嗎？我、我是受害者喔！你要算帳的話……」
「報警不是比較快嗎？」程曉輝聲音平淡。
少女慌張的言語瞬間就卡住了。
報警什麼的，那都是威脅的話啊！
瞪大的雙眼看著程曉輝手上接通的手機，少女驚慌的伸手想阻止，一旁終于反應過來的年長阿姨己經拔腿逃跑。
「你不一起離開嗎？」程曉輝看著僵硬的少女。
少女結結巴巴，「我……可、可是我、我需要……」
「不管你需要多少錢，用詐欺威脅的手段都太下作了，就算把自己賣進酒店里用身體掙錢，至少也是堂堂正正的。」程曉輝說得很認真。
但勸人把自己賣掉的言論，怎麼樣都跟正派無關吧？
少女啞口無言的時候，眼前的受害者忽然默默遞了一疊紙鈔過來，看來有五六張的樣子，少女傻傻的瞪著男人。
男人說︰「能給的不多，但也許你會需要。」
一臉茫然的少女失魂落魄的收了錢，搖搖晃晃的走開，遠處窺視的年長阿姨又蠢蠢欲動的想沖過來搶錢，但程曉輝已經命令保全過去抓住她了，等了片刻，警察也過來了，那不斷尖嚷叫罵的阿姨被強行拖走。
男人遲鈍的轉頭道謝。
「謝謝你。我是公關部的溫可欽，你是……」他把嘴巴張成一個驚愕的圓，「女武神？」
程曉輝有片刻啞然，之後露出猙獰笑臉，「傻站著做什麼？小溫子，還不趕緊叩頭跪安呢？」
她利落的把弄髒的外套塞進他手里，寒風台過來，冷得她嗓子里都含冰，「你惹的禍，你要負責還一件干淨的給我！」
溫可欽抱著外套傻站著，那張白皙臉龐眨眼間便通紅起來，不知道是羞的呢？還是氣的呢？但程曉輝根本是不把他可能的反抗當一回事的，轉了身就昂首闊步的走了。
她不知道在她身後，溫可欽的目光追隨了她很久。
第二次，還是因為女人。
南石游戲公司包下了二十五層大樓的中間樓層，八到十一樓是商用公司，從門市到行銷和業務，研發到公關和行政，十二樓起是單身員工宿舍，左邊男的，右邊女的，十三樓是主管宿舍，中正央的挑高觀夜景房是老板的屋子。
各部門之間聯系相當緊密，但唯獨常常往外跑的業務部最陌生，平常公事往來都有各自的助理負責，掛著業務牌子的職員三天兩頭的不在公司，而程曉輝身為業務頭子，更是十天半個月都不見得能看到她一次。
也因此，在她踩著高跟鞋，氣勢洶洶的出現在公關部組長室前的時候，那個背對著她，一手拿著手機聊天，一手玩電腦的行政助理曾小婉不認得她，也無可厚非。
「我男朋友才貼心呢，生日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支三十萬的名牌表喔！我才跟他提一次而己，他就記在心上了……哎喲，又死掉了！可惡，我要再玩一次……哼，你這蕩婦，我不要跟你聊了啦……才沒有！我男朋友可珍惜我了，他會等結婚以後才抱我的……啊！」
那尖叫聲高八度。
曾小婉驚惶的看著不知道來了多久，面無表情俯視她的程曉輝，她的心髒都要被嚇得從喉嚨跳出來了。
太過漂亮端正的容貌，會造成強烈的壓迫感。
曾小婉覺得自己心跳怦怦著，胸口痛死了，「你是來？」
「我找溫可欽組長。」
「組長在開會！我是他女朋友，你有事告訴我就好。」
一句話，身分立刻從助理轉為女朋友，反應的方式也從公事轉私事。
曾小婉的危機雷達響起。這女人太性感也太凌厲了，她找自己的男朋友做什麼？看看她穿的衣服！這是冬天啊，看看她的大腿，都露出來了！
程曉輝不解的看她渾身炸毛的樣子，「我來拿衣服，他有交代你？」
衣服？什麼衣服？曾小婉差點連頭發都要炸起來了。這個穿著不檢點的女人，來找她的男朋友要衣服？一夜的衣服嗎？而且還敢這樣理所當然的質問她，她可是正室啊！
曾小婉咬牙切齒，「小姐，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這里是正經的公司行號，不是酒店！要找客人也不應該……我男朋友是絕對不會光顧你的！」
程曉輝忍不住想為曾小婉豐富的想象力鼓掌，但她很忙，只想拿了東西就走，完全不想多做解釋，她又不是助理小姐的男朋友，別人家宅不寧，關她什麼事？
「助理小姐，溫組長沒有交代你一件送洗的白色革柔皮大衣？」
白色革柔皮大衣？就是那件她看了口水直流，漂亮又威風的滾毛長版大衣？她的男朋友居然送了一個酒店小姐這麼好的衣服？
曾小婉氣得拿起喝了一半的咖啡，往這不要臉的女人身上潑。
一旁會議室的門卻挑在這個時候打開了，先走出來的正是溫可欽，程曉輝反應機敏的閃過了熱咖啡，熱咖啡失去阻攔繼續飛行，然後嘩的一下著陸了，潑得溫可欽一頭一臉的。
場面安靜而尷尬。
曾小婉哇的一下哭開，「你居然送了一件大衣給這個酒家女？還讓她來公司羞辱我？達令，你太過分了……嗚啊……」
眼看著溫可欽狼狽又疼痛的樣子，程曉輝完全沒有任何同情。
「溫組長，我送洗的衣服呢？」
「呃……在我辦公室里，我去拿，程經理，你稍等。」月兌了西裝外套把臉抹抹，臉上都被燙紅了，卻居然沒有發任何脾氣的溫可欽埋頭往曾小婉背後的組長室走。
曾小婉還不依不饒的哭，「你都不安慰我，還去幫她拿衣服，你算什麼男朋友嘛！我不要跟你好了，你這花心大騙子！」
她罵得整個公關部職員都臉色難看，但曾小婉己經沉浸在悲劇女主角的氣氛里了，完全沒有理會旁人目光——應該說，旁人關注的眼光更加刺激她的眼淚嘩啦啦的掉，她完全是一個被小三踢上門的委屈正宮。
溫可欽迅速出來了，把送洗了一個月的外套遞給程曉輝。
程曉輝檢查著皮革上原先被咖啡潑到的痕跡是不是徹底消失，滿意了，才收起來，然後看看沉浸在劇戲效果里的曾小婉，又看看溫可欽一身狼狽，再瞥一眼眾職員忍氣吞聲的臉。
程曉輝涼薄心腸里的同情心終于浮出來了一點，她點點助理小姐的桌子，說︰「我是業務部經理，程曉輝，另外有一些人私下叫我『女武神』。」
曾小婉的哭鬧瞬間被噎住，淚汪汪的眼楮像是見到鬼一樣的瞪著程曉輝。
「我知道我是妖嫌美人，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男人愛，女人也求著我愛，顯然是你的眼光太糟了，嘴巴也不干淨，幫你的男朋友洗衣服的時候，記得把自己的腦袋也洗一下，清醒一點好嗎？」
這話說起來毒辣辣的，跟上思路的職員「噗」的捂嘴念笑，沒听懂的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話，而溫可欽那張女圭女圭臉上依然沒什麼怒氣，目光卻復雜的滑過程曉輝，彷佛是飛快而隱蔽的掃視她全身。
那偷偷模模的一眼沒有引起程曉輝的注意，她拿著外套，姿態利落的走了。
這是第二次，她在他眼底留下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