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嶼環江繞海,雙嶼港則是個巨大的深水海灣。整個海灣望去五六十里,既廣又深。當時的雙嶼港里漕運萬船,行商千舶,一排排停在港口埠頭。即使是在官府看來難得一見的巨大的萬斗之舟,在這里也習以為常。
港口,岸上商鋪林立,大宅酒家飄香,過往船只即使不是買賣商船也要上岸補給淡水食物。這里來往的人群眾多,魚龍混雜。有大鼻子紅毛白人,這些人往往都帶著最先進火槍來;被販賣錯地方,一副窮苦相的黑人;還有半黑半白的不知什麼人和一半不黑一半不白的黃種人,騎大象牽猴子的阿三;最愚蠢的是東瀛倭人,個個頭發扎邊,還讓人以為他們那的男人個個都是禿頭,和他們做生意一般會耍算盤的就能忽悠他們。
許多千里迢迢漂洋過海來到雙嶼的外國人中,來自西方的水手冒險家們,常常是搖搖晃晃,腦袋浮腫地從船里出來,一看就是營養不良。他們一到岸就手舞足蹈,又跪又拜的,丫的一看周圍是和自己不同膚色的人,一定還以為是到了傳說中的印度黃金鄉。而周圍的人看到他們的高興樣,還以為他們是從天竺來這取經的行者。
每到晚上,還有各種洋人的表演。有從據說是西域來的人身上爬著蜥蜴的;有吹簫勾引蟒蛇的;有跳蒙面波斯肚皮舞的妹子;有赤腳走火堆趁機賣劣質灼傷藥的;還有扔火把耍飛刀的藝人,鞭大象遛猴子抽老虎的。
那是我和蘇豆站著還沒大象的小腿處高。
我和蘇豆隨著村里來賣貨的大人們來到月港,坐在船上,看著各種各樣的人種來來往往做生意,擺攤還價,送碼頭裝貨,掛起旗幟招牌。
蘇豆說,「要是哪天我被紅毛鬼白毛鬼什麼的抓去當丫環了你怎麼辦?」
我說,「我就騎著大象來追,追到了就踩死他們。」
蘇豆問,「萬一你追不上呢?」
我說,「我就拿鞭子抽大象,讓它跑快點,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把天地翻過來也要把你找回來。」
蘇豆一笑,站起來蹬蹬瞪跑到一個賣棉花糖的大叔跟前說,「大叔我買糖。」
「好的小妹妹。」
「但是我身上沒錢。」
「不過你可以把我抓走。」
「但是莫飛說,你要抓了我,他就會揍你。」
"哦,他在哪,我先把他抓起來。」
蘇豆馬上指著我說,「我不能告訴你他在哪,你不能抓他,抓了他就沒有人來救我了。」
我蹬蹬蹬爬上大叔的貨架,護在蘇豆身前,大叔又給我一根糖,拍拍我的頭。
我說,「謝謝大叔,但是我不會怕你的。」
他說,「你很勇敢小家伙,可是你怎麼保護她呢,你看你連我小拇指都掰不倒。」
「我會長大,當我長大以後,會變得強壯,強壯得和海盜一樣。那時我就能夠永遠保護蘇豆,打翻所有她身邊的壞人。」
蘇豆在我身後一邊吃糖附和道,「對,莫飛會的,大叔再來一根。」
大叔又給了她一根,蘇豆從我背後出來害羞地接過。
大叔說,「哦?海盜?那可是比大海還厲害的男人。」
「嗯,大叔再給我一根,我沒錢但可以把鞋給你。」
村子靠海邊有一大片晚楓林,穿過林子就是叫月落垟的沙灘。
月落垟,遠處,流星墜海,明月潮生,波流澎湃,我和蘇豆坐在碼頭上。
「莫飛,你真要去海的另一邊嗎?」
「嗯,我和阿修他們說好的,四哥說我們只要在海上劃三天船,我們就能到達從未有人去過的地方,一個很大很大的大陸上,還有許多黃金。你去嗎?」
蘇豆眨眨眼說,「我能去嗎?」
我說,「當然,你就算是陪我的。」
「可是我怕,我不會游泳。」
我說,「你真膽小,有我在嘛。」
蘇豆邊吃著蠶豆說,「我還是不去了,我在家等你回來。」
我說,「蘇豆你不能再吃了,再吃身材要走形了。」
「不怕,反正都和你指月復為婚的,多肥多瘦嫁不出去了就懶上你。」
「你別以為指月復為婚你就沒壓力了,你還是應該保持競爭力才對,不然我就不要你。」
「你敢,我告訴我爹去。」
「站在,先讓我抱抱,看你到底胖了沒。」
「哎呀莫飛你混蛋,我告訴我爹去,我不要嫁給你。」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這個和我有婚約的傻姑娘。蘇豆出生那年正值災荒,田里寸草不生,所以她父母叫她蘇豆,希望她的出生能帶來好運。她從小和我在一起,蘇豆愛玩迷藏,小時候每當我和四哥他們走著走著,一回頭就發現蘇豆不見了。所以遇到任何事時我都走在蘇豆前面,也得時刻確認這姑娘還在我身後。我總是毫無理由地擔心有一天她會就這麼突然消失了,讓我再也找不到她。
十三年後,月落垟。
阿修醉醺醺地說道,「莫飛,我先走一步,我先去軍營為你們探路。平海賊建功勛,明年中元節,一定在此地以千戶的身份相慶祝。」
陳東扶著阿修和四哥慢慢走遠,「我們走了莫飛,下次你需要我幫助的時候,我一定會出現在你面前的。」
四哥也朝我揮揮手,「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莫飛,明天一早我就和你出發送信去。」
三人走後,只剩下了我和蘇豆。
蘇豆問,「你要去加入水師嗎?」
我說,「大丈夫大丈夫當朝碧海而暮蒼梧。」
蘇豆無視我,接著問道,「那不是很危險嗎?」
我說,「放心,以我的本領,兩年後一定能建功立業,最少也是個千戶吧。」
蘇豆若有所思地說,「這我考慮考慮,行,如果超過兩年最多三年,三年內等你有了府院你要來找我呀。要是超過三年你就別來提親了,老娘還得乘著年輕嫁出去的。」
我勒著蘇豆,「你敢,看你敢不敢嫁別的男人。」
蘇豆偎依著說,「好了好了不鬧了,你明天就要走嗎?」
「對,明天我和四哥去趟徽州替先生送一封信,還要替村長去一趟龍泉。回來以後我們就去參軍。」
「莫飛你答應我,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情況,你一定要記得回來找我。」
「嗯。」
時值落葉,北雁南飛,帶著對南方溫暖的向往,飛越大海。我和蘇豆面向南方大雁遠去。
可惜那年,我再也沒有等到北雁回歸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