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啊姑娘啊,听我說幾句話。
能不能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
馬車逶迤行于青山綠水之間,一陣曲調古怪的歌聲灑在輕柔的風中。樹上的小鳥似乎被歌聲驚動得不忍卒听,撲扇著翅膀飛到遠處,愣愣地盯著從樹下穿過的馬車。
段阿牛原本坐在車廂後端,今天挪到前端,和怪客對面而坐。
他看著透過車窗凝望外面景色的王石,朝怪客輕聲問道︰「先生,王大哥這是怎麼了?」
從見過青黎郡主之後回來開始,王石臉上便一直帶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偶爾毫不顧忌地唱著曲調古怪以前從未听說過的歌,段阿牛也不敢問,即便問了也得不到回答。王石就好像突然沉浸到一個陌生中的狀態里,和他之前印象里的那個人截然不同。
怪客漫不經心地道︰「很明顯,現在他的腦子正處于焦灼和亢奮來回活躍的階段。」
「嗯?我不明白。」
「簡單點說,他在發春。」
王石停下他自己都忘記名字和歌詞的那首歌,對怪客抗議道︰「先生,雖然你是我的前輩,但也不能隨意誹謗我。」
怪客瞄了他一眼,反唇相譏道︰「發春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階段,有什麼好害羞的?從你見過那位郡主之後,你的臉上就寫上兩個字,怎麼掩飾都蓋不住的。」
段阿牛適時地插話道︰「什麼字?」
「春天。」
段阿牛低聲笑了出來。
王石搖搖頭,沒有再理會這個話題。他放下車簾,然後換了一個姿勢,舒舒服服地躺在矮榻上,雙臂枕在腦下,睜大著眼楮望著車廂的頂部。
那天他是在青黎郡主帶著期盼的眼神中逃離的。
沒錯,就是很狼狽的逃離,與他往常沉穩的風格毫不相似。
因為從青山上下來後,郡主一瘸一拐地上了馬車,卻沒放他走,而是送給他一匹神駿,就讓他騎著馬走在馬車旁邊,跟他聊著天,美其名曰送他一程。
一程又一程,從清晨一直送到日上三竿,王石甚至懷疑,如果自己不拒絕的話,這紫衣少女說不定會跟著自己到大山去。
最後王石實在是沒辦法,鄭重地跟郡主再三道別之後,便一拍馬臀飛也似地逃離。
身後傳來昆吾忍俊不禁的笑聲,以及青黎郡主即便坐在車廂里也讓他听得清清楚楚的一聲冷哼。
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什麼面子,總之他一刻都不願再待下去。
回來之後,他一直在想,這個以前看起來淡漠如寒霜的少女怎麼忽然就變得熱情似火,這種巨大的轉變怎麼就能毫無突兀感地發生在一個人身上?
可惜哲學歷來是他不擅長的領域,想來想去也只好將問題歸結到一句話上。
女人都是善變的。
不知道青黎郡主听到這句話會不會化身噴火龍,飛奔到大山將他狠狠揍一頓。王石現在是心有余悸,因為他記起縱橫花場的柳隨風曾對自己說過︰如果女人變得奔放,那麼男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這句話很粗,也很糙,然而王石今日細細品味,卻發現說的非常有道理。
男女之間就好似一場戰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如果能保持和平,那說明兩人之間是永遠不能相交的平行線。
從目前的態勢來看,青黎郡主要隱隱佔據主動和上風,當然那也是因為王石還沒有確定戰局所以退讓。不過王石心里也清楚,自己如今十八歲,等從大山回到上京,估計王夫人就會幫自己張羅婚事。雖然這世上講究的是父母之命,但王石不會接受這一點。如果他要婚娶,那麼對方必須是自己喜歡的人,否則免談。
連未來前程的事情他都要堅持自己的想法,更不要說這等婚姻大事。
相信王粲不會在這一點上為難自己,因為自己的心跡已經向他表露得很清楚。
不過對于青黎郡主流露出的心意,王石有些困擾,因為從現在來說,他自己心里並沒有特別強烈的情感訴求。舞弊案後,他對那少女的觀感確實好了很多,也將其看做自己的朋友之一,但是忽然間說到情愛之事,他卻沒有太多那方面的想法。
他兩世為人,見過的標致姑娘不計其數,不是那種一見著美女就走不動道的小男孩。對于他來說,現時更重要的事情是夢想能否實現,除此之外,都可以暫且放在一邊以後再說。
不過,他連郡主**香艷的腳丫子都模過,如果斷然拒絕她,會不會很無恥?
他一想到郡主當時那柔軟的語氣,眉眼便挑了起來,值得慶幸的是他很長一段時間內不需要面對這個問題,以後回了上京再頭疼也不遲。
這幾日他的失態,倒也並非全然是為了郡主那件事,很多時候他都是借著那個做掩飾去思考今後的道路。
這輛馬車離開上京後便是朝著西北方向行駛,而三皇子那浩浩蕩蕩的車隊則是偏著西南方向行去,兩個年輕人同時踏上新的征途,將來再見時不知會發生怎樣的激烈沖突。
王石一直希望自己的格局能大一些,所以一開始沒想過要將三皇子弄成敵人,只不過天不遂人願,經過舞弊案這件事,尤其是自己手刃許鴻哲之後,恐怕那位習慣隱于暗處的皇子不會再試圖拉攏自己。
再美的風景看多了也會膩,越往西北,旅途便越枯燥。
行到第七天上午,段阿牛帶的酒終于喝完,只剩下幾個空瓶子。
怪客也不再閉目養神,偶爾和王石閑聊幾句,基本都是王石在問,他簡短地回答幾個字。
都是關于大山的一些問題,或者是席先生的一些故事。
從怪客的口中,王石知道自己的師父在大山里是一個資歷很老的人,甚至比怪客還要老,總之在很多很多年前,席先生便生活在山里。不過大山並不是一個武道流派或者是一個宗門,按照怪客的話來講,那里只是生活著一群人,恰巧那些人都各有長處,而某年某日,太祖皇帝來到山中,和這里的人定下一個協議︰以三年為期,幫助吳國培養一些人才。
王石也問過一些很白痴的問題,譬如「大山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之類。
怪客的回答很簡單也很有力︰「蠢貨,大山當然是山,難道還是狗洞不成。」
到了第十天,馬車來到一座高山之前,怪客命馬夫停了下來。段阿牛下車後看到面前高聳入雲的大山,忍不住興奮地問道︰「先生,我們是不是到了?」
怪客搖搖頭,然後便吩咐眾人去打獵。
王石原本還挺失望,因為他覺得面前這山太高,根本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大山形象。
他總覺得,能培養出席先生和怪客這樣怪人的地方,肯定是一片荒涼沙漠中的一個土丘。
否則怎麼窮得讓他們飯都吃不飽呢?
出發的時候馬車里帶了不少吃食,一路上也有補充,但凡遇見有人煙的地方,他們都會下車采購儲備食物和清水,從來沒有去打獵。如今怪客這麼說,顯然接下來的一段旅程會很孤寂,一路上想來是很難遇見活人。
除了車夫,他們三個都是武道高手,尤以怪客修為最高,不過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最後回到馬車附近集合,一看居然是段阿牛的收獲最豐富。
他肩上扛著一頭鹿,雙手拎著十余只 子野兔,也幸虧是他那雙大手,否則換做別人也拿不住。
眾人將野味和清水收拾妥當,順便在馬車邊燃起火堆,王石從箱子里取出冬兒準備的佐料,來了一個露天燒烤野營會。王石的手藝很不錯,吃得眾人津津有味,連一向不冷不熱的怪客都忍不住狠狠夸了他幾下。
王石心中不禁有些後悔,看到怪客屢次瞟過來不懷好意的眼神,他便知道這家伙在做什麼打算,八成是盤算著到了大山時不時地把自己拉出去搞次燒烤呢。
吃完燒烤後,眾人便上了馬車,在怪客的指引下,車夫趕車繞過面前的大山,然後從山後一片人高的草海中尋到一條小徑,沿著這條在茂密草海中拐來拐去的小路穿行。
走了三個時辰,馬車終于出了草海,王石掀開車簾一看,發現馬車奔走在一片荒蕪戈壁上。
天色已近黃昏,夕陽斜照。
王石不禁納悶,難道真的如自己所想,大山這個地方真的藏身于荒漠中?
段阿牛也來到車窗旁邊,盯著外面其實很單調的風景看著。
馬車忽地變得顛簸起來,段阿牛指著窗外遠處那一堆枯骨問道︰「王大哥,那是什麼動物的尸骨?」
王石凝眸望去,然後搖頭說道︰「阿牛,那不是動物,是人的尸骨。」
段阿牛「哦」了一聲,然後便不再說話。
王石微笑道︰「其實我知道那是什麼人。」
段阿牛驚訝地問道︰「那是誰?」
就連怪客也將目光轉移過來。
王石看著窗外,一板一眼地說道︰「那是我們大吳的學子,很多年前榮幸地被選進山里,可是進去之後他就發現那里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于是想逃回上京,最後就變成這個樣子。」
段阿牛笑道︰「王大哥你真風趣。」
「那不是風趣,他說的是事實,說不定以後你們也會變成這個樣子。」一直沉默的怪客冷冰冰地說道。
車廂內一片寂靜。
馬車在戈壁灘上的這段旅程其實非常單調,而且也很辛苦,食物倒是不缺,可清水非常緊張,眾人不得不盡量省著喝,尤其是酷愛美酒的段阿牛,這段時間一直強忍著渴意,將有限的清水都讓給王石和怪客。
七天後,馬車終于在怪客的指引下走出戈壁灘。
然後沿著一條小路行了半天,怪客便命眾人下車。
王石走下車一看,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聲。
大山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