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對峙,其實兩邊人數懸殊的厲害。
右邊那群人有十來個,看起來大都是貴介公子,衣著打扮俱是不凡,神情也頗倨傲,他們更像是在俯視對方一般。左邊就比較可憐,攏共三個人,一個柳隨風,一個朝歌山,還有一個是柳隨風的貼身小廝。兩撥人面對面地站在雅室門前,靠門站著一個老者,想來應該是這翠微居的掌櫃,樓內溫度不高,但這老者已是一臉的汗。
三樓地方寬敞,哪怕是王石等人上來後,也不見得擁擠,相反他們與那兩撥人之間還空出好大一塊地方。
柳隨風今天出門沒帶護衛,不過他倒是一點不怵,就那樣大刀金馬地站在那里,用那雙眯起來只剩一條縫的小眼楮向對面那群人放射著蔑視的光芒。他雖然不修武道,但是勝在身軀龐大,所以像堵牆一樣站在那里也挺像那麼一回事。
「掌櫃的,你想好了沒有,小爺的耐心可不好。」那群貴介公子中,領頭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穿著一身出自老九章綢緞莊的天藍深衣,腦後梳了一個時下常見的挽髻,面俊如玉,唇紅齒白,就是那雙眼眸中驕狂之意太盛。
老掌櫃一模臉就是一手的汗,他趕緊賠笑道︰「秦少爺,這事老頭子可做不得主哇。」
其實能在上京最好的地段開這麼一家翠微居,老掌櫃身後並非全無勢力,但今天他遇到的是上京最讓人頭疼的兩個大少爺,任何一個他都得罪不起,被夾在中間就像鑽進風箱的老鼠一樣,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秦少爺斜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說道︰「既然你做不了主,那我看這個翠微居也就別開下去了。」
老掌櫃一听,腿一軟,差點就給這少爺跪下去,嘴上更是啥都不敢說,只能一個勁地賠笑,心想老子怎麼就這麼倒霉?大考過後那些學子就跟瘋了一樣日夜笙歌,將翠微居擠得爆滿,本來是件好事,可誰知道這兩位爺同時來吃飯?偏偏就剩下這一間雅室,于是誰也不肯讓步地對上了。
老掌櫃聞訊連忙清了一間雅室出來,可這兩位爺已經卯上了,誰願意落個面子去別的房間吃飯?那也得吃得下去才行呀。
一頓飯不吃不打緊,面子丟了可不行,在上京城混,丟什麼也不能丟面子。
柳隨風沖王石擺擺手,示意他自己來解決這個問題,然後一把搭住老掌櫃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道︰「老掌櫃,你也見到了,我的朋友已經來了,還不快開門上菜?你放心,我這個人脾氣好得很,不像有些人喜歡狗仗人勢,只要你給我打開這門,我就不為難你。」
這句狗仗人勢就像世間最猛烈的藥,將那些貴介公子一下子就挑弄得躁動起來。
「好你個柳隨風,有本事來跟爺爺比個高下啊?」這是練過武道的。
「你也就欺負欺負那些無能之輩,今天踫見爺們,不罵你個狗血噴頭這事不算完!」這是自以為舌綻蓮花的。
「胖子,過來舌忝爺爺的腳底板!」這是眼楮朝天看的。
……
好一陣喧囂鬧騰,將原本安靜幽雅的翠微居弄得跟菜市一樣。
柳隨風伸出手指掏掏耳朵,皮笑肉不笑地對那領頭少年說道︰「秦家小子,你這愛好也太古怪了,出門吃個飯還帶這麼多條狗?」
這句話實在太損,連王石都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秦少爺忽地一抬手臂,他身後的那十來個公子便立刻安靜下來。
「這間房我要定了,你要想吃飯,就去別的地方。」秦少爺伸手入懷,掏出一大疊銀票砸在老掌櫃的臉上,不屑道︰「小爺今天把翠微居包下來了,除了我的朋友,其他人全部攆出去,連條狗都不準留下來。」
一大疊銀票紛紛揚揚地灑在地上,面額全是一千兩一張,老掌櫃的眼楮頓時直了,他這翠微居也開了十幾年,從沒見過有人如此豪奢,好似那不是銀票,而是一張張廢紙。
「喲,有錢了不起?難道你出門的時候,你爹沒告訴你,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錢?」柳隨風將自己右手大拇指上那個碧綠指環取下來,輕輕一拋就扔到地上,搖頭道︰「老子這個指環就可以買十家翠微居。現在誰他娘的還比銀票,你在邊關過傻了?」
若是別人說這話,秦少爺肯定會嗤之以鼻,但是說話的人是柳隨風,他不得不信,因為這胖子從來就沒把錢當過錢。
秦少爺忽地上前一步,捏響拳頭說道︰「我在邊關這幾年,也沒干什麼大事,只不過殺了上百個西魏的畜生。我爹說過,男人就該去邊關闖闖,而不是像個廢物一樣躲在上京城里尋花問柳。罵人,我不是你的對手,我也不習慣罵人,我更習慣用我的拳頭來說話,柳胖子,你想不想試試?」
那枚碧綠指環跌落在光滑的地板上,骨碌碌地滾開去,恰好停在王石的腳邊。
听到秦少爺最後那句話,王石俯撿起指環,然後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走到柳隨風身邊,與秦少爺冷冽的目光對視,輕聲說道︰「你的拳頭未必就是最硬的。」
秦少爺眼神一凝,看著這個陌生的年輕人,腦海中努力地回想起來。這幾年他大都在邊關磨練,偶爾回上京打打秋風,不過在幾年前也是太學院的一名學子。想了半天他終于記起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原來是禮部尚書王粲的兒子。
至于王石的大名,他還真想不起來。
「柳胖子,看來這幾年你混得不錯,連禮部尚書的公子都肯給你做狗了。」既然知道對方的身份,那秦少爺就不再客氣。因為他家族的原因,他一直都對朝中的文官看不上眼,哪怕對方是身份尊貴的禮部尚書,他也毫不在意。
「你說什麼?誰是誰的狗?」柳隨風一張胖臉忽地無比嚴肅,身體微微前傾道。
秦少爺望著王石古井不波的面龐,一字一句道︰「我說,這位禮部尚書的公子是你的狗,听清楚沒?用不用我再說一遍?」
柳隨風一張臉瞬間赤紅,猙獰得有些變形,一聲暴喝道︰「放你娘的屁!你爹才是狗!」
話音未落,他便一腳蹬向秦少爺的,隨即一拳打向他的臉龐。
秦少爺冷笑一聲,柳隨風暴怒之下的攻擊在他眼里如同小孩耍的王八拳,他根本沒有理會對方的招式,直接一腳如風雷般朝前踢了出去。
下一刻,並沒有出現他預料中的柳隨風倒地呼痛的場面。
王石手臂輕舒,抓住柳隨風打出去的那枚拳頭,人高馬大的胖子在他手中輕若無物,輕輕一拉便退到後面去,同時他右腳輕抬,迎向秦少爺如鋼鞭一樣堅硬的左腿。
「砰」的一聲悶響,兩人一觸即分。
柳隨風一出手就後悔了,論武道他當然不是秦少爺的對手,但當他看到王石擋在自己身前時,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記是王石將自己一把拽到身後的,當即鋼牙一咬便要上前和秦少爺拼命。
忽然從後面伸出兩只手將他牢牢抱住,柳隨風納悶地回頭一看,卻是朝歌山抱住了他,還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沖動。
場中眾人,只有朝歌山見識過王石的手段,所以他也是最冷靜的一個人。
秦少爺一腿踢出,卻像是踢到了一塊鐵板上。定楮一看時,那是王石剛剛收回去的右腳,心中不由一驚。他自幼便修習武道,家學淵源不說,自身根骨也極好,這幾年在軍中已經罕有敵手。然而今日一對,雖然是淺嘗輒止的拼腳,卻也讓他按捺住內心的沖動,冷靜地如同獵豹一樣緊緊盯著王石。
看到他神情中細微的變化,王石也不禁警惕起來,面前這少年看似囂張跋扈,但又有極不符合他年齡的冷靜與沉著,此時的表情更像一條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隨時都有可能吐出致命的毒液。
但是在王石的字典里從來沒有示弱兩個字,所以他平靜地說道︰「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言下之意,你要講道理那我們就講道理,你若不講道理那我們就講拳頭,看看到底是誰的拳頭更硬。
「什麼道理,說來听听。」秦少爺淡淡地說道。
王石道︰「誰先來的這里,誰就用這間房。先來後到,就是這個道理。」
在他身後的柳隨風一把將老掌櫃拉到身邊,目露凶光道︰「老掌櫃,你告訴他是誰先到這里來的!」
老掌櫃一見眾人的眼神又聚集到自己身上,便覺得雙腿戰戰,越發地軟了,迫于柳隨風凶狠的目光,他哆哆嗦嗦地說道︰「是柳少爺先來的。」
王石聞言便望向秦少爺,然後沖樓梯口的方向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秦少爺揉揉下巴,朝王石笑道︰「道理是個什麼東西?小爺從來都不講道理,你奈我何?」
王石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說,點頭贊道︰「很好,那待會被打疼了,可別回家找秦老爺子告狀。」
眾人一見這陣勢,連忙向四周退了開去,生怕待會自己被殃及池魚。
就連一直處于遲鈍狀態的柳隨風,也發現王石身上不同于往日的氣質,被朝歌山拉著向遠處退去。
眼看著一場惡戰就要開始,這時一個極細的嗓音忽然插了進來,將原本緊張凝重的氣氛破壞得點滴不剩。
「這位秦少爺,做人怎麼能不講道理呢?我看你還是另尋一處地方吃飯,以免大家傷了和氣,你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