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上路。
听到這四個字,許鴻哲心中的猜測變為現實,他原本乞求的眼神瞬間便被狠毒佔據。
王石不以為意,他就那般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左都御史,手中的短刀輕輕地摩擦著他脖頸的肌膚,帶起一片片寒栗。
「不要懷疑,不要心存幻想,我今天來這里確實是要殺你。」
許鴻哲 地叫著,臉色鐵青地看著面前無比平靜的年輕人,那凶狠的目光似乎在說,我是朝廷二品大員,你憑什麼殺我,你怎麼敢殺我?
王石微嘲一笑,淡定道︰「你想跟我拖延時間,然後等人來救你?實話告訴你吧,你府里所有能靠近這間書房的人都躺在地上。不用害怕,我沒殺他們,只是讓他們睡上幾個時辰罷了。」
許鴻哲面如死灰,眼底深處仿佛有一團白色的火焰在燃燒。
王石繼續說道︰「我和別人不一樣。如果你這次招惹的是我父親,也許他會陪你在朝堂上繼續玩下去,但是我不會,你做的事情超出我能忍受的底線,所以我會毫不猶豫地跑過來殺了你。」
許鴻哲明白面前的少年是個心性極其堅毅的人,所以終于體會到死亡即將來臨的感覺。他雖然坐在椅子上,可雙腿依然不停地顫抖,身子無比虛弱,似乎隨時都能倒下去一般。
「許大人,不必為我擔心,即便是我親手殺了你,朝廷也不會來找我的麻煩。」王石左手撥開那個小箱子的蓋,里面一片冰冷霧氣蒸騰而起,他指著箱子里那些薄薄的冰塊說道︰「這些東西,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
許鴻哲看著那些冰塊,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忍受怎樣的酷刑,當下心里一發狠,雙目怒視王石,整個身體竟然硬頂著短刀往上扛。
王石短刀一收,反轉過來,刀柄猛地敲在許鴻哲的肩膀上,左都御史便很不甘心地坐了下去。
他看著移到自己胸前的那把短刀,求生的渴望終于戰勝一切,朝著王石懇求地搖頭,保養得體的臉龐上不停地流淌著豆大的汗珠。
「已經晚了,如果當初你肯放段瑋青一馬,那麼今天你就不會死在這里。」
王石盯著他因為恐懼而開始渙散的眼神,輕聲道︰「這就是報應。」
「噗」的一聲響,短刀捅進了許鴻哲的心口。
王石的手沒有一絲顫抖,他看著許鴻哲一邊掙扎一邊流血的嘴角,心中的情緒略略有些復雜。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殺人。
他這一刀捅的很準,力量運用的十分完美,所以許鴻哲不過是抽搐了幾下,便頭一歪死去,然而他那雙眼楮依然睜得極大,情狀看起來有些可怖。
王石從小箱子中取出一塊薄冰,然後短刀迅即抽出,在噴血前的那一剎那薄冰便貼到了傷口上。他又取出幾塊薄冰,全部貼在許鴻哲的胸口處,再用他的衣服將冰塊固定住。做完這些後,他收拾好短刀和箱子,一只手拎著許鴻哲的尸體走出了書房。
他將許鴻哲的尸體放到了後院的柴房中,又謹慎地四處看了一遍,確認那些該昏倒在地的人沒有醒來,才戴起斗笠離開御史府。
王石沒有再從大街上走,而是直接上了房頂,在上京城鱗次櫛比的房屋之上穿行,利用身法躲避著街道上可能投來的視線。
段阿牛按照王石的吩咐慢悠悠地趕著馬車,眼見得再過兩條街就要到皇城,他心里不免有些擔心起來。雖然王石沒有告訴他具體的事情,但是少年隱約猜到了一些。
他正想著,忽地發現身邊人影一閃而過,如奔雷之勢般掠進車廂中。
「王大哥,你終于回來了。」段阿牛欣喜地說道。
王石應了一聲,月兌去灰色長袍和斗笠,將這些並那個小箱子一起放到座位底下。
「走吧,我們現在去見太子。」
馬車到了皇宮廣場前,王石命段阿牛自行找地方歇息,然後獨自一人走向宮門。
跟當值的禁軍說明來意後,便有人進宮通報,如是半個時辰之後,便有東宮的小太監來請他過去。
皇宮王石只來過兩次,一次去金殿參加大朝會,一次是去太和殿為自己洗清冤屈,所以還不算很熟悉。太子居住的地方一般稱為東宮,實際上是叫毓慶宮,位于太清殿的東面,所以世人皆稱之為東宮。
天啟帝的幾個兒子,大皇子和三皇子早已成年,皆封了親王,在各自王府中居住,還有幾個年紀較小的皇子依然住在皇宮中。
而這偌大的皇宮中,真正成年的男人便只有天啟帝和太子。
王石在大殿中看過幾眼天啟帝,對于這個年老的皇帝,王石心中確實有些不太喜歡,又或許是因為皇帝是一種畸形的存在,那些所謂的帝王心術在王石看來純屬吃飽了撐的。
不過,對這個如果沒有意外將來便會登上帝位的太子,王石心中還是有點好奇,因為天啟帝和王粲如此不遺余力地支持他,想必他一定有些不平凡之處。
只不過當他坐在毓慶宮的書房中,望著對面的太子殿下,心中略略有點失望。
太子如今已經年過二十,比三皇子還要年輕,所以當初冊立他的時候,朝廷里很多大臣都不滿意,因為這違了長幼有序的規矩,最後還是在天啟帝的強硬手段下得已成立。其實這里面的緣由大多數人都清楚,因為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親是和仁皇後,不管如何,這位皇後都是北鄭人。
如果讓一個有著北鄭人血統的皇子繼承帝位,在如今的天下格局之下,會對大吳將來的國勢造成什麼影響,任何人都難以預料。
所以德貴妃的兒子便被推了出來,在他八歲時強行被冊立為太子。
王石進了毓慶宮,太子便帶他來到書房,兩人見禮過後,便隔著書桌而坐,一直沉默至今。
太子長得不算好看,勉強算是模樣中正,王石當然不會在意他的長相,只是覺得這位相貌普通的儲君實在太過普通,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絲屬于天潢貴冑的氣息,平凡得就像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年輕人一樣。
天啟帝的幾個兒子王石都沒見過,可要知道一個人的特點,並非一定要親見才行,比如那位三皇子,王石經過這段時間的經歷,大概便能判別出對方的性格。
而面前的太子殿下已經做了十來年儲君,竟然沒有染上一絲一毫皇權的威嚴,這不免讓他心中生出猶疑。
不知對方是真的如此簡單,還是城府已經深沉到一定境界?
不過有一點他能確認,太子是一個極能沉住氣的人,這一點比他自己也不遑多讓。
有太監呈上茶,太子微笑說道︰「先生,請用茶。」
「殿下太客氣了,臣惶恐。」王石眼眸低垂,然後從身邊的太監手中接過那個碧玉蓋碗。
他雖然是東宮侍講,卻不是這里唯一的先生,在他之上還有東宮三師,而且一個侍字,說明他還不能真的把自己當作太子的先生。不過他回話雖很恭敬,語氣里卻沒有一絲惶恐味道。
東宮的茶自然不會是凡品,王石掀開碗蓋,發現里面的茶水呈暗紅色,像極了許鴻哲胸口流出來的血,一時微微愣住。
「這茶不合先生的口味?不妨讓人去換了。」
王石醒過神來,搖頭道︰「臣以前沒有喝過這種茶,所以有些好奇。」
太子點頭道︰「這是祁門紅茶。」
王石喝了一小口,回味著齒間香氣,不禁贊道︰「香氣濃郁,醇厚雋永,確實是好茶。」
「先生是懂茶之人。」太子微微一笑,道︰「父皇曾多次教導于我,談及茶道,曾說茶似人生,酸苦皆需自行品味。」
當初天啟帝封王石為東宮侍講,他曾經想過自己究竟能教太子什麼,若說是策論,那上京比他強的人有很多,比如他自己的書課先生柳瀚文,那位太學院中的詩書大家,在策論上的造詣就比他強上太多。
若不是策論,自己還能教他什麼?王石思來想去,最後覺得大概是陪太子聊聊天解解悶而已。
所以此時听到太子那句話,王石便想起那段心思,沉吟道︰「聖上所言臣不敢妄下評斷,不過喝茶確實能反應出一個人的性格。」
太子感興趣道︰「這句話怎麼講?」
王石道︰「若以茶的種類來分,那麼大抵如下︰喜歡喝黑茶的人,性情較冷靜,遇事有靜氣;喜歡喝綠茶的人,性情多追求完美,多半會顯得固執己見;喜歡喝功夫茶的人,一般喜歡寧靜悠遠的生活。」
太子微微點頭,旋即又搖頭,表示自己不太明白這個道理。
「如果是愛喝熱而濃茶的人,那麼多半為人熱情,這種人大都是樂天派。若是喜愛冷而淡的茶,這基本都屬于很內向的那種人。」王石繼續說道。
太子問道︰「若是那種喝茶很慢,一口一口細品的人呢?」
王石回道︰「這樣的人性情沉穩,善于從生活中發現樂趣。」
太子又問道︰「若是拿起杯子就亂灌一氣,連有沒有茶葉都不看呢?」
王石微笑道︰「殿下,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那說明這個人不是要去品茶,而是他渴了。」
太子一愣,旋即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嘆道︰「有道理,很有道理。」
笑過之後,太子盯著對面一直神態沉穩的年輕人,這個被皇帝直接塞進東宮的新科狀元,語含深意地問道︰「那麼,先生又屬于那種品茶人?」
王石放下碧綠蓋碗,然後蓋上蓋子,凝眸回道︰「殿下,實不相瞞,臣一直都不喜歡喝茶。」
太子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王石,半晌方道︰「先生,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