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戶城,天守閣。龍造寺一族的居第。
汪洋平席而坐。他的對面那人,面容威武,霸氣凌人。龍造寺直勇的父親。
平戶四天王之首,平戶番藩主,執掌著所有人馬戰艦的戎馬之士,平戶之王,龍造寺彰。
「久未謀面的汪洋船長,不知此番前來找老朽,是有何事要告訴老朽嗎?」
他攤起偌大的披袍,席地坐下。
「哈哈哈,汪某久居貴地,卻一直都未有機會拜訪龍造寺閣下,實在失禮。今日能得閣下允許,容見閣下,某實感榮幸萬分。」汪洋放下茶杯,緝手奉承道。
汪洋,海盜。汪和之兄。前海盟之王,汪直義子,親信干將。
「船長太過客氣。若想當年,誰不聞無敵龍艦隊之威名;誰不渴望能得汪直船長之力助;想我龍造寺一族,可也是在汪直船長的點滴之下,才能在戰亂之中僥幸存留壯實。」
「而我汪洋今日,亦是得了龍造寺閣下的默許,接濟我兄弟于危難時,才能在平戶落下腳跟!想來我汪某與閣下,也是患難之交。」汪洋緊接著龍造寺彰的話說道。
龍造寺彰捻須頷首。此間客套,龍造寺彰仍在心中盤算揣測著汪洋笑容之後的陰謀。遙想當年,汪直稱霸日本海時,並未做過好事。汪氏專販賣火器給各個戰亂之中的諸侯大明,挑撥他們相互戰事,又帶領許多浪人武士,加入到自己的部下中,入侵大明沿海。各個日本諸侯都不對這個軍火大亨有感,只是迫于他強大的武力艦隊,無人敢吭聲。
而那時的龍造寺彰,只是薩摩津手下的一個武士。他暗中也替比薩摩津強大十倍的汪直賣命效力。
後汪直被殺,他所帶去的龍艦隊大部主力,亦被明軍水師全殲。只在日本留下了小部分艦隊,為汪洋收集編合,實力遠不如前。終于,各諸侯們也等到了機會,人人皆欲將汪洋得而誅之,一雪前恥。
但此時的龍造寺彰已是能和薩摩津平起平坐的藩主大名。龍造寺彰又暗中給汪洋在平戶留了最後一塊棲息地,直到現在。他的目的,絕非報恩之意。他只是想利用,希望汪洋能東山再起,為己所用。
而汪洋也明白適時地投桃報李,他暗中亦幫著龍造寺彰對付敵手,出征隨戰。
「閣下,今天汪某前來,就是想和閣下明說了,因為時候到了!多年來,你我之間都相互幫助著。您一直未表明,汪某也明白,因為我汪氏如今在日本的確是人人欲誅我。您是不想因為我而四處樹敵,才只能暗中助我!」
龍造寺彰依然不動聲色看著汪洋,他沒想到,如今出于弱勢的汪洋,會突然挑明一切。
「打敗薩摩津,繼而掃除平戶的鄭氏勢力,那麼統一日本,指日可待!」
「哼,哈哈哈!船長,那麼,打敗薩摩津,你又有何建議呢!」龍造寺彰毫不留情地嘲笑著汪洋的幼稚。他已經與薩摩戰斗多年,對此最為了解。
「欲勝薩摩,必須先奪琉球四島(今日本領土,非台灣),以此為後盾,則必可破薩摩!」
「下個月,將會有對岸的使者帶著國書去見琉球國王。閣下,不用我再提醒您,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潮汐涌來,琉球島外。不遠處,木料隨著潮水漂入水中,十多個能手工匠正在水邊修復泊船碼頭。通往鄭氏府邸的寬大水道兩旁,高聳的防御炮塔已經倒塌在一片廢瓦礫碎上。自被強大的荷蘭入侵者掃蕩之後,一舉被打回開荒前。
琉球礁外,本是十分宏偉壯麗。島的東岸,接受著上天的第一道曙光。山川臨海,礁石雲空,巧奪天工,過往船只甚至可以從高高架起的拱形奇石下面川流而過。一條黃金水道,如大海的血脈一樣流入琉球島的心髒。天然形成的深水水道,十分遼闊。即使是四艘艨艟巨艦也能在水道內並駕齊驅,不見擁擠。曾經為了防止其他海盜進入,顏思齊率人耗費苦心,在此建立起了強大的防御工程。水道兩邊,遍布夸張的炮火瞭望台和炮塔,以震懾入侵者。因為這里是他們的大本營與商貨中轉站。保護琉球,就能保證貿易。
後來,隨著來琉球的開荒者和路過的商人越來越多。水道兩岸也開始興盛,物物交易和金銀交易的喧囂充斥在水道之上。開荒者們亦帶著他們的辛勞成果加入到其中,讓船帆滿載著向西駛向故土
久之,兩邊的炮塔也漸漸開始荒棄。而在炮塔保證之下,炮塔腳下的貿易卻在時間流逝面前愈來愈顯示其旺盛的生命力。在越來越擴大的貿易行為之下,這些成排成列的炮塔已顯得礙眼,嚴重佔據了屬于市場的一席地。
是否是這些如士兵一樣站立的炮塔,才誕生了如今的市場,唯有歲月才知道這些。
水道的盡頭,是廣闊的鹿門灣。港灣里永不停息涌動著的潮水,依稀還能看得出這是大海的延伸。鄭氏的府邸就在鹿門灣岸上。艨艟巨艦能直達前門,亦可在此集結艦隊。
府邸的面前,立著一只巨大的石獅像。不同于其他中原地方石獅子的擺放,亦不符合傳統風生水起的擺獅之法,這里擺放的是一只單獨的單獅;而不是一對左右對獅。這只巨大的石獅子高有五丈多。它披著長長的拖地披風。最獨特的是,石獅子是雙腳站立著擺放。這石獅圓眼凸出,獅鼻頭寬闊,露齒含笑,卻一臉稚氣。背部刻出中線,鬃毛整齊。迎風望海的石獅如同那些指揮長艦乘風破浪的航海船長,替身後的土地迎來陽光。
風獅爺,閩海之人的守護之神。獅子為百獸之王,它的形象被用作傳統的闢邪招福的闢邪物。在這里,民眾對風獅爺有像對虎一般的敬畏之心。
神風獅,水麒麟。此二者便是閩海鄭氏的符號,分別是他們的船頭開浪之物和帆旗圖騰。
兩個月前,戰國日本。薩摩津與長川會戰,九次郎的哥哥,一個不知名的足輕武士,在此戰役中身亡。
府邸內,接到家信的九次郎手腳冰涼,愣在原地。其兄戰亡後,家中只剩下母親一人,九次郎不得不向我與眾人請辭,回日本照料老母
因于孝道,鄭森也不能挽留九次郎,不得不與他痛心辭別。他只好命人準備了船只,又加以金銀,送別九次郎。
長風水寒,我來到島外碼頭,為九次郎踐行。
真想不到,曾經是戰爭讓我出走故土,流走海上;如今又是同樣的東西,卻要將我帶回去。知道嗎莫飛,在我家鄉土地上,連年戰亂,黎民涂炭。大名和武士佔據了幾乎全部資源,相互爭奪著。我的父親盡忠職守,戰死于亂世,葬在所謂的榮耀之下。但他卻看透了那毫無希望的土地,不想我再繼續陷入無謂的戰爭中。
于是,我隨落魄的武士,犬養正藏,一起流走海上,來到大明。
然而,屠夫永遠是屠夫,到哪里都會帶去血腥。戰士終究是戰士,永遠只會使用殺戮。我們逃避戰事,卻給大明的沿海帶來了災難。也許,正如那天在月港,你對我所說的,宿命輪回。我們再他人的土地上毀滅了他們的家庭;而在故土,戰爭亦把我們的親人拖入了無盡的漩渦之中。
初到大明時,我們本想客道來訪,與你們貿易。無奈朝廷海禁,海市被毀滅,又因為我們貪婪無度,于是劫掠沿海。莫飛,我並非是對在大明犯下錯誤而推月兌。因為我們仍然會回去,拿起武器,是時候讓我們回去重新去平定那被戰火炙烤的焦土!
「保重了!莫飛,船長。」
「保重,九次郎。」
船帆高高掛起
再也沒人了,再也沒有人能陪誰走下去。自泉州出海以來,船上的同伴們都已經各赴天涯。一個都沒剩。馬三保反目成仇,西西李依四分道揚鑣,魏崇輝三人各自奔投,吳平人世兩隔,張雨希人海茫茫。現在九次郎也要遠渡回國,只留下我手中的長刀。
九次郎看明白了我的愁緒。
「歷經了這麼多,但可惜故人終已離去。原本一道出海的同伴們都已各赴東西。但是莫飛,記著,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
我抬頭,勉強地笑著點點頭。
「只是我所擔心的,是千萬不要有一天,你會和四哥相遇。」
「呵呵,放心,我會向四哥認錯。」
「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了莫飛」
夕陽暮色,時候不早,船只終于揚帆,我用力地揮手。海面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波痕
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東更東
此去與君誰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