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石出手之前,那個看似卑微的佝僂老者已經發現那條馬鞭,所以他蒼老的手悄然張開,迎向鞭子的末梢纏了上去。
等王石來到青黎郡主身邊時,老者已經和那個不再一臉呆滯的灰衣馬夫交上手,對方顯然不是普通人,和老者堪堪戰成平手,不過在老者有意識的牽制下,他逐漸遠離了青黎郡主,短時間內難以形成威脅。
身邊不時有人倒下,鮮血肆意地流淌在白石大道上,紫衣少女看著自己身邊的年輕人,略略有些緊張的精致臉龐上有一絲疑惑。在這個時候王石自然沒時間去和她解釋那些復雜的事情,他扭頭看了一眼,發現旺財和朝歌山暫時沒有危險,不由得輕輕松口氣。
旺財已經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嚇得雙腿發抖,倒是朝歌山依然極力保持著平靜,只不過看向青黎郡主的雙眼充滿擔憂神色。
王石抬起頭望著陽光籠罩中的白塔頂部,他很想知道上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會出現這樣一群冷酷的箭手,而白塔本身的守衛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白塔的護衛是由軍機處第七司負責,軍機處由太祖親手建立,直接隸屬皇帝管轄,掌管吳國的情報收集、官員監管以及皇室護衛。在這個強大的機構內,聲名赫赫的第七司全部由武道高手組成,精通護衛與刺殺。這些高手當然注意到塔下方的異狀,只不過神秘的七司主管今天突然來到白塔,說這里有一場針對異國奸細的剿殺行動,命令所有人嚴守自己職責,不得擅自下塔。
白塔第五層的一個房間內,面朝白石大道的窗戶全被拆下,十二個箭手正不停地朝下方發箭,他們箭術很厲害,用的都是兩石的長弓,卻始終無法沖破底下那群玄衣護衛用身體組成的肉牆,傷害不到嬌俏柔弱的青黎郡主。
箭手之後,是一個身型挺拔的壯年男人,他冷漠地望著下方,手中握著一張牛角長弓,背後的箭壺里放著九根三尺長的金色利箭。方才青黎郡主身前那一箭就是他射出去的,如果不是劍眉男人奮不顧身的一拳,那一箭就會貫穿少女的身體,朝歌山心中的仙女必然會當場香消玉殞。
但他並不著急,因為今天這場獵殺,他準備了很多後手。他不惜動用自己在軍機處培養的所有力量,喚醒寧親王府里的高級內應,就是為了籌劃今日的必殺之局。他很清楚,此事無論能否成功,組織在軍機處的棋子都會損失殆盡,包括他這個隱藏十五年之久的七司主管。
但他不在乎,更不後悔。
從接到密令開始,他就斷了自己的後路。他從未小看寧親王府的護衛力量,在行事之前就已經調查清楚對方的真實實力,無論是從軍中消失然後成為玄衣護衛首領的昆吾,還是那個一直隱藏在青黎郡主身邊的老者,他都做了詳細的安排。如此縝密謀劃,只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在白塔下殺死青黎郡主。
至于那個紫衣少女死後會引發怎樣的動蕩殺伐,則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為了這場殺局,他早就做好必死的準備。
對方的反應非常快,看著那些快速攀爬已經露出身形的玄衣護衛,他嘴角露出一抹狠歷,握緊手中牛角長弓,然後縱身一躍,飛向白塔下方。他身後的十二位箭手依然面無表情,手中長弓對準底下的玄衣護衛,發出收割生命的冷血利箭。
這十二個人心性冷厲,即便玄衣護衛已經沖進房間,即便他們不擅近戰,可他們依然沒有絲毫懼色,揮舞著手中的長弓迎向敵人,要麼用弓弦勒死對方,要麼冷眼看著對方的兵刃刺進自己的身體,然後倒下,然後死去。
但是沒有一個人發出一聲慘叫,即便是死,他們也是沉默而慘烈的死去。
七司主管速度非常快,在順勢一腳踢翻一個上沖的玄衣護衛後,于半空中揮動著手里的牛角長弓,蘊積全身的力量對著首領昆吾沖去。
昆吾已經為青黎郡主擋下無數枝箭,被無形勁氣割裂的手臂上道道傷痕,看起來形狀可怖,實則沒有傷到要害不足為懼。箭雨終于停歇,他抬起頭,眼神卻變得更加凝重,因為他看到一個很多年沒見的身影出現在上空,對方手中的牛角長弓一如很多年前那樣古樸雄健。
可是現在絕非敘舊的時候,因為他從對方眼里看出冷酷至極的殺意,于是他伸出手臂將青黎郡主柔和地推到王石身邊,沉聲說道︰「小兄弟,郡主拜托你了。」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凌空而起,迎著七司主管的身體沖了過去。
佝僂老者居于王府二十年,竟然一直沒察覺這個灰衣馬夫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手中的馬鞭比毒蛇還要陰險,從各個角度詭異地刺向他老邁的身體,灌注了雄渾力量的鞭梢無時無刻不想在他身上刺出幾個血洞。老者並不擔心自己的生死,他擔心的是青黎郡主的安危,可灰衣馬夫異常狡猾狠辣,根本不給他月兌離戰局的機會。
王石望著交纏在一起越戰越遠的四個人,他心里清楚昆吾和老者是想將危險盡量帶離青黎郡主的身邊。此時箭雨不再傾瀉,身邊堅硬的白石大道上插滿金色的箭枝,地上躺著眾多玄衣護衛的尸體,他們連敵人的模樣都未曾見到,就已經或壯烈或沉默地離開這個世界。
青黎郡主就站在他身邊,這個身份高貴的少女臉上露出一絲不健康的蒼白,眼中神情格外迷惘,這麼多年來她都活得輕松奢華,從不曾遭遇今日這般鮮血四濺的場面。
她那習慣了淡漠待人的精致眉眼,此時緊緊地皺在一起。她忽然覺得心里有些疼,不知道是因為那些死去的年輕面孔,還是因為那些沉默地處理自己傷口的護衛,她以前很少關注這些人,可今日這些人卻為她死傷慘重,這種視覺上的慘烈沖擊,讓她情不自禁地撫住胸口。
王石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可現在並不是舌忝舐傷口的時候,危險並沒有完全消失,因為他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從白塔上跳下一群殺手,這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今天已經發生太多詭異的情況。
「郡主殿下,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他現在有點埋怨那個劍眉男人,為何要給自己扯上這樣一件麻煩的事情,他就不怕自己也是刺客?而且對這個紫衣少女他不能太強硬,他畢竟是禮部尚書的兒子,青黎郡主的名頭和地位他是很清楚的。
可既然答應了劍眉男人,他就必須做好這件事,因為那事關一個男人的承諾。
劍眉男人相信他,所以將最大的危險帶離此地,他答應了對方,就一定會盡力保護好青黎郡主。這無關任何心計與權謀,僅僅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承諾,如此簡單而可信。
青黎郡主似乎沒有听到他的話,顯然還沉浸在突然襲來的奇怪心境中。
「郡主殿下……」
「你先走吧,我不會怪罪于你。」青黎郡主望著四周傷痕累累的王府護衛,冷漠地說道︰「這里是上京城,是吳國的都城,我為什麼要走?我身上流的是孟家的血,我不會走,我要站在這里看著,看他們到底有什麼能力殺死我。」
王石眉頭一擰,他心想如果不是有這些高手護衛拼死力抗,你早都已經死了八百次,在我面前擺什麼驕傲?他非常討厭這種毫無必要的關于血脈的尊嚴,在他看來這樣只會添亂,對事實沒有一點幫助。
于是,他忘卻彼此的身份,做出穿越到這個世界五年來最大膽的一個舉動。
面對吳國尊貴的青黎郡主,他揚起手臂,就像哥哥教訓自家頑皮的妹妹一樣,在紫衣少女頭上敲了一記。
青黎郡主猛地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王石,道︰「你這……」
你這什麼?膽大妄為的家伙?不知死活的小子?青黎郡主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訓斥面前清秀的年輕人,她身為皇帝陛下最寵愛的郡主,從來沒有人敢對她無禮,更不要說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可今天偏偏有人這麼做了,而且做完之後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覺得自己應該很憤怒,憤怒地斥責他,憤怒地稟告皇帝陛下,憤怒地派人把他抓起來投入大牢,可她不知道該如何憤怒,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
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的青黎郡主,在這一瞬間大腦短路了……
王石的內心當然不會像他面上表現的那麼平靜,可打都打了,難道還能對紫衣少女說剛才是個玩笑,請郡主殿下不要介意?
他只是很冷靜地看著對方面色不停變化,腦海里小心翼翼地想著措詞,畢竟這里還很危險,實在不適合繼續沒有休止的扯皮下去。
青黎郡主半天沒有轉過彎來,等她好不容易理清思緒,卻發現這個膽大的年輕人竟然無禮地抓住自己的手臂,隨著手臂上溫暖的感覺傳來,她沒有注意到王石猛然收縮的瞳孔,因為可憐的青黎郡主再次迷糊了……
下一刻,一聲劇烈的炸響直接沖擊到青黎郡主的耳畔,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陡然飛了起來。
王石帶著紫衣少女飛速向後退去,就在他們不遠處,那個一直沉寂如死的車廂猛然炸開,兩扇廂壁直接朝他們砸了過來,廂壁之後,是一片令人膽戰心驚的雪白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