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正想著心事,忽地對面伸過來一個潔白如玉的拳頭,然後自己額頭上便被敲了一記。
冰雪聰明的九姑娘笑罵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王石沒有回話,因為他正處于震驚之中。說來也怪,對面少女的拳頭並不算快,但他竟然沒有躲過去。在九姑娘拳頭伸過來的那一瞬間,時間好像被拉慢了,他自己的動作卻變得格外遲緩,只來得及稍微後退些許,所以那一拳沒打在他的腦袋上,而是敲在他的額頭上。
「你沒關系吧?」九姑娘伸出一根青蔥似地手指頭,在王石面前晃了晃。
「沒事。」王石鎮定心神,左右環顧酒家內的環境,道︰「九姑娘,你這里地方不大,我住下來不太方便吧?」
九姑娘那根伸出來的手指沒有放下,她對王石笑吟吟地說道︰「你是第一次進山,根本不熟悉這里的環境,對不對?」
王石點點頭。
九姑娘又伸出來一根指頭,道︰「你師父不在山里,沒人照顧你,你也沒有住處,所以此刻離去的話,肯定是露宿山間。」
「其實我倒不是很介意睡在林間樹上。」
「你又不是樹熊。」九姑娘瞪了他一眼,伸出第三根手指道︰「你是我今天唯一的客人,所以留你住上一晚,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王石微笑道︰「听完你這三個理由,如果我不留下來,那確實很蠢。」
酒家內部確實很狹窄,擺了三張桌子,彼此之間的空隙都很逼仄,如果人多的話,那麼轉身都很困難。王石往里面看去,只見一道小門虛掩著,不知門後是否臥房。
「走吧。」九姑娘站起身道。
「去哪里?」
「去外面喝酒。」九姑娘走到櫃台後邊,拿起四個酒壺,然後側身對王石莞爾一笑道︰「現在時辰還早,不急著歇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趁著月色看看七峰的景色,否則傻坐在這里有什麼意思。」
王石跟在她身後,逐漸回過味來。
敢情這位九姑娘是想找個人陪她聊天來著……
九姑娘帶著王石走出酒家,然後直接朝前方盤山路盡頭的密林中鑽去,踏過一條根本不能算路的小徑後,兩人進了一個山洞。淡淡的月光被隔斷在洞外,所幸山洞並不長,很快就顯露出另一端的洞口。
山洞之外,猶如另外一個世界。
第二峰這面山壁凹進去,形成一個懷抱似地模樣,從盤山路盡頭穿過山洞,便能看見面前的奇異景色。一道飛流直下的瀑布從山頂飄灑下來,頭頂月亮的清輝垂于四野,打在那些飄散在空中的水珠上,構造出一派如夢似幻的光影世界。
王石和九姑娘所在的位置是一塊從崖壁上凸出來的巨石,石面上光滑如鏡,不像是天然形成,倒似人為打磨而成。
「很美。」王石感受著空氣中水珠的濕意,凝望著空中飛舞的光點,喃喃道。
九姑娘盤腿坐在石面上,將四個酒壺放在兩人中間,淺笑道︰「我以前經常一個人來這里喝酒。」
王石拿起一個酒壺,掀開蓋子喝了一口,頓時覺得齒頰留香,味道極其清甜,卻又隱隱透出一絲火辣滋味,比自己之前喝過的任何美酒都要別致。
「一個人喝酒很寂寞。」他接著九姑娘的話說道。
「習慣便成自然,我從小便在山里長大,一直都是一個人,所以不會對月傷懷,以酒澆愁。我只是喜歡這瀑布,這月色,當然還有我自己釀的果酒。」
雖然早就猜到這件事,但王石依然贊嘆道︰「九姑娘,不是我唐突,你這份釀酒的本事世間罕有人及。」
「謝謝夸獎。你師父是誰?為什麼把你一個人丟到山里?」
既然怪客已經說明他只負責教導段阿牛,王石只好說道︰「我的師父是席先生,他根本就沒來山里,是怪先生帶我過來的。」
「席先生?」九姑娘眉頭微微一蹙,隨即舒展笑容道︰「很久沒見過他了,想不到他還有心思收徒弟。」
「三年前他就是我師父,一直教我武道,不過前段時間他離開上京,說要去西方游玩。」
九姑娘輕輕「哦」了一聲。
王石側過頭去望著九姑娘的側臉,問道︰「你一直待在山里,有沒有想過到山外面去轉轉?」
「在我七歲的時候,我爹曾經帶著我出過一次山,在外面轉了轉,覺得還是山里的日子輕松些,所以便沒有再出去過。」九姑娘微微垂著頭,白皙的指頭在石面上劃著圓圈,輕聲道︰「山里山外,本來就是兩個世界。」
王石輕嘆一聲,然後神色凝重地問道︰「那麼,山里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
他不是萬能的神,無法洞悉這世間一切紛擾。雖然他一直堅持自己的命運要自己來掌握,但自從進山之後,他便發現很多地方難以理解,以往的認知似乎在逐步被顛覆,尤其是這七座山,如此突兀地出現在無垠戈壁灘中的綠洲內。
山里的人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生活,他們自給自足,也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他們的確是生存在這世間,卻又與世俗隔絕開來,只靠著一根紐帶勉強連接起來。這根紐帶,便是如王石一樣每隔三年進山的吳國年輕人。
九姑娘朝前挪了挪,一雙小腿伸到巨石邊緣之外,在虛空中晃蕩著。
她拿起酒壺,一飲便是半壺。
王石坐在她側後方,看著月光打在她身上形成的剪影。
「山里並不是什麼玄奧的地方,不過是住著一群人罷了。」
良久之後,九姑娘給出一個王石早就听過的答案。
似乎知道這個答案王石不會滿意,九姑娘自嘲似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開門峰上住著的都是武道大家,他們最重要的任務便是阻止有陌生人進山。而我們第二峰,是要給山里的人提供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後面幾座山上,人們各有各的特長,以後你自己會看到。」
王石輕聲道︰「我知道山里的人都有本事,但我不知道自己來這里究竟是要做什麼。」
他凝望著九姑娘的雙眸,誠懇道︰「我現在很迷茫。」
九姑娘了然地點點頭,道︰「每個剛來山里的人都會迷茫,因為這里住的都是怪人,沒有人會熱心地幫助你、提點你,何況你的師父又不在山里,能學到什麼只能靠你自己。」
王石不會去埋怨席先生,他只是一時模不到門路。
九姑娘將剩下的小半壺酒喝完,然後伸出右手,在虛空中一點,對王石說道︰「你可以學到這個。」
寧靜的月色中,她的手指頂端就像有了某種魔力,將空中飛舞的水珠定住,然後一滴滴順著她指的方向排列開去,就像一根晶瑩剔透的水箭。
只見她皓腕一翻,手掌一送,掌心吐出的力量催動著水箭攸地朝前疾射而出,刺穿幽涼的夜幕。
王石已經知道身邊的少女是一個武道高手,此時此刻依然被她這手近乎于魔術的技法震撼,不禁問道︰「這是什麼功法?」
「武道。」
王石道︰「很神奇,我以前從未見過。」
九姑娘道︰「你應該知道,這世間武道分為內家心法和外家功法。所謂心法,是要學會吐納存息,將天地間的氣息融合到自身機體之中,這便是常人所說的力量。而外家功法,便是你所理解的招式,是將力量施展出去的方法。二者一本一體,相輔相成,融會貫通之後便是世人眼中的武道高手。」
「可這是錯的。」
九姑娘風輕雲淡地否定了前面的說法。
王石細細地想著,順著九姑娘的思路考量下去,忽地想起一個長久以來都被自己忽視的問題,不禁試探性地說道︰「無論是內家心法還是外家功法,似乎都只能說明一個武字。」
九姑娘贊道︰「你的悟性很好,難怪席先生那麼看重你。將力量收歸己用,這只是一個武字,如果僅僅是這樣,那我們可以將其稱為武學、武功、武術。」
「既然這些都是武,那麼道又是什麼?」
九姑娘拎起第二個酒壺,微笑道︰「那就要靠你自己去想了。」
王石凝眉細思,九姑娘見他那副模樣,便舉起酒壺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可千萬別走火入魔,這個問題不是一時半會能想清楚的。」
王石知道她說的是正理,便暫且按捺心中翻騰的思緒,然而九姑娘這番話,卻仿佛給他打開了一個新天地,讓他心境豁然開朗。
「九姑娘,你剛才說到開門峰上的大師們負有守衛七峰的職責,可為什麼我上山之後,一個人也沒見著?」
「我也不知道。」九姑娘皺著眉道︰「我已經有三年時間沒下過第二峰了。」
王石一愣︰「三年?」
九姑娘忽地轉過身來對著王石,臉上泛起狡黠的笑容。
王石被她看得心里發毛,道︰「九姑娘?」
「你是不是還要去看其他五座山?」
王石點頭道︰「今夜在你這里歇一晚,明早就去。」
九姑娘興致高昂地說道︰「不如同行?」
同行?
王石有些猶豫,然而一想到野果美酒,和今晚這解了他許多心結的長談,便點頭應允道︰「如果你肯和我一起走,那麼求之不得。」
「好 ,干杯。」九姑娘舉起酒壺,笑意盈盈道。
夜涼如水,然而兩個年輕人談興正濃,任由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到最後,王石靠在山壁上昏昏睡去,朦朧之中,九姑娘臨淵而坐的背影映入他的眼中,宛如一副濃淡相宜的水墨畫。