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後方那三間房屋的改造在王石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工匠將兩道牆壁打通後,整個大房間長約七丈多,寬約三丈,里面的所有雜物都被清理出去,然後按照王石的設想重新布置。
先是在屋角造了一個簡易的灶台,將後牆開了一個洞,煙囪從這里伸了出去,看起來很有廚房的感覺。然後家僕搬了很多干柴放在屋外,另外則是大量的清水,當然一口鐵鍋必不可少。
冬兒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少爺這是要學習廚藝?
在忙完這些之後,王石便將家僕都請了出去,然後弄來一張厚實堅固的紅木桌子,這便是他的工作台。
這個時代的工具很匱乏,王石也只好盡量選擇容易找到的。
他先是找來一疊白紙,然後按照自己腦海中的構想畫了幾張圖,命旺財拿到城里最好的鐵匠鋪,按照紙上的圖案打造他需要的東西。旺財看到那個奇形怪狀的玩意,忍不住多嘴問了幾句。
「少爺,你要這東西有什麼用?」
「這個你別管,讓鐵匠師父幫我好好做,價錢貴一點沒關系,需要多少錢你回來告訴我。」
「哦。」
沉浸到一個全新狀態中的王石精神充沛,前幾天他曾經跟柳隨風說,要讓他見識見識幾種很有趣的小玩意,所以現在真正著手弄起來,不免有些興奮,因為他其實遠離這些低級生產技術很久,如今重新撿起來,心情就像小孩子找到自己丟失許久的玩具一般。
旺財去了鐵匠鋪,王石又列了一張清單,上面寫滿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吩咐管家親自出府去買。如今王粲常在宮中,王東自從當上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後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整天都待在都察院翻查檔案,不過幾天功夫,就已經寫了三篇彈劾朝臣的奏章,令那些早就耳聞他忠耿大名的大臣們為之心驚。
如今的尚書府中,真正主事的便是王夫人,但她對王石一貫是愛護有加,所以說到底還是王石做主,管家新上任不久,本是府里的老人,哪里不明白其中關鍵,所以對二少爺也是尊敬得很,一接過清單便親自出府去了。
王石現在也是朝官,不過他品級太低,不需要上朝,至于太學院和東宮,反正推說身體不舒服便可,現在最重要的是手頭上的事情,他必須盡快地理出頭緒來。
王石慶幸自己之前五年的時間沒有荒廢,讀遍萬卷書的好處就是他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現在正發生著什麼事,而不是兩眼一抹黑,想做點事情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野史中曾經記載,當初前朝傾覆後,大吳太祖揭竿而起,歷十五年打下一片江山。但是,當年的格局與今日不同,三國初立,西魏還只佔據著如今的一半土地,太祖當年曾發動過一場極其慘烈悲壯的西征,深入西方群山峻嶺之間,跋涉千里,最終卻落得一個慘敗而歸的下場,這樣才不得不放棄一統天下的決心,被迫接受三國鼎立的局面。
王石曾經細心分析過這場對天下格局造成巨大影響的西征,發現太祖之敗並非人力所致。當初大吳實力略強于北鄭,而西魏最為弱小,那時的金鳳堂還沒有介入到戰爭之中,所以很多後世知名的武器與器械都沒有出現在世人面前。然而西邊群山峻嶺之多,讓太祖手下的鐵騎根本發揮不了作用,更為嚴重的是,那些密林之中遍布毒瘴,而且越深入西邊,吳軍的糧草供給就越困難。
數十萬大軍人吃馬嚼,後方的供給根本就沒辦法保證,所以到最後人困馬乏,戰斗力急劇下降,才被西魏人設伏打敗,倉皇敗退。
如果要再次進行西征的話,那麼糧草是必須要正視的問題。
這也是王石進行的第一項測試。
如今世人存放東西大都用瓷器,普通人家用劣質瓷器,富裕人家則用精致的官窯瓷器,用鐵質容器的很少,畢竟鐵器相對來說比較昂貴,而且世人大都覺得瓷器更精美。但是對于王石來說,還是鐵器比較好,因為它的導熱性能更好。
他在那張白紙上的畫的是一個廣口瓶的模型,要將鋼鐵打造成這樣並不容易。現在的煉鋼術並不發達,基本還停留在將生鐵打造成熟鐵的階段,做法是先把熟鐵彎曲盤卷起來,又將生鐵陷入其中,然後用泥包裹好加以燒煉,煉好後再加鍛打,使熟鐵和生鐵互相摻雜滲透,這樣鍛煉出來的鋼就稱為團鋼,但這樣的鋼其實只是熟鐵,達不到王石的要求。
最後他只好親自去了鍛坊,指導那位掌櫃的將生鐵加熱到熔化之後,在熔爐中加以攪拌,然後用這樣的鋼水直接倒入提前準備好的模子中,才鑄成他需要的廣口瓶。
最後一道工序,王石在廣口瓶內外兩側鍍上了錫。
鋼瓶完成後的樣子是丑了點,不過勉強夠用了。
回到小院後,王石將清水倒入鐵鍋中,然後將處理好的食物放在廣口瓶中,再用軟木輕輕塞上,再取火燒柴,耐心等待著涼水沸騰。
被王石攆走的冬兒和旺財遠遠看著那房子冒出來的炊煙,兩個人一頭是汗,又不敢上前去問少爺到底在干什麼,心里不免胡亂猜測起來。
簡易灶台內烈火熊熊,在煮了半個時辰之後,王石將瓶口的軟木塞子塞緊,再涂上一層蠟封死。
大吳朝第一個粗制罐頭就此誕生。
王石將罐頭放在紅木桌上,靜靜地欣賞著自己完成的第一個發明。
相對于如今國家之間戰爭所需要的糧草,罐頭無疑是一種變革性的產物。
它不僅能大大地提高地運送糧草的效率,而且食用起來更方便,打開塞子就能直接吃。鋼制的廣口瓶自然十分堅固,也不用擔心在運送旅途中損壞的問題。尤其是在鐵騎長途奔襲過程中,這種方便攜帶的罐頭能夠極大地提升軍士的戰斗力。
然而王石並沒有興奮地立刻去找柳隨風,或者直接去樞密院那個秦老頭子商量大計,相反他陷入了難言的困惑之中。
首先,這種鋼制的廣口瓶造價十分昂貴,王石為了打造這個瓶子,已經花了將近二十兩銀子,這筆錢足夠一個普通百姓家庭生活一年,如果要大量生產的話,對于大吳的國庫是個很嚴峻的考驗。
其次,現在樞密院掌握在秦家手里,自己在秦江河心中恐怕早就劃入太子一派。在人心險惡朝堂上,秦江河怎麼會同意自己的要求?恐怕他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有什麼陰謀,因為軍隊的供給一直都是重中之重,秦江河斷然不會讓自己插手這件事。
再次,也是最根本的問題,如何能讓上到天啟帝下到普通軍士接受這個東西?讓他們相信這個鐵罐罐里面的東西是直接能吃的,而不是會吃死人的東西?
王石望著面前的瓶子,面色逐漸恢復到平靜之中。
自己知道用馬口鐵制作罐頭,可在別人眼中這是奇技婬巧,尤其是朝廷百官眼中,恐怕自己會被視為異類,最後的結局則是被所有人孤立起來。
可如果不能用這個小瓶子打動皇帝百官,那自己做其他的東西還有什麼意義?
他還知道用生石灰當摩擦劑,用菜油當潤滑劑,然後加入一些香料做成牙膏,用動物油脂來做肥皂,用石墨粉加上硫磺和松香混合,再套上木桿做成鉛筆,但是這些又有什麼用?
他通讀史書,知道世人並不全然是蠢貨。
且不說牙膏與肥皂早就有了替代品,若是讓習慣用軟毛筆書寫文字的世人改用硬鉛筆,道理就像讓後世習慣鋼筆的人去用毛筆一樣,都是根本行不通的事情。或許世人會對鉛筆感到好奇,但真正用起來,他們絕對還是用毛筆更舒服。
用最好的絲綢做女式內衣?還是算了吧,世人肯定不會覺得那兩片圓罩一樣的東西有什麼美感,即便是青樓里的姑娘,估計她們寧願戴在頭上也不願穿起來,因為這種簡單粗暴的衣服怎麼會比手繡的肚兜更好看更有美感?
更關鍵的是,世人並沒有保護胸部的意識,難道要自己一個大考狀元去菜市口給百姓們普及這種觀念?還是直接出本書講解一下保護胸部的重要性?
釀酒倒是可以,畢竟這世上流通的還是低純度的米酒,但做這樣的東西只能帶來有限的銀子,而現在王石面對的問題並不是這個,他並不是不需要銀子,只是這點銀子與他設想中的計劃有很大差距。
長久的思考中,王石終于明白一個道理。
他不能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怪物,那樣最後的下場很可能是被綁起來燒死。
要想改變這個世界,從而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一點,就不能從這方面著手。
即便他清楚地記得整個科技體系,即便他能抄寫出所有科學公式,也沒有辦法憑空去造一個科技社會出來。
王石卷起袖子,望著右手腕上那個流光溢彩的手鐲,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到現在為止,他依然不覺得這個集第九實驗室之力打造出來的手鐲能給自己提供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那麼,路在何方?
躊躇滿志的發明家王石,第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